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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苏俐电话

掐辫子 刘心武 2068 2021-04-05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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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铃响,我拿起听筒,里面是一种漱口般的声音,找我爱人。

  自然又是苏俐,她每天必打电话来,一个电话,打得很长,爱人对她的来电,有时极为欢迎,有时接起来勉为其难;比如前些时电视里正播《唐明皇》,爱人就很盼她来电话,她们在电话里絮絮不休地议论头天所看到的几集,并对晚报上的那些小豆腐块的评论文章或不以为然,或竟耿耿于怀;当然,还有许多的议论,是创作者和评论家听见,一定会认为乃匪夷所思的,如她们慨叹,林芳兵固然不错,但何不请日本的山口百惠来演杨贵妃?因为小报上曾有花絮文章,说山口女士乃杨贵妃的后代……爱人有时正在做饭,苏俐也挂来电话,爱人提着锅铲去接,苏俐会申明:“就一句话……”但其实也不是一句:她刚从广播里听来,有一种新型的灭蚊器,叫什么什么,看来我们都应该去买……爱人慌慌地应着,直怕锅里的油燃开;爱人放下电话,我和儿子就说:“她怎么这样不懂事?像这时候就不该来电话!”但如果她还不懂事,如在我们正用餐时来电,我和儿子先接听了,我们也还是做不出请她“过一会儿再来”的决断,少不得把听筒递给我爱人:“苏俐!”爱人便使劲咽下一口饭,且跟她对话。

  苏俐是个病人,她年龄比爱人还小一点儿,不到五十岁,却得了一种怪病,据说是一只耳朵后面的血管出了问题,医生无法给予解决,只能采取保守疗法,这样她就成了一个有行为障碍的人,有一回我们在街上遇见她,是她爱人陪她去医院看病回来,她那情景儿,真让人惨不忍睹——她不是一般偏瘫病人那样,移动时吃力,需别人从旁搀扶,她可以独立行走,但她的一只胳膊,却不能抑制地要来回狂舞,这样她也就不能保持直线前进,需得爱人帮助她把握“航向”;她打来电话时总是强烈的漱口声,也就不奇怪了。

  苏俐不是我们的亲戚,她也不是爱人的同学或同事,她住在我们那个楼区,算是邻居吧。我也没闹清苏俐怎么跟爱人熟识的,苏俐病后自然无法来串门,爱人也难得去登门看她,她们就是通电话,一天起码一回,有时好几回。

  她们通话的内容,大半是关于猫的。我家养了两只猫,苏俐家养了一只。爱人自病退回家后,喂养这两只猫的精神头大了,严格相比,对我和儿子的“饲养”,还不如对它们那样精心。苏俐的爱人白天还要上班,晚上才回来,他临出门前,要为苏俐准备好中午饭,就放在苏俐座席前的桌上,桌上有个电烤箱,苏俐到时候自己给饭菜加热。一般也就用那饭拨出一些喂猫,但另外也准备了进口的猫饼干——苏俐和爱人都是“清水衙门”里的科技人员,苏俐又遭了这么个怪病,经济上自然拮据,但听说在国贸大厦、燕莎中心一类的超级市场里卖二十几元一盒的美国“伟奇”牌猫饼干,苏俐便一定要爱人去买,每天除了与猫共享正餐之外,抓一点猫饼干给猫吃,是她极大的快乐,往往那也就是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和我爱人絮絮地在电话两边介绍各自那猫的身体状况、食欲,特别是种种憨态乃至于抓破打坏东西的“可爱过失”,不时咯咯发笑,若是哪家的猫蔫了病了,那就会互致慰问,还提出许多的建议——有的听来亦匪夷所思,如给猫灌白萝卜汁等等。

  “苏俐她活着,有什么意思啊!”对儿子有时随口发出的这种残酷之论,我虽同爱人一起厉声将其喝退,心里却也不免酸楚。

  苏俐却有滋有味地继续打电话来,最近的一次电话,是告诉我爱人:“你说我多逗!今天我把碗掉地下了!我这手它连这点指挥都不听了!这不是闹无政府主义了吗?哈哈哈哈……”又说:“还有逗哏的啦,我坐到窗前,看咱们外头的那条护城河,你猜怎么着,大夏天的我看见有人在河上溜冰哩……”原来,她的眼睛,已经复视到了如此地步——她把在岸上行走的人,看成在河里溜冰了!我们听了都为她悲哀,而她给我爱人来电话,却实实在在只是当作一桩趣闻!

  今天中午我一个人在家吃“康师傅”方便面,她又来电话,我告诉她我爱人不在,她说:“就一句话,我那块电子表,又走上了——昨天掉恭桶里,捡出来以为不能用了,没想到搁窗台上晾干了,它又好了……就这个事儿,她回来,你告诉她……”

  她说话那漱口般的声音,更严重了,但为一块表的复活,充满了那样强烈的喜悦,没得说,这样一桩大事,爱人一到家,我便要对她郑重宣布! 掐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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