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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陵川的案子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在那枚银针被发现的第二天,便有一人前来县衙署自首。此人唤作汪川,邻县人,本是来休宁县与程家药材铺子购置点药材。自言其在旬日前无意中看见程家小女,便心生情慕,然而望见程家女发上绾着的精巧妇人髻,心知无门却又不甘。
汪川在休宁县待了几日,在暗处瞧看了程家女多日,越看心里越是痒痒得紧,怨恨这天公红线为何不早点儿出现。这欲·念不可抑制地日益增长,他自个儿也郁闷。直至一夜汪川与友人喝了点酒,贼心不死反暴增,趁着夜黑风高偷摸着溜进了程家女的闺房。
可巧不巧,那日程家女的官人也回来了。二人眠得早,汪川又戳破了窗纸使了点迷香,卧床上死挺挺的躺着顾、程夫妇。由着这几日汪川听得外面碎言碎语,说这程家女婿是入赘的码头工,代管生意,媳妇生了双生子,岳家还允许一子冠己姓,真真是得来一个天大的便宜。看着顾陵川那张黑黝的脸,汪川暗骂一句,切齿眼红。
因着醉意,汪川歹心突起,掏出怀中银针便对着顾陵川后脑命门刺了进去,顾家大郎一命呜呼。尔后汪川又开始对旁边的程家女动手动脚意欲强占,奈何程家女意外醒转惊呼,院外灯火燃起,汪川害怕下人寻来,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害了人命,便匆匆地逃走了。
汪川回到邻县躲在家里基本不出门,无意听得自家仆妇说休宁县的顾程氏被因此收押即将入罪,他良心发现,便来衙门里自首了。
衙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堵得水泄不通,不似昨日郊外野地,喧哗吵闹,肃严高堂下,个个噤了声。
刘庚端坐在大堂上,吹了吹茶盏中的绿色浮沫,也不看阶下跪着的“罪犯”,兀地嗤笑一句,“尔等,当本官老爷是脑缺的吗?好你个汪川,当我刘庚是三岁小儿?!是不是?”
汪川以头抢地,疾呼,“草民不敢!草民句句属实!”
“好一个句句属实,呵,你们还真是一套说辞!”刘庚抿了口茶,复将茶盏放下,似笑非笑,“那好,本官问你,你说那夜之前并未与程家小女有直接接触,那顾程氏的双生子乃是谁的种?”
汪川听闻此言,额上冷汗频出,却仍旧故作镇定,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那自然是顾家大郎的子嗣。”
“哦?是吗?那本官再问你,既然乃是你为非作歹害人性命,你们本不相识,案发那夜程家女已然醒来,她看见了你,为何那程家要闹那么一出假中毒事件,程家女昨日还在全揽罪过,却不供认你?”刘庚步步紧逼,句句在理。
汪川面色逐渐转白,鼻尖一滴汗水滚落在地,啪嗒一声。他咽了口唾沫,依然在负隅顽抗,寻找说辞,“小的那夜污了顾程氏的清白,许是,许是那妇人贞洁自好,宁愿自己入罪也不愿承认自己差点被歹人强了去。对,就是这样。”
汪川悄悄抬起头来去瞧高堂上县官老爷的反应,却在刘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刘庚摇了摇头,似乎也有些无奈,“汪川啊汪川,本官最后问你,既然你不知顾家相公已经回家,意外生的歹心,为何怀中会有那根不甚细软的银针?”
这回汪川倒没有反驳解释,反而顺着刘庚的话应了,再度叩首,“小的确有隐瞒,老爷清明,小的乃是蹲了点,杀害顾家大郎,乃是蓄意而为。”
“啧啧啧,好一对血鸳鸯。”刘庚忽地一拍惊堂木,三下两下捋顺了自己的山羊胡子,眯眼道,“本官曾在一张素帕子上看过两句诗,其言曰,‘川上白蘋秋水月,洲边蒲苇鸳鸯别。’汪川,你说,这诗句写得如何?”
外面围观的众人只觉这县老爷无端端地念了句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和审案子有关系吗?却见那厢汪川面色死灰,闭目长呼,声音颤抖,“县老爷明察秋毫,小的汪川,伏罪。”
不再解释,不再有任何动作。
人群中有脑子转得快的,抢着说道,“哎哎哎,那顾程氏大名不就叫什么蘋!叫什么来着,真是,这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两年前临安断桥一瞥,川上白蘋秋水月,他是汪川,而她,则是程月蘋。
刘庚,看起来昨日刚刚收缴上来那作案银针,实则暗地里早已将整件事情查了个泰半。想着那凶手会不会自己找上门,他便如捉鳖放瓮的钓者,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慢慢等着目标上钩。
而在关押顾陵舟的最后一晚,刘庚便找上来了,白日里的验尸经过,都是安排好了的一出戏。顾家大郎的尸身刘庚早就另外命人提前验过了,银针的位置也找到了,顾陵舟是知道的。本来一顺下来,岂料那程家女突然认罪,事态阻滞,而那仵作之前又被程家收买过……
顾陵舟心下急切,这才提出要由自己亲自验尸。
事情的发端,还要从程兴思将程月蘋许配给顾陵川说起。程月蘋本是与汪川有意,二人自结识之后便吟诗作对、附庸风雅,情投意合,引彼此为知己良人,却耐不过程家兄长的贪欲。
程兴思想要顾陵舟的《宋氏医经》,本想招顾陵舟入赘,却被顾陵川告知自家弟郎不会入赘,便退一步,将程月蘋许给了顾家大郎。而顾家大郎腹中草莽,只识得只言片字,连字写得都不甚漂亮,哪里入得了程月蘋的眼。一对情人因此被棒打鸳鸯。
然而即使当程月蘋被抬入花轿,汪川也没有放弃追随。她给自己写了离别诗啊,她说了蒲苇,蒲苇纫如丝,那么,磐石岂有转移的道理?
虽有悖道义人伦,二人却是暗渡陈仓,做起了私通之事。
那日,灵隐寺方丈的嗓子并未夜中坏掉,而是生了悔顿之心,内心懊丧而月余不再言语。灵隐寺老方丈的确灵通,他找顾陵川说的话,仅有两句。
“这对银锁自会保佑那双子百岁,只是顾施主这世并无子嗣缘。”本是出自好心提醒的两句话,说完老方丈就后悔了,那是,那位施主此生的业障命劫啊,他无意中成了助推手。
联系着平日里的蛛丝马迹,顾陵川当下便听明白了。在那之后,他佯作无事,和顾陵舟回到休宁。
回去的那天,顾陵川心里藏不住事,耐不住性子与程月蘋拌了几句嘴,而后就给顾陵舟送鸡崽儿去了,待他回家之时,程月蘋已然与汪川商量好了谋害亲夫的计划。
汪川以前在酒肆里听朋友说起一件在人后脑命门插入银针佯装暴毙的事情,便活学活用起来。他二人并没有那个胆子报官,只想着等顾大郎“暴毙”,迅速入土,然后再由汪川续娶程月蘋母子三人。可那晚二人事端被程家下人发现并禀告给了程兴思,程兴思令人捉了汪川关在柴房,又横过来插一脚给顾陵川的尸首灌了毒水,贼喊捉贼去报官。
后面的事情便是那样了,顾陵舟被抓,被释放。而刘庚则是一直在调查着案件,许是太过无聊,便玩起了猫玩耗子般静静看着你们表演的游戏。
案件证据被一一呈上来,程家女与汪川俱跪伏在堂下,围观众人用眼刀剜着这对狗男女,唏嘘不已。程兴思因视律法为儿戏,且有包庇侮尸之罪,理应入狱关押。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报官陷害一事究竟是谁干的,却都闭口不言。程家在休宁是大家族,里里外外,势力庞杂。程家嫡子大当家,谁敢去说?
由是一切罪责尽皆被归揽到程月蘋与汪川的头上。而程十三因为作了伪证被罚了二十两银子灰溜溜地走了。程月蘋被程家当即断绝了关系。害人性命,兼之私通之罪,程月蘋与汪川,一者被判决浸猪笼,一者被判决处斩。
从升堂伊始,顾陵舟便站在人群当中平静地看着,其紧绷的下颌角与唇线却隐藏不住他的情绪。云弥烟悄悄抬头看他,想来他是在咬牙切齿吧。她又向下注意到顾陵舟露在外面的手,也是攥得死紧。倏地,一双温凉柔软的属于女子的手默默地抓住了顾陵舟用力攥成的拳头,然后轻轻地掰开了他过分使劲而失去血色的指关节。
顾陵舟低眉,浅浅望了身旁的女孩子一眼,她的眼底尽是关切之色,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双生子被程月蘋的乳娘抱了来,却被程家下人阻拦着不许上前与亲身母亲见上最后一面。程兴思眉头拧成一道线,没好气道,“见什么见,丢人现眼,也不嫌腌臜。”
云弥烟也随着两小儿的哭闹看将过去,虽有不忍,却由着顾陵舟的角度不会去评论丝毫半分。那两小儿,算是他的仇人之子吧。
“放心,那两小儿汪家会接去照顾的。”顾陵舟在云弥烟耳边缓缓落下这么一句。
云弥烟登时愣怔地看他,随后便想通,她家顾好人,真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父辈的罪业,儿女无辜。”顾陵舟轻叹了口气。
“嗯。”云弥烟点头称是,嘴角微翘,将顾陵舟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当然,”顾陵舟乜着堂下跪伏着的程月蘋与汪川,冷声高论道,“榖则异室,死,孰允之同穴?”
程月蘋与汪川听至此,互相对望彼此,均是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绝望。通奸之人,一对狗男女,自诩情深意切,可谁又会将两人葬在一起呢顾陵舟这句,可真是给二人伤口上再撒了把孜然与盐。
……
尘埃落定。山腰小院内,顾陵舟抚摸着怀中小白猫柔软的毛发,夕阳描摹着他的眉眼,右眼角那颗小痣似乎也带了浅色的光,男子温柔地凝望着那边正在给小鸡崽儿喂食的女孩,忽然说道,“烟娘,我们去临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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榖则异室,死则同穴。其实是《诗经》里的句子啦,我给拆解了,诶嘿嘿。 松烟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