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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泪了。真的好感动。想想吧,跨越半个世纪的离乱鸳鸯,饱经沧桑巨变,当他终于跪在她弥留的床前,握住她那枯槁的手腕时,她竟忽然翕动着嘴唇,仿佛在幸福地吟唱……他把耳朵贴到她唇边,脸上渐渐现出悲欣交集的表情……他跟她合唱起来——那正是他们青梅竹马时最喜爱的家乡民谣:“小板凳啊,四条足啊,自己走啊,吓死吾啊……”唉唉,那最后一段文字的最后一行,杂志上故意用黑体字印出:“就这样,晚风偷走了他们永远的秘密……”我紧紧地握住那本杂志,决定以后不必再到街口摊上去买,而要立即到邮局订阅一年。
可是那天阿珍递给我一本另外名目的杂志,让我看一篇惹出她好多眼泪的文章,那的确也是篇令人鼻酸心颤的纪实佳作,写的是一个社会底层的青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将他遗弃的父母;当年父母是由于极端贫困,不得已遗弃他的;没曾想现在的父母已然成了大富豪,而且未遭遗弃的弟妹们也都属于电视广告里所称颂的那种“成功人士”;一家人大团圆,本是欢天喜地的事,谁知父母疑他有诈,弟妹们怕他分割父母财产,竟将他拒之门外……后来做了遗传基因检查,他的身份得到证实……那最后一幕真真是意味深长:他跪认双亲后,并没有到约定的饭馆去吃团圆饭,而是远走天涯,留下的纸条上写着:“我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了,我很高兴;我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了,我很幸福。”唉唉,我对那杂志上印的主人公的照片凝视了很久很久,他究竟走到哪里去了呢?会不会,就默默地潜藏在我们身边?……这本杂志也该长期订阅才是啊!
可是大凤对我和阿珍的感动不以为然。她说:“全是编的。”阿珍说:“编的也挺不错啊。你倒编一个我听听。”大凤说:“你们注意署名了吗?这些个杂志,这阵子老有这两个人写的东西,有的文摘性报刊还积极给他们转载,肯定挣了不老少钱!你们就只当是小说,读读解解闷吧!”我说:“怎么会是小说?都有真人照片!”大凤笑笑说:“谁知道那些照片是从哪儿找来的!老实跟你们说,就这两个惹得你们流‘自来水’的故事,我觉得就是从以往别人发表过的小说里套过来的,还有那个什么‘板凳走路’的儿歌,我记得就是好有名的作家的小说里,现成的东西……”大凤真能败人兴致,我和阿珍面面相觑,不信大凤吧,都知道她有夜大中文系的文凭;信她吧,可人家卖得那么火的杂志,难道还会以假乱真?
我订的那份杂志上,几乎每期都有那两位作者署名(我知道那一定是笔名,因为都比较古怪)的文章,最近一期上写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士,为了鼓舞艾滋病患者战胜疾病、重新生活,主动去和染上了艾滋病的男士谈心、握手,甚至吻他们的面颊,结果至少使得三名患者不仅克服了消极情绪,还改变了原来的同性恋倾向……这篇文章倒确实让我觉得真有些个像小说,除了个别细节让我眼睛猛地有点潮湿,总的来说没那么槌心锥肺的……可文章里分明印着那女士和某几位艾滋病患者的照片,我能不信吗?
唉唉,也真是巧上加巧,那天我在快餐店吃晚饭,店里生意好得出奇,本来互相不认识的顾客也不得不在一张小桌两边共进晚餐,哎呀,我对面那个青年,怎么那么眼熟……实在忍不住,我就招呼他:“你不就是……吗?”他听了吃了一惊,吐出嘴里的鸡骨,两眼望着我,仿佛我得罪他了似的;我就问他:“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母,为什么又非要离开呢?……”他愣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跟那青年的谈话不堪回忆。原来,是他的表姐表姐夫,两口子如今整天闷在家里,今天编一个弱女子寻匪报仇的传奇,明天攒一篇跛脚父万里觅爱女的故事,大都以赚取阅读者眼泪为目的……为什么不拿到文学杂志当小说发表?因为有的构思、情节乃至细节根本就是从人家小说里偷来的,这样的稿子人家文学杂志的编辑会觉得不够水平,很难发表,再说文学杂志稿费很低……如今满大街的消费者,最爱看真实的奇人异事秘闻内幕……瞎编的怎么让人相信?配“真实照片”是一大技巧,或从旧书报上找素材,或找亲友帮忙充当模特,再用扫描器将图像输入电脑,进行加工……杂志社知道么?反正“文责自负”,杂志关心的是吸引消费者、扩大发行量、增加广告收入……那晚我彳亍街头,不断路过花花绿绿的书报摊,那份我正订阅着,并频频被它勾出眼泪的杂志,正推出新的一期,封面上的提要最粗大的一行是:八十岁老翁湖畔殉情……
我心里很乱,眼睛发涩……我想说:请尊重我的眼泪,它不是廉价的水! 掐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