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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廷领五千兵马夜袭越军营地,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将越军引入埋伏,而他和手下的将士也不过是炮灰而已,他曾不忠过一次,现在面临覆国,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做背国之事。
面对身后十几万越军的追击,他领着五千将士一面拼杀,一面往屏山撤退,他五更天袭击越军,打到现在,天早该亮了,可天依然漆黑朦胧。
秋风飒飒雨霏霏,一阵细雨落下,天才渐渐放亮。
秋季的草已干枯,雨水过后,拌着泥土的山路异常难行,孙廷和将士们都在不停的跌倒,然后还要爬起来与越军交战,然越军亦是如此,不停的跌倒,又不停的爬起来作战。
孙廷打得满身泥污血渍,有越军的,有他自己的,在雨水的淋浸下,孤绝苍凉,他身上多处负伤,以长剑立地支撑,显然已经耗尽了全力,再无力气斩杀一个敌军,他面向皇城方向。“国逢巨难,臣当以身报效,不负忠心。”
话毕,举刀自刎。
他是将领,他不能被越军所俘,否则,会成为要挟燕国的筹码,而那五千将士,在十几万越军面前,也死伤殆尽。
在谢安的命令下,越军深入屏山,山路难行,他们用刀剑支地,困难行进,山上,领兵埋伏的胡昶看着引诱越军的五千将士一个个被杀死,恨得手指紧紧抓进了泥土,可他不敢贸然动兵,否则,伏击越军的计划就会落空,白白搭上将士们的性命。
他在等,等刘定宇出现。
眼见着越军全部进入屏山,刘定宇率军从东直门杀将过去,事先,他就让自己的将士换上了草鞋,在湿滑的山路上,就比越军行动方便多了。
看到刘定宇领军杀过来,山上的胡昶即令将士出击,一时,箭如雨下,落石滚滚。
泥泞的山道上,越军本就走不稳,现在还要躲避落石和箭矢,让很多人直接摔倒在地,等爬起来的时候,又被落石砸到,或被弓箭射中,十几万越军陷入困境。
刘定宇乘机领兵攻打被泥泞道路和落石折腾得挣扎不已的越军,虽说敌我悬殊,可燕军穿着草鞋防滑,没有越军站立不稳的狼狈,很多时候,两方战士打着打着,越军就一个脚滑摔倒在地,摔在地上的越军,岂不成了燕军砧板上的肉?因此,上下夹击下,越军伤亡巨甚。
谢安很明白,刘定宇占尽天时地利,自己纵有十几万大军也很难取胜,自己还是太小看了他,也怪自己的自负,明知他有伏军,却仍是一意孤行。
自己行军打仗多年,犯这等错误实在不该,可正是因为自己效力军中多年才换来今日地位,而一个刘定宇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自己同等的位置,或是心中不忿,想让刘定宇知道自己的厉害,却让大军陷入困境。
眼下,谢安想歼灭刘定宇的大军定是不能,而刘定宇要歼灭谢安大军就更不可能,然而,不管怎么样,此战都对燕军有利,如继续下去,越军的损失必然大过燕军数倍,谢安即刻下令,突围撤军。
燕军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大肆绞杀越军,自然奋力阻挡,直打到午时,越军终于撤回营地。
雨也停了,雨水顺着山道流下,流进护城河里尽都成了红色,屏山一战,越军战死两万八千人,伤九千人,燕军战死一万七千人,伤六千人。
此战大捷,朝堂里的群臣十分高兴,祝北辰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胜利。
诚然,谢安上过一次当就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屏山,只会做为他攻入京都的突破口,他是再也不会和刘定宇在屏山交战了。
于此,刘定宇当然也很清楚,他和剩下的将士,只能和越军进行正面对决的最后一战了。
没过两日,两军对垒,当然,年迈的薛从之是肯定不可能提着刀枪与越军厮杀,他能做的就是,在城楼上手持鼓锤,为燕军助阵,他已年迈,却在他坚毅的忠国心志下,将战鼓擂得铿锵有力。
“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投降!”刘定宇身披战甲,手持长枪骑马冲在最前面,他身先士卒,将士们见此也勇猛上前,拼尽了一身热血。
战事一触即发,两军正面交锋,刘定宇所率的燕军明知绝无生路,却义无反顾的冲向了越军。
血染红了大地,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又涌了上来,弓弩箭矢满天飞射,插进地面,插进两方战士的身体,也插进了薛从之的胸膛。
薛从之倒下了,城楼上的禁军含泪将他抬到一旁,另一名禁军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擂击战鼓,使燕军没有听到断裂的鼓声。
谢全知道刘定宇是安悦心里的一根刺,想要活捉他到安悦面前伏罪,如此卸除安悦心中的仇恨,也是帮拓跋承旭淡化安悦对他的恨意,想必以后安悦就可以好好和拓跋承旭生活了。
可要活捉刘定宇并不容易,如果事先下令,那么将士们在对敌刘定宇的时候就会畏首畏尾,会反被燕军所杀,是以,谢全骑着战马靠近刘定宇,亲自与其交战。
两人皆持长枪,眼中俱是杀气,刘定宇不愧文武双全,在面对谢全这个自小习武的猛将,硬是凭着一股毅力坚持了许久,但在战力上,他终究难敌谢全,他被谢全打落下马,发冠也被斩落,在秋风萧瑟中,他长身屹立,乱发纷飞,满是血渍的脸已然看不出俊逸。
他立枪飞蹬战马上的谢全,将谢全踢落马背,谢全和他面对面近战。“刘定宇,今日,我必活捉你!”
刘定宇本已是强撑,却不示弱。“你还做不到!”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久战之下,刘定宇的体力定然不及谢全,半晌后,他被打倒在地,谢全手中的长枪直指他的胸膛。“你不是说我做不到么?”
刘定宇躺在地上望着他诡异一笑。“你就是做不到!”
忽然,他抬起双手抓住谢全指着自己的长枪,用尽全力把长枪往自己胸口上刺,谢全措不及防,被他这么用力一拽,自己的身体也随之前倾,下一刻,长枪已然刺入了他的胸膛,谢全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说自己做不到,因为他宁死也不会给自己活捉他的机会。
谢全不甘心的伏下身子,抓着刘定宇的前襟。“刘定宇,我不准你死,我要让你当面给安悦公主谢罪!”
安悦还活着?刘定宇难以置信,自己是亲眼看见她跳入波涛汹涌的灵渠,如今她居然还能活着,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也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曾经,自己负了她如火的真情,如今自己就要死了,就当偿还了这一段与她的孽缘吧,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安悦,你活着,真好......”
他说得断断续续,谢全战火中听不清楚,抓着他的衣襟逼问:“你说什么,说清楚。”
他越想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刘定宇越是不会让他如意,笑得愈发诡异,只说:“臣,不负家国,不负君恩。”
刘定宇确实不曾背弃燕国,更不曾背弃祝北辰,可正因为他对国对君的忠心,就注定要辜负安悦,现在,他死于保家卫国的战场,成全了他忠君爱国的英名,然谁会知道,他死前也有遗憾,他看见了安悦决然的眼神,始终不曾原谅他。
刘定宇死了,但战事还在继续,对燕军来说,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是赚了,这最后一战,所剩的两万余将士勇猛非常,面对越军铁蹄也没有退缩,就像先前刘定宇誓师时所说的一样,‘战至最后一人,也决不投降’,他们做到了。
遍地尸骨,燕军残败的旗帜在寒风中孤零飘飞,刘定宇的五万将士全军覆没,而谢安所率的十四万大军也折损巨甚,只剩下了七万五千余人,可以说,是刘定宇及五万将士用性命为守城的十万禁军消耗了越军的战力,使其能有一抗之力。
然而,并非人人都是刘定宇,这十万常年坚守皇城的禁军要和常年征战沙场谢安较量,输赢已现。
守城的将领以对京都皇城的了解,认为谢安定从皇家林园攻入京都,是以,派了半数的禁军前往屏山镇守,甚至在想,燕军优先占据了有利地势,便能击败越军。
其实,连谢安都认为应当从屏山下手,可用兵之道往往是出其不意才能制胜,他又想,若自己都知道屏山是突破口,那镇守京都的禁军岂会不知,定然是派去了重兵坚守,自己若带兵从屏山攻入,也难以获胜。
因此,谢安把全军七万将士分成了五队,其中三队每队只五千人,分别攻打东直门,华西门,和北御门,另外自己带两万人去屏山,其余四万人全部交给了谢安攻打开南门。
由他领兵去屏山,这样一来,会让禁军相信越军主力在屏山,就会全力驻守屏山,而东直门,华西门和北御门又各有五千越军攻打,与其说是攻打,不如说是骚扰,牵制这三门禁军难以相互救援,实则,这几路兵马都只有牵制作用,但人数又安排的恰到好处,使禁军不敢随意调动,否则他们坚守的地方便会丢失。
他这样的作战计划只有一个目的,其精锐兵将全部集中在开南门,在他们牵制禁军的时候,要谢全尽快攻破开南门,然后里应外合歼灭皇城禁军,从而攻入燕国皇宫。
战事即起,正如谢安所料,禁军见他率军攻打屏山,以为是越军主力,尽都拼杀在一起,自然,双方死伤都十分惨重。
光屏山就调集了五万禁军,剩余的五万禁军分到每个城门不过一万余人,东直门,华西门和北御门都各有五千越军骚扰,使其燕军进退两难,而谢全领了四万精锐攻打只有万余人的开南门,开南门的禁军自然无法抵御,他们发出信号求援,可各处禁军皆被牵制,又如何赶得到?
没用多久,越军就攻破开南门,攻上城墙,将开南门的禁军尽数斩杀,占领开南门后,谢全又领着全军依次攻打北御门,华西门,最后东直门,在四万精锐里外夹击的情况下,这些守城禁军又如何抵挡得了,不过半日功夫,京都沦陷,最后,就只剩下谢安在屏山牵制的五万禁军了。
谢全急忙整合将士,命一万人跟自己攻入燕皇宫,其余人全部增援谢安,此时,越军所剩的兵力与屏山的禁军相当,在屏山,是所有人的生死之战,无比惨烈。
皇宫里,大臣,太监,宫女们都在忙着逃命,抱着从宫中偷走的财宝,四处乱窜,只有祝北辰站在高楼上,看着城门一个个失陷,最后,胜利的谢全领着一众越军攻向皇宫。
作为祝北辰的死士,在祝北辰篡夺皇位上的功臣,也是祝北辰的御内侍卫郭达,在看到燕国气数已尽时,劝说到:“陛下,我们快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命,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已然国破,还想着东山再起?祝北辰没有说话,这时,宋臻伸出手与他相握。“陛下,臣妾曾对您说过的话,不会食言。”
眼神里是真诚,是甘愿,她曾说,若燕国真的会亡,她会陪着自己一同殉国,然,殉国的时候已经到了。
看到她愿意陪自己赴死,祝北辰开心的笑了,紧紧搂住宋臻,在她耳边说道:“好好活下去。”
不是说一起殉国吗?他为何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宋臻正想问他,将将开口,就被他一记手刀打晕。
祝北辰扶着晕过去的宋臻,对郭达说道:“还当我是你的君主吗?”
郭达连忙跪下。“陛下,您永远是臣的君主,臣誓死效忠。”
祝北辰看向他说道:“那好,你起来,朕要你完成最后的任务。”
最后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郭达心里十分清楚,但他对祝北辰效忠了一辈子,到此时,他依然不会违逆。“臣谨遵圣命。”
祝北辰小心将宋臻交到他怀里。“朕死后,用黑布与朕盖面,你自带着皇后,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度余生。”
这种决定无疑是一个帝王最后的尊严,郭达心里虽难受,却还是含泪哽咽说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瓶身倾覆,一颗红色的药丸滚出,祝北辰捏住小小的药丸,一口咽下。
鸩毒,剧毒之首,往往用来毒杀犯错的重臣和后妃,只消一点点,便能即刻毙命,祝北辰吞下鸩毒后,只觉腹中翻涌剧痛,心跳也狂乱凶猛,瞬间,他感到自己不能呼吸,本能的想大口吸气,奈何喉咙像是堵住一般,他痛苦的跌坐地上,瞳孔逐渐放大,短短呼吸之间让他明白,原来人临死之前,是要遭受这等的折磨。
不出片刻,他张着嘴倒到地上,双眼睁得老圆,死不瞑目,或许他仍然不甘,他是为了活而夺了这皇位,可他却没有能力让燕国续存下去,以致,还是让他走上了死亡这条绝路。
郭达轻轻将宋臻放到地上,流着泪向祝北辰磕了一个头,然后遵照他的遗命,用黑布盖住了他的面容。
祝北辰认为自己没有脸面面对列祖列宗,没有脸面面对燕国臣民,所以让郭达用黑布遮盖他的面容,曾经,他为了好好活着,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但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恩怨,都在他死去的那一瞬,烟消云散。
郭达告别祝北辰,抱着宋臻远走高飞,自此消失。
说来,宋臻是幸运的,从一个被祝北辰猜忌的女人,到后来可以与祝北辰共赴黄泉,最终,她用真心换得了祝北辰的真心,并让祝北辰在这份真心中慢慢融化至不舍得,最后自己孤独的死去,也要予她一条生路。 孤裳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