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忆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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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湖畔不远处传来那个人的浅吟低唱。陈远亭低头揉洗衣物,用水花声掩盖蚊呐般微弱的曲调。
偌大长白天池,偏偏要让两个故意岔着走的人相遇。
陈远亭来的时候发现湖岸已经有人。以往次次都主动回避,这次他却有一丝不服,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可留下来的结果,是越来越烦躁不安。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陈远亭搓了一下衣料,忽然止住没再继续。
他听到身边微弱的泣声,隐忍着像滴漏一点一滴地流泻出来。
陈远亭愣住。
水面上,遍布创伤的赤足蜷缩起来,踏着冰冷的湖岸岩石。
“‘越人歌’,远亭兄听过么?”蒋兰宫问。
陈远亭不知,但猜到是他方才唱的那一曲。
“没。”他说着泼了一盆水。
“讲的是,一个摇船的越人遇到了乘舟的楚国王子子皙,一见倾心之际,却意识到两人身份上的巨大差距。”蒋兰宫兀自讲着,“越人感激对方并未因自己身份卑微而恶言轻视,可又因无法靠近对方而心烦意乱。一腔情思,无从让对方知晓。”
陈远亭埋头搓衣不理。
“子皙听到越人的歌,大受感动。叫人译成楚话,就是这首‘越人歌’。”蒋兰宫说,“懂得歌词后,子皙主动亲近了那位划船的越人。承蒙王子好意,二人跨越了贵贱之分,终得以同行。”
陈远亭听着听着,无意向石上瞥去。那双饱经摧残的瘦小赤足,仍在光鲜亮丽的外衣下,诉说着他卑微的舞伎出身。
远古时候的“越”地不是拜越州,而是如今的临阳州,蒋兰宫的故乡。
他就是那个一厢情愿的“越人”。
“楚王子子皙”,是……
“亚父他……”蒋兰宫苦笑,“终于对我说出来了。”
陈远亭猜中了,默默垂目回避。
“他说了……可为何我会这么不甘心……”
断了线的泪珠从蒋兰宫尖尖的下颌滑落。
陈远亭抱着盆站起来,眉宇紧皱盯着他攥紧的手指。
“是我还配不上……”蒋兰宫喃喃,“歌谣都是假的,低贱的人只会被珍惜一时,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说完他沉静下来,握紧的拳头慢慢放开,手指轻颤。
“远亭兄见笑了。”蒋兰宫拭泪回头,眉眼温柔如旧。
他提着鞋子从大石块上滑下来,赤脚踩着石滩往回走,以防湿鞋。
陈远亭看看他脚上冻红的旧伤,背过身放下盆,重新蹲在湖边。
“他不会只图一时。”陈远亭说道。
蒋兰宫走远了,他不知在对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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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越人歌”彻底毁掉了陈远亭的清静,从长白天池回到奉天后,他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全都是这个调。
烦透透的了。
那段时间他看谁的眼神都像要杀人,为此还被其他门生告状,尽是些图谋逆反之类指控。
“无稽之谈,平日里脾气最好的就是他了。”齐远山捧着精巧的新茶壶,悠悠帮衬着说话,“殿,你是常在主君身边的,还是依你判断,要不要提醒主君注意?”
蒋兰宫正专心烹茶,听到话后笑道:“远亭兄平日无喜无怒,最近会怒了,倒显得接地气些,不失为一件好事。”
齐远山托壶玩赏,点点头:“说的是,咱们按下不表,省的添乱。”
蒋兰宫适当转移话题:“交给我就好。远山师兄,上次说的那间窑又出了几只好壶。”
“哦?”齐远山兴趣盎然,一面往旁边使了个眼色。
陈远亭就在厅里站着等他们发落,接到齐远山的眼色,便知道自己可以走了。
与同辈师兄弟现在虽成了主仆,可真办起事来,仍是向着他的多。
陈远亭刚要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吵闹,王远道和万远楼拉拉扯扯地闯进门来。
“师伯都点兵准备南下了,你们还在这儿喝茶呢?”王远道粗嗓门儿一吼,吓得几个来告状的门生见势急忙跑光了。
万远楼挣脱开自己的师兄,扑向蒋兰宫:“啊啊啊阿殿!我我我要走了!不不不要想我!”
“我也去。”蒋兰宫说,万远楼仰头惊讶。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齐远山担忧道,“你的修为……”
蒋兰宫不介意:“远山师兄放心,定会有我的用处。另外,我也预备着跟亚父举荐一位此行平乱,必不可少的良才。”
齐远山立即明了,看了看厅中还没走的陈远亭,道:“莫不是……”
陈远亭也懂了,可他记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内门差不多都在列了,还有谁呀?”王远道拎着万远楼的后领,将他从蒋兰宫跟前拖走。
蒋兰宫摊一只手:“近在眼前。”
几个人同时看着陈远亭。
“好呀!!”王远道突然兴奋,“以师兄的修为定能所向披靡!”
“可可可……主君能、能答应吗?”万远楼有点害怕。
陈远亭疑惑之后,警惕地看着蒋兰宫。
“我会劝亚父,好好考虑。”蒋兰宫添好茶汤,抬头望向他。
那唱个不停的曲调,就此在陈远亭脑海中沉没。 魔尊:你家天君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