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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老座位”。他们第一回来——那是两年前,他们还在上大学,而麦当劳美式快餐店也还刚在北京开出头一家店堂——不过,那一回他们要的都是“巨无霸”汉堡包套餐,后来基本上也都如是;而这一回,他们都只要了一包炸薯条、一杯热咖啡;是的,这回没胃口。
他们都工作了。他在一家合资公司,她在一家杂志社。刚刚走向工作岗位时,他们都很兴奋。他们没时间见面,便频频地通电话。那电波里开头充满了喜悦与惊叹,他炫耀地描述他们OFFICE先进的桌面办公系统,还有他们总经理所坐的那辆奔驰600;她则不断扩大着所亲自接触到的名流名单,还有他们如何一得到企业赞助,便“羊毛出在羊身上”地与企业的人一起到名菜馆吃“工作餐”……
三个月过去了,他们这才终于有机会重聚。出于习惯,还是约在麦当劳。那被他们叫作“我们的”座位——在二楼的一隅——没有被别人“侵占”,他们很是欣慰。但是落座以后,环顾四周,他们却几乎是同时感到索然。
是的,工作了,进入社会了,融进复杂而诡谲的生活了,首先发生变化的,是眼睛。眼皮儿杂了,眼眶子大了,眼珠子深了,因此,原来看惯了的东西,忽然变得不顺眼了。
“这儿……真低档……咖啡怎么能用纸杯子喝呢?”原来他可没这么挑剔。原来甚至于觉得进这麦当劳是一种高级享受哩。
“是呀,这儿怎么变得俗不可耐了?”其实,那里一点儿也没变,是她三个月里整天地听编辑部的几个半老头和半老徐娘在那里批判“鄙俗文化”,大唱“严肃高雅”,因此,连店堂里播放的里查德·克莱德曼的浪漫钢琴曲,原来极觉优美的,这时也“可疑”起来,因为,据说真正的音乐是不能用电子震荡器搞出这么一片聒噪的,这分明只能算是“杂耍”,而非艺术。
是的,他们总算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高档,什么是真正的高雅了。可是,那为什么都那么忧郁?他们大眼瞪小眼半晌,忽然几乎同时叹出一口气来,这才都勉强笑了一笑。
他带头倾诉起来。原来他给她,只在电话里报喜,现在他报上了忧。他说,他们那公司,工资确实高,一切方面拿眼一望,都确实亮亮堂堂的,人们互相之间,都极有礼貌,可是,比如说上星期,在公司餐厅里,一位文秘小姐突然晕倒在地,而且看样子是休克了,当时好几个部门的经理在场,却没有哪一位及时地走过去采取措施,还是一两位地位最低的办事员把她抬起来,又背到了医务室;他当时不在场,事后听说,简直不能相信,可是跟他很要好的同事告诉他,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他现在考问她:“你猜,那些部门经理为什么都不及时站出来抢救?”她皱眉,答不出,他便告诉她:“那是因为,他们都怕自己站出去,会被认为是自己跟那位女士‘有关系’……你明白了吗?”她眉头抖了抖,似乎明白了一点点。他呷了一口咖啡,说:“当学生时候,哪会有这种心眼儿呢?……后来,送医院里一查,果不其然,她流产了……究竟是哪位男士有责任?现在公司里谁也猜不出……可就算我们公司上上下下的经理们,谁也不是‘那一位’,也犯不上为了避嫌疑,就见死不救呀!……”
她是快把咖啡喝完,才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她说,她们一位副主编,她原是很尊重他的,听说他是什么高门槛都迈得进,采访政界、商界、文化界名流的文章,都印成两大本书了,在他手下工作,不是正好能学点子本事吗?自她进了编辑部,那位副主编也真是对她格外器重,格外亲热,有时候,编辑部别的人不在,副主编进来,跟她谈笑风生,兴奋起来,还拍拍她的肩膀、手背什么的,有一回她校稿,他似乎是很自然地把双手扶住她的肩头,帮她复验出了一个舛错,她虽然多少有点不自在,可也没往别处想;上大学时候,男女生一块儿去松山游览,大家疯疯癫癫的,甚至于晚上就和衣在一间大屋子里,各歇一边,熬了一夜,谁也没感到别扭,因为思维定式里,没那根弦儿嘛……再说,那位副主编,论年龄,能当她父亲了,能往别处想么?可是,前两天副主编说要带她一起出差,她当然一听就答应了,没想到一位老大姐把她找到一边,劝她最好别单独跟那副主编一块儿去……她让他猜,老大姐为什么“挡驾”?他把咖啡杯捏瘪了,说:“那不是很明白吗?”她却叹了口气说:“他们有矛盾,我知道……可我又不能不信……没想到,走进社会,随便的一个人,都这么不可测,随便的一件事,都这么不简单……”他点头。
一群小学生在那边聚会,一定是为哪个同学庆贺生日,闹闹嚷嚷,抢蛋糕和冰激凌吃。他们望过去,又羡慕,又伤感。麦当劳不再是他们的乐园,下回他们该到哪儿去呢?而且,最要命的是,失去了往昔的浪漫情怀,交谈的内容越来越沉重,他们还会有浓酽的相聚愿望吗?
整个麦当劳快餐店,弥漫着浓郁的热奶酪气味,正有许多新的汉堡包出炉。 掐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