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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和薇是两姨表姊妹。蔷比薇大两个月。她们小时候在一个宿舍大院里长大,那大院一角有个简单的儿童乐园,她们俩最爱玩跷跷板,不是风平浪静地玩,而是谁都不服谁的气,使劲地蹬地,使跷跷板对面的那方感受到强烈的挑战意味。1980年的时候她们都到了18岁的芳龄。薇考上了大学,蔷没有考上,薇去大学报到前,蔷和她最后一次在大院里玩跷跷板,有人嘲笑她们:“多大了!还跟小姑娘一样!”她俩满不在乎,猛蹬猛起,笑成一团。从跷跷板上下来,蔷望着薇说:“我明年不再考。我就不信只有大学才能孵出金凤凰!”
后来两家都搬走离得远了。但一直保持联系。头两年是利用各自楼下存车棚里的公用电话,管电话的拿个大喇叭筒在楼下喊,星期天薇从学校回到家,多半就有传呼电话叫唤她,她赶紧下楼去接,那一定是蔷打来的。后来她们都置备了BP机,这玩意儿早被淘汰了,那时候却很时髦,通知来电话不用扯嗓子嚷了,BP机会给你信息,你可以从机子上显示的号码得知谁在找你,然后到电话机前给其回电。再后来蔷先给家里装上了电话,薇他们家晚装了半年,于是两姊妹在休息日就煲上电话粥了。蔷居然从单位辞职,跟她男朋友一起倒腾服装,薇就在电话里表示担心,怕她惹出麻烦。蔷嫌薇越读越呆,告诉她填鸭用不着为候鸟愁食,只是要求薇“从实招来”——她和那个“白马王子”是否都能顺利拿到美国大学奖学金?如果“王子”拿到而“格格”拿不到,“王子”是否真能在站住脚后办“格格”去陪读?再后来,薇刚从美国领事馆办妥签证回到家,就接到蔷的电话,蔷为她高兴,同时告诉她:“你也该为我高兴,我置上大哥大啦!”至今薇还记得蔷到机场送别她时,手里拿着那么茁壮的一个黑家伙,代她拨号,怂恿她跟所有想得起来电话号码的亲友、同学、老师一一道别,薇就知道,蔷是在跟她玩跷跷板:你以为你出国万人羡慕?看看周围人们的眼神吧,不是都在羡慕我置备的这个大哥大吗?那时候全中国能置备手机的人士极其有限,那第一代手机傻大黑厚,所以被恭维为大哥大。
薇和她的先生在美国经过多年奋斗,餐馆刷盘子刷得换过一层皮的手,终于能翘起兰花指刷信用卡消费了,他们给亲友寄来在那边的照片,蔷就收到很多,独栋“号司”,后院有游泳池啊!天空蓝得像宝石,草坪翠绿得让人陶醉。薇有一天终于给蔷发出了邀请信,蔷去美国领事馆,竟遭拒签!蔷主动给薇打去电话,骂骂咧咧,薇很委屈,但知道不过是又一次在跷跷板两头。
日换星移,蔷拿到商务签证到了美国,薇开车到她们那些商人下榻的旅店去接蔷,往薇家的路上,蔷说:“美国嘛,早从书里、电视里、电影里、你寄来的那些照片里,领教过了,眼见为实,确实不错。可是让我想不通的是,我们预订的这家酒店,号称四星级,怎么大堂那么没气派?也不提供足疗服务。”薇先在高速公路上开,后来转到一般公路,再后来开到分支上,路上车稀,两旁森林寂静,蔷问:“怎么还不到?难道你们每天上下班都要在车上消耗这么久?”薇只是说:“快了,快了。”
蔷在薇家住了两天就腻烦透了。原来这带泳池的漂亮“号司”不但远离城市,连到最近的一处“莫”(综合购物中心)也要开车40分钟,周围分布着样式不尽相同的“号司”,都附带美丽的草坪花树,但邻居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蔷发现薇家里摆满了中国的工艺品,薇和其先生告诉她,她们休息日的乐趣之一,就是开车带孩子们去城里唐人街,那街上的一家中国工艺品专卖店必去,每次都要买回几件以解乡愁。在薇家,蔷发现他们居然还在看老式的录像带,不禁好笑:“在中国农民工也看DVD了呀!”
最近薇和先生带着小女儿回来探亲,环路上成片的高楼令他们目眩神迷。进了蔷离闹市不远的居所,薇立即有被跷跷板那头的蔷猛蹬一脚往上急颠的感觉,比想象的宽敞不去说了,那装修,那家具,那陈设,那超薄的大液晶电视,色色都仿佛在宣告这里不是在发展中而是已经发达。蔷用“爱凤”手机催先生快点回家,又让薇的小女儿用她的“爱派”看动漫。
两姊妹的先生在一起聊得起劲。恨腐败,反霸权,叹环境破坏,盼经济复苏,不乏共鸣,但薇的先生在美国已被公司裁员,这次回来是想到国内寻找机会,他坦承自己目前不崇拜乔布斯而心仪乔姆斯基,有去参加“占领华尔街”的冲动。蔷的先生是个京剧迷,引用程派名剧《春闺梦》里一句唱词表达自己的内心:“市井微哗虑变生。”结果二人也等于上了跷跷板,争论以至抬杠。
蔷和薇却跑到住宅区的健身园地,不顾徐娘半老,真地又压上了跷跷板。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和自己的浮沉悲欢,倏地涌上心头,反倒失语。她们像童年时那样在跷跷板上起落,她们没有什么理论,只持守一种普通价值:不管世道如何变化,唯愿自己和家人无病无灾、多欢少忧。 掐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