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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二丫头与卍儿

红楼望月 刘心武 1884 2021-04-05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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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小说中,最忌无节制地写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过场人物,小说中的过场人物犹如舞台上的零碎杂角,应尽可能删减至最必需的数目。当然一部史诗性的作品中免不了总得有一些过场人物,他们一般起着连缀情节或丰富背景的功能性作用,犹如一件精美的玉雕和装载它的锦匣之间,需有适量的棉絮或泡沫塑料加以填塞一样。

  《红楼梦》中严格意义上的过场人物不算太多,有些人物,如金寡妇、璜大奶奶、马道婆、醉金刚倪二等,尽管只出现了一次,但已构成鲜明的独立形象,况且在曹公原有的构思中,很可能还要二次以上出现,只不过因为后四十回(一说三十回)的原稿已不可复见,我们无法判定而已——因而不能算作过场人物。

  但《红楼梦》中的过场人物,很有些仅匆匆一过场,便给读者留下难忘印象的。例如第十五回的二丫头和第十九回的卍儿,便是最明显的例子。而令人感到困惑的是,二丫头和卍儿的出现,从情节发展的内在机制上说,似乎又并非必需,不具备连缀过渡一类的功能,当然在丰富背景上起着一些作用,然而没有对她们的某些细笔勾勒,那背景不是已经很鲜明了吗?曹公为什么对她们要有那样的一些似乎是“多余”的工笔描绘呢?

  第十五回写到宝玉、秦钟随凤姐为秦可卿送殡来至一处农庄,当凤姐进入茅堂方便时,宝玉、秦钟便带着小厮们各处游玩。“宝玉一见了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又至一间房前,只见炕上有个纺车……便上来拧转作耍,自为有趣。只见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后来那丫头便为他们表演纺线,再后来那边有个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过来!”那丫头便丢下纺车,一径去了。到这里,二丫头在《红楼梦》中的“历史使命”,似已完成,大可不必再写。然而曹公下面却偏细腻地写道,凤姐一行将要离去时,“外面旺儿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妇等来叩赏。凤姐并不在意,宝玉却留心看时,内中并无二丫头”。到此仍未打住,又接写“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最惊人的是曹雪芹下面写道:“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那二丫头纺线的镜头我倒以为一般,但“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说笑而来”的一闪,却不知为何深深地嵌入了我的印象中,总觉得同梦游太虚幻境中写到宝玉“恍恍惚惚……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的情境,有一种离奇的互映,脂砚斋在二丫头丢下纺车一径去了时有批曰:“处处点情(睛?)又伏下一段后文。”“下一段”是指“怀里抱着小兄弟……说笑而来”?还是“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真令人意想悬悬。

  第十九回写到的卍儿,当然有把“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的宁国府那一背景,皴染得更全面更精微的用意——光天化日之下,锣鼓喧天声中,小厮茗烟竟敢在主子的小书房内“干那警幻所训之事”……于是宝玉一脚踹进门去,便出现了一个“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亦有动人处,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的丫头。宝玉在她羞跑后问茗烟:“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写到这里,似乎足可收笔。但令人惊奇的是,对这样一个过场的人物,曹雪芹偏通过茗烟的嘴交代她的名字来由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这评价本已多余,却还接写宝玉“说着,沉思一会”。他有什么可沉思的呢?!不知怎么的,那“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锦,总令我想到第七十二回中凤姐说到的她的一个梦:“……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找我。问他作什么,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所夺的那锦,该正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吧?

  1992年5月13日 红楼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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