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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的灵隐寺,相较现代,更加古朴而肃穆。寺外古木参天,夏景繁茂,若是闭目静听,可掠得松涛阵阵,叶片相拍相和,混以鸟鸣啁啾的自然声响。清晨的知了趴在树梢,藤萝覆道,踩着修整平坦的青石路,随着一步步走近了,寺内僧侣敲木鱼的诵经声越发清晰起来,浑厚平和,仿若古钟铮鸣,那是一种极其震颤人心的感受。
云弥烟记得前些年与外婆去爬山,途中遇到一座小寺,便顺道进去拜拜。当时外婆就和她念叨,现在这些人呐,为了图省事,在寺庙里摆几个诵经机就了事,是了,电源充足的情况下,可以唱个十天八夜都不停歇,但那种味道变了。
“烟烟啊,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听诵经吗?当经文从人的口中唱出来的时候,”外婆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而后动作慢悠悠地指向了天空,佝偻的身躯努力挺起,皱纹密布的脸上充满了敬畏,淡淡一笑,“那是人与天的交流!”
这就像是考试做题目,用诵经机唱出来的,差不多就是把题目和答案一起印刷上去,哪里还显得出成绩?僧人口诵经文,每唱诵一遍便在心里记一遍,而现在那种诵经机,也就仅剩下营造个氛围之用。我们且不去谈玄学不去谈儒释道,仅看古人与今人之差,虽是慢了累了,却更加诚心多了。
云弥烟兀自停留在回忆里,那边顾家两兄弟已走出去几丈远。顾陵舟怕惹得顾陵川疑心,便没有回头,只轻咳一声,试图提醒到她。此时除了他们,亦有其他人携家带口前来敬拜,只不过宋朝的人口自然比不过现代,相同时间段来到此地的,拢共也就十多人的样子。
入口右侧的钟楼刚沉归寂静,报时的铜钟似乎还余有被僧人敲击后而产生的热度没有散尽。与飞来峰相对的第一进殿乃是天王殿,重檐歇山顶,木梁高悬。殿前有石经幢两座,西边的比东边的要高些,毕竟少经历了千年风雨沧桑,两座经幢较之现代的模样俱是要显得新上许多。殿内供奉着四大天王、弥勒与韦陀的造像。四大天王分立两侧,各执法器,目眦尽裂,看向殿内过往来客。殿内顶上小窗透有天光,散射进来,替神像亦增添了一把威严。
四大天王伏魔降妖,在民间可谓是令妖鬼胆颤心惊的存在,顾陵川满心欢喜地回望向自家弟郎,心想这得个你可清醒过来了?被佛光照一照,不再邪祟迷心了吧?却是看到顾陵舟满面平静地走过,与之前并无什么异常之处,他心下不解,不由多看两眼。
顾陵舟停下脚步,故意问他,“大郎这是怎么了?”
顾陵川不言语,尔后又不死心,拉过顾陵舟步至神像脚下的蒲团处,“你且随我把这诸佛都拜上一拜。”
云弥烟也跟着走了进来,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却没像那两人一般跪在蒲团上叩拜,因为她更想挨个儿把宋代的天王像好好地瞧上一瞧,心念这相差了千年,艺术审美还真是有着显著区别呢。殿内正中供奉的是笑脸相迎的弥勒,弥勒背后则是面向大殿的韦陀。
可是不巧,若是再晚穿越个几十年,云弥烟大概要见着大雄宝殿被某位皇帝给改成觉皇殿了,估计得更加稀奇。
“诶?!”云弥烟一脸吃惊地仰头看着那尊韦陀菩萨像,“这……好像不是一千年后天王殿的那尊吧?”
现代灵隐寺的天王殿,其宣传资料上就写着那尊樟木韦陀乃南宋遗物,云弥烟还是记得的。这古今两尊,铠甲长得不太一样。
“裙子短了。”云弥烟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并未多做深究,眯着眼睛只得出个这样的结论便也作罢。
灵隐寺第二进乃是大雄宝殿,亦是人们供奉香火的主要地方,这一点古今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只不过古代的如来造像更加江浙工,显得没有现代的那座这般体态宏大。真要说起来,宋时的灵隐寺整体都没有现代的那座要规格宏大,毕竟受工艺技术所限。
绕过大殿,几人又被一小僧童领着带到了直指堂,法堂内盘腿而坐的老和尚睁开阖起的双目,捻着手中被常年抚摸而光滑发亮的念珠,慈眉善目,声若洪钟,念了一句佛,“你来了。”
顾家兄弟行了礼,“打扰大师了。”
顾陵川特意请了灵隐寺的现任方丈替自家小儿算了八字,求了两把同款式的银质长命锁。银锁下面缀了八颗精致的小铃铛,锁身镂刻卷云雷纹,正反两面分别有篆体刻字平安、万福。他小心地用红布包好两把银锁,再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绣花锦囊,喜滋滋地揣进了怀里。
“大师,某还想请你帮忙一件事,请替我家弟郎好生相看相看。”顾陵川指着立在身旁静默不出声的顾陵舟,“某觉得他被妖邪给迷住了,很是苦恼。”
老方丈凝视了顾陵舟一会儿,似有所惑,连连笑着摆手拒道,“不是邪祟,施主不必困扰。这归不得我管,不如你让他去寻我那道济师弟,今日我那师弟刚好前来悼念师父,现下应在外面。比起施主弟郎,老衲更想与施主说上几句。”
云弥烟自然是在场的,听完当即眼前一亮,道济,莫不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济公和尚?
顾陵舟被遣去寻道济和尚,云弥烟自然也不会留在法堂内听老方丈和顾陵川聊天,便跟着走了出来。
“小顾施主,且随着自己的心去走,便可知道结果。”顾陵舟临走前,老方丈留下一句玄而又玄的话给他。
出了室内,外面已经是辰时,天大亮,日头还不算毒烈,反倒映衬得天空如水一般的澄澈透碧,前来上香的人更多了一些。顾陵舟本欲问扫地僧道济禅师在何处,但被老方丈如此一说,便只好随意走着。
“先生,你觉不觉得这建筑真是神奇,人百年后便无踪可寻,但人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却是可以一直保留着。比如那两座石塔,在我们那个时代还可以见到呢。”云弥烟着实嘴闲得慌,便开始和顾陵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却也没指望他能回她,只要他在听便好了。
顾陵舟负手慢行,亦朝着那石塔方向望去,微叹口气,附和道,“确实如此。”
人百年后便无踪可寻,那么若她离去,这便是永别了吧。
云弥烟自是不知顾陵舟此时已想到如此忧愁之事,又自顾自地期许道,“真希望我能在这里找到回家的方法。”
顾陵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所幸二人没有再多做什么互动,走的又是靠边上,他者也未察觉出这边有什么异样。
顾陵舟绕的是寺庙外侧,山石小径,越走越少人稀,只听见脚下每一走一步所发出的簌簌声响。
“先生,你这样走,怕是找不到道济禅师了。”云弥烟好心提醒道。
顾陵舟环视了下四周高耸林木,莞尔,“我也不知,便这样随着心走到了这儿,要不我们往回走吧。”
正转身间,只听得身后一句唤,“施主可是在找我?”
二人回头,只见眼前一位衣帽不整、手执破扇、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僧人正笑看过来,“贫僧便是济颠。”
顾陵舟向他恭敬行了一礼,“在下顾陵舟,字崖柏。”
云弥烟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光头大哥,感觉与她以往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形象似乎不太一样,不过衣衫确实不太讲究。道济和尚的皮肤有点黑,人长得精瘦,个头比顾陵舟矮些,和尚袍穿在身上还有些晃荡。他的双眸亮堂精锐,嬉笑颜色看着顾,“贫僧悼念完师父,正想往那三生石边走走,顾施主可有兴趣与我同去?”
“与禅师一同往,崖柏荣幸之至。”顾陵舟再作一揖,回道。
三生石不在灵隐寺,而是位于附近的天竺寺外的莲花峰东麓。出了灵隐照壁,右行,便得一小溪,继续走,过桥,再沿石阶拾级而上,行五六分钟,便到了。
路上,云弥烟很乖地闭上了嘴,只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两人后面。
道济摇着手中那面缺了个口的蒲扇,不知哪里来的神经,突然开始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姻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顾陵舟细细聆听,微皱了眉头,许是古代人惯以为常的玄学轮回之说,他比云弥烟对这首诗更敏感而触动。
“禅师这是作何解?”顾陵舟向道济虚心讨教。
道济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微撇嘴,“哈哈,顾施主,我这是在唱圆泽和尚和李施主的故事,不是在说你们,莫要想多,莫要想多!”
眼见着那面褐红色三生石遥遥可见,忽而道济拿扇子一拍脑袋,“呀,瞧贫僧这记性,我把扇子落在师兄那里了,要回去取,不能与顾施主一道去看了,喏,那石头就在眼前,贫僧先走一步了,我们有缘再见。”
顾陵舟愣愣地看着那把路上被道济一直摇来摇去的破扇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出于礼貌也没有再问,想是道济禅师带了两把扇子吧,“如此,便与禅师在此一别了。”
“好说好说,莫要挂念我。”道济像是脚底抹了油,转瞬间工夫便消失在山林中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见四下里无人,云弥烟拉了拉顾陵舟的衣袖,“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岔了,禅师刚刚,好像给你说的是‘你们’?”
顾陵舟瞪大了那双桃花眼,心里怦怦直跳,“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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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灵隐寺对外所宣传的那尊南宋韦陀,我查了资料,然后有分析说佛像的腿裙铠甲吊挂式样是南宋所没有的,那是明式改良后的款式,so……
然后我又看了下现今所保存下来的历史图片,emmm,上个世纪初照片里那个也不是现在的那个,金刚伏魔杵的方向一个朝左一个朝右。所以才大着胆子在文里假想出女主看到的不是同款。
关于历史图片,我会放到微博里,有兴趣的可以去看。还有关于三生石的故事也是,文中那首诗就不详写它的本来故事的源头了,反正在这里我已经另作他解。(我们道济和尚可是很博学滴~)
②关于道济,绍兴十八年(1148)人,算到淳熙七年(1180)是32岁,此时慧远禅师已经圆寂了,据记载,道济这时候去了净慈寺当了书记僧,所以只能是回来悼念下师父了,反正两座寺离得不远。
祝你们看文愉快~ 松烟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