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期待新翻竹枝词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从《金瓶梅》说开去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我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祖籍四川,一个是自八岁后定居再未离开的北京。我落生于成都,在重庆度过了童年。这样我自然是既会说四川话,也会说北京话。普通话虽然以北京话为基础,却不能画等号,一些从南方来北京工作的人能说普通话,却并不会说北京话,甚至听不懂某些北京土话;就是北京土生土长的年轻人,有的也已经听不大顺老一辈的北京土话,比如“老鹰(爷)儿偏歇(西)啦”是“太阳快落山啦”的意思,三十多年前我在中学当老师时,跟传达室的葛大爷对话时常常挂在嘴上,现在我儿子若不跟他解释,他就闹不清那是在表达个什么。
但是,四川话跟北京话属于同一个语系,二者的亲缘关系,可以找到许多的例证。比如七言四句的竹枝词,至少一千年前就诞生于四川了,却又在一二百年前盛行于北京。唐代诗人刘禹锡就写过不少竹枝词,比如我们非常熟悉的:“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有人考出,竹枝词这名称的由来,是当年民间的吟唱者要在每句之间加进垫音,那垫音便是“竹枝、竹枝……”刘禹锡则说:“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我小时就学会唱四川民歌:“太阳出来(罗儿)喜洋洋(欧),(郎罗),挑起扁担(郎郎扯,光扯)上山冈(欧)……”下面两句去掉垫音是:“手里拿把开山斧,不怕虎豹和豺狼。”后面还有两段。我觉得,这样的现代民歌,很显然是跟古代竹枝词一脉相承的。
明、清两代,竹枝词不仅在北京俗众中盛行,也有不少文人墨客对其感兴趣,甚至热衷于写作竹枝词。这风气在民国初期仍未消退。大量的竹枝词记录了身历者对当时京城市民生活的印象,具有可贵的史料价值。清代北京市民“宣武门前看象房,慈云寺外坐冰床,逛来二闸无多日,丫髻山头又进香”,很会忙中找乐。繁华之地大栅栏“画楼林立望重重,金碧辉煌瑞气浓;箫管歇余人静后,满街齐响自鸣钟”,但一般俗众平日逛不起那类地方,他们的生态是“零星货物满天街,黑市才收小市开;茶馆门前收古董,又邀隆福寺中来”。那时造福民众的市政建设十分简陋,“马蹄过处黑灰吹,鼻孔填平闭眼皮;堆子日斜争泼水,红尘也有暂停时。”同是女人,“名门少妇貌如花,独坐香车爱亮纱;双袖阔来过一尺,非旗非汉是谁家?”而“贫家妇女满胡同,蓝布衫名‘一剪穷’;斜截凉簪歪挽髻,清晨太半发蓬蓬。”清代像著有《桃花扇》那样大部头传奇的孔尚任,也写过《燕九竹枝词》,其中一首是:“金桥玉洞隔凡尘,藏得乞儿疥癞身;绝粒三旬无处诉,被人指作丘长春。”这就展示出了社会最令人揪心的一面。
许多竹枝词还生动细致地描绘了北京的民俗土产、娱乐方式,有的以竹枝词形式记录时事、针砭时弊、讥讽贪官、抨击颓风。竹枝词的写法,比打油诗注重“画面”和“色彩”,但比起典雅的格律诗来,当然较为鄙俗随意,但它朗朗上口,令人感到亲切、自然,在当时常常转化为数来宝、子弟书、莲花落、什不闲等曲艺演出的唱词,故而流布广泛,渗透到市民生活的意识、情感深处,是不应对之忽略、歧视的一种通俗文艺门类。
我以为,竹枝词这种形式,即使在进入到微电子时代的今天,也未必就没有它偏存一隅的空间。正是:世纪更迭新潮炽,人人争诉创新志,新枝原从老根发,期待新翻竹枝词。 从《金瓶梅》说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