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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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然的变故和审讯压得颜曲喘不上气。他微微垂眸望了一眼身旁的洛时节,对方早已脸色苍白,落下泪来。
他只得对她道:“……你先回去吧。”
“……我不!”洛时节话音刚落地,大牢的内门打开,两个当官打扮的人物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
因没有看到站在门口的众人,两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讨论。
其中一个道:“……倒的确有几分那叛臣的风骨,打死都不肯说一个字,哼都不哼一声。”
另一个看着像是个将军的道:“圣上这是嫌我还不够忙吗,大老远的来审一个弱儒!什么风骨,等我把我那沙场上用的鞭子拿来,用不了两下他就全都得招!”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洛时节清楚地看到将军一样的人将手里血糊糊的鞭子递给手下,然后望向众人开口说着什么。
说了什么洛时节没注意,她只看到了那沾满血的长鞭,和那人衣服上尚还新鲜的、刺眼的猩红。
“审的老子一身是血!”那将军似也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污,见还有个姑娘盯着他,他便毫不客气问道:
“你是何人,如此无礼?!”
颜曲见她还发着呆,移步将她护在身后,替她回答:
“她叫洛时节,商人之女,不太懂规矩,还请李将军海涵。”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她来做什么?”
李将军脾气不好,心却很细,听到洛时节三个字,已然想起是顾博士禀明圣人时提到的人物。
“你就是收留嫌犯莫辞彦的那个姑娘?”
“……草民正是。”洛时节咬着牙艰难地挤出四个字。
“既如此,把她带上,我有话要问她!”
公署大堂内,几个圣人差遣来的大人物都已到齐,一番议论过后,李将军才开始询问堂下跪着的洛时节:
“莫辞彦葬父那日,你可在场?”
来的路上,颜曲曾叮嘱她谨言慎行,问什么答什么,不要多言,当下洛时节只回:“回大人,草民在场。”
“那尸体可是画像上的模样?”说着,李将军命小卒递给她一卷画像。
洛时节打开看了一眼,暗暗吃惊。
画像上的人是个长相极好的中年人,一身武人装束,高大威武,身姿挺拔,最重要的是他的样貌,眉宇间像极了莫辞彦。
又或者说,莫辞彦像极了他。
这是一张宫中匠人画的画像,工笔之细腻,本是为了记录名声赫赫的一代枭雄,如今却成了指认乱臣贼子的道具。
洛时节将画像放到一边,低头回答道:“草民并未进屋,并未见过他父亲,所以不知。”
“弄了半天你不知情。”李将军不甚高兴,旁边徐大人终于发话了:
“不是还有两个棺材铺的店伙计么,把人带上来!”
连这个他们也知道!洛时节暗自心惊。
不多时,卒子带上来两人,正是那两个当日帮忙收敛抬棺的店伙计。
两人皆小心翼翼看了画像,仔细盯了好久,久到洛时节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两人才一致开口:
“回大人的话,不是画像上的人,一点都不像。”
洛时节心里既惊又喜,暗暗喘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喘匀称,徐大人就又发话了:
“不像也不稀奇,莫将军身边能人甚多,记得不是还有个医术挺高的军医随他左右么,此人最擅改头换面。我还带了仵作,颇通辨骨识人,让他挖出棺材来瞧瞧,一切也可真相大白。”
说话间,堂内果然又进来一个仵作。
李将军问他:“你当真能辨骨识人?”
“回大人,小人最擅长的就是描骨画皮,以前也常给死了许多年的白骨绘人像,助官府破案,十次有九次都能成。”
“这么了得?要价不低吧~”
那仵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人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且莫将军左肋贯穿,右腿断后接上,人变了,骨头不会错。只要看了尸骨,再依骨画像,十拿九稳。”
此仵作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在场的人也跟着信心大增。
一旁的颜曲忍不住插话:
“既如此,何不明日就去山上开棺,晚辈手里也有此类高手,可与你同去,两个人把握也大些。”
“如此甚好。”
众人一致通过了他的建议。
又审了小半时辰,堂上人问了洛时节许多关于莫辞彦的日常问题,洛时节都一一作答。
也许是莫辞彦有心为之,即便在洛家生活了半年,日常里也从未露出过一丝可疑之处。
因此洛时节回答起来并不心虚,所有问题都老实作答,两位大人也没有为难她什么。
审问结束了,洛时节再次被押回梨棠村的家里看守,颜曲没有太多的时间看顾她,只把押解她的人换成了更为可靠的自己人,便让他们带着人返回梨棠村了。
洛时节一进院子,外面的院门便应声落了锁。
冰冷冷的声响,像敲在了她的心上,让她麻木了一上午的感官又重新苏醒了过来。
院子里还没有人出来。
她走了两步,坐了下来,看着满院的蔷薇花被风吹的纷纷掉落,看着花瓣飘落在各个角落,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茶水里,有的落在莫辞彦的衣摆间……
她一回神,那个熟悉的人便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烟云,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是不是真的会在这世间消失掉,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洛时节捂着脸,努力让自己镇定。
此刻屋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了,见是自家姑娘,悲喜交集一阵忙乱。
洛时节问她们家里的情况,籽莲道:
“这两日叶家两个姑娘和刘珂都来过,可都被外面的守卫驱赶走了,只有姜审昨天以度支使司徒弟的身份进来了一小会儿,他说要去搬救兵救人,没想到今天你就回来了。”
洛时节也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并不想让他们跟着担心。
到了夜间,洛时节依旧睡不着,坐在院子里怔怔出神。
她很不安,既担心明天他们开棺验尸的结果,也担心此时此刻尚在地牢的莫辞彦。
他到底怎么样了,他还好吗?颜曲有没有去看他?
他是不是很痛苦……
洛时节深吸了一口气,甩掉了脑子里可怕的想法。
她又想到了顾老先生,想到今日颜曲的反应。
顾老先生的突然之举显然不在颜曲的预料中,他这个舅舅明显是想明哲保身,不相信他的外甥。
他这样的作为,顾萧知知道吗……
显然顾萧知不知情。
顾家别院内。
顾萧知不可置信地看着案边他最亲的人,愤怒,失望,难以相信:“父亲,你怎可如此!”
“我如何了?!”顾老先生在书案对面瞪着自己的儿子。
“颜家那小子这么大的事也敢知瞒不报,他是想害死颜家和咱们顾家吗!他是想拿我们所有人的命去换那个莫辞彦吗?!我向圣人禀报此事有什么错,身为臣子难道不应该吗?!”
“您怎知颜曲没有上报,他呈递的折子昨晚就已经在路上,如果您没有面圣,用不了多久圣人也会知晓!您此举,是至颜曲于何地?!”
他是圣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圣人本该最信任他,可如今又接连派出这么多人来扬州,用意何在?!
“我不管他会如何,那个罪人的儿子数日前我便已猜出来,连我都能察觉,他岂会到这几日才知?他分明是拖延了时间不肯拿人!”
“……父亲原来早知晓?”
“数日前我曾派人喊你回府,为的就是此事。你既已跟随了太子,这样大的事,你怎好不向太子禀报?”
顾萧知震惊:“你告诉太子了?!”
顾老先生犹豫了一瞬,“我昨夜面见的圣人,那时太子并未在宫中。我只以你的名义给太子内官留了话,说你要见他,其他便没有多做安排。”
顾萧知知道,太子近半个月都在姑苏,还未回宫,可内官到底有没有把消息传递给太子,还是未知。
他不想再与父亲理论,只赶紧连夜策马去了颜府,他得告诉颜曲一声。
……
颜府,书房。
颜曲疲惫地坐在书案边,一连数日的失眠,让他的脸色此刻显得分外难看。
他本想伏案休息一会儿,门便被顾萧知重重地推开了。
他那仅有的睡意也瞬间荡然无存。
“我有话同你说,太子的事!”
“我已经知晓。”颜曲拧着眉。他知道他会来,此刻坐在这就是为了等他,“你和你父亲聊过了?”
顾萧知无奈地应了一声,他不想为父亲找借口,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太子的事。
“顾萧知,其实你知道该怎么做。”颜曲平静地看着他:“这是你的职责。”
顾萧知慌了一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知道……”
“如果今日的犯人不是莫辞彦,只是个普通人,与你无关紧要,可是太子十分上心,你此刻该如何做?”
顾萧知明白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你是想让我……”他随即拒绝:“我做不到!
“其他随便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到!只是这件事我办不到!”
让他去拿着莫辞彦的消息向太子领功,把他最好的朋友的性命当作无情的筹码。
这让他如何能做到!
“颜曲,你把我当什么?我没有感情吗?我是行尸走肉吗?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像你一样冷酷无情!”
“你可以做到。”
颜曲面色如常地盯着他,“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到。”
顾萧知愤怒了:“我终于知道圣上为什么要选你,你真的是无情无义眼里只有圣上!”
“如果你不去,你的作用就会被太子质疑。他会慢慢知道你是我派去的,他会报复顾家和颜家,让你和你所有的亲人为你的欺骗付出代价。而莫辞彦最终也还是难逃一死。”
颜曲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从桌上拿起刚截获的,内官的飞鸽传书给他。
原件和飞奴都已销毁,眼前的这份只是手抄。
顾萧知紧紧捏着手里的书信,恨不能将它化为齑粉,让所有的事情也跟着消失泯灭。
“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你亲自去禀报,太子才不会疑你。”
颜曲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现在走水路去姑苏,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你知道要在太子面前说什么,我相信你。”
捏着信的人红了眼眶。
顾萧知走了没多久,罗松便进来禀报他:“张药师已经给您带来了,只等明日开棺。”
颜曲点了点头,晦暗的烛光摇摇曳曳,在他的脸上投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不管明日结果如何,我都不想再看到徐大人带来的那个仵作。” 宋国小媒人的悲催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