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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弥烟自恃这南宋朝的其他人都看不见她,便大摇大摆地穿过众人来到了刘庚书房的桌案前,将顾陵舟那本记录药事的靛色小札置于其上正中的位置,想了想,还特地将之翻到记录砒·霜的地方。此时已是日头偏西,暑气炎热,县衙署的众人聚在后院花圃中用晚饭。
晚风习习,刘庚却是没有没什么用食的心思,下午的时候那五岁小儿的尸身已被查清,联系顾陵舟的行当,大致可以确定为乃是顾陵舟从土里解救出尚未咽气的小儿,却难敌天命,终是没能救活那孩子。如此一件令人唏嘘的事情,反倒给顾陵舟的品格上辅以隐形的品格佐证。
那么,如果不是顾陵舟,砒·霜又是谁下的呢?
思绪烦乱,刘庚用了些白粥小菜,告别众人回到书房里想事情,刚坐稳了身体,便瞧见放置在面前的那本摊开的小册子。这物件不是他的,之前也没见过,他更未曾翻过到这个地方而没有丝毫印象。
莫非有人来过?!
思及此,刘庚厉喝了一句,“谁!”
书房内空空荡荡,只引来了经过门口的小厮过来回话,“老爷有何吩咐?”
刘庚拾了那小札顺手打开房门,睨着面前身穿蓼色袍衫的小厮,疑心问道,“这屋内可有人来过?”
“回老爷,不曾。”那小厮躬身低眉,恭敬作答。县衙署乃是整个地方最为威严高权的场所,寻常人等,怕还来不及,即便是小贼,也断不敢来这儿盗窃啊。
“嗯,知道了,退下吧。”刘庚眯着眼瞧着手中那本小册子上记录的内容,越看越惊奇。
他不是傻的,此举,莫非在帮助顾陵舟平冤?有了这样的证据,那么顾陵舟下毒的判决,就有些站不稳了。
“喵呜。”跟着云弥烟出来的小白蹲在矮墙上莫名叫了一声,沐浴在最后一缕斜射的夕照里,懒洋洋地舔着爪子,时而朝这边望过来。
古代人内心深处的思想观念里,无论圣贤草莽,皆是有几分迷信鬼怪妖灵的。那猫儿恰到好处地望过来,又逆着光,金红色的光晕映照在其周身轮廓线上,引得刘庚心下打了一个激灵,脑中竟浮现出灵兽报恩的情节来。
一层层抽丝剥缕,刘庚这下更加坚信顾陵舟是有冤情的了,所以眼下只要找出真凶便可。
可这想法过了一夜,却是又生了变数。
次日一早,还未至天明,便有人赶着在县衙署升堂办案之前来作证。所作证据不为别的,而是为着顾陵舟的定罪。
那人正是顾陵川在临安认识的程家下人,程十三。
“你说顾家兄弟二人在临安府发生过矛盾?”刘庚端坐在大堂之上,揉着太阳穴,心里嘀咕,这下可好,又乱了。
“回县老爷的话,正是。准确说来,那顾家大郎与顾家二郎在来临安之前便发生了口角冲突。这事儿我也是听和他们一起上船的工人李三儿说的,老爷尽管唤李三儿前来佐证。”程十三话路清晰,且十分笃定。
“哦?你且说说是个怎样的口角冲突?”刘庚被堂下人的话吊起来了兴趣。
“是。”程十三跪伏在青石阶上,面色不改,丝毫没有慌乱,开始了他的述说,“当时顾家大郎乘杉木货船来临安府替岳家做生意,是捆了顾家二郎的。我是和李三儿吃酒的时候偶然听得,说是那个顾家二郎当时被鬼迷了心窍,不愿前往,顾家大郎心里担忧,这才捆了弟郎一起去了临安,顺便去灵隐寺里拜拜驱驱邪。那口角冲突便发生在此。那顾家二郎一路上与兄长甚少说话,关系很僵。”
刘庚摸了摸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子,重复了下,“鬼迷心窍?”,他若有所思,“你可还有其他要说?”
“回县老爷的话,有的。后来顾家兄弟来到了临安府,便是小的给他们安排的住宿,在近郊的悦来客栈。后来交房的时候,悦来客栈的一个小伙计问我,顾家大郎酒醒了吗?小的心里奇怪,因为顾家大郎前天晚上并没有饮酒,第二天和我们汇合的时候身上也没有宿醉的酒气。于是乎小的就好奇地问了问,为什么这么说,岂料那客栈小伙计与小的说,半夜里他在客栈后院的茅房边看到两个之前入住的客人,二人正是顾家兄弟,顾家大郎跪着,顾家二郎则是站在一旁。后来小的随口问了顾家大郎,却是对夜里的事情毫无印象。”
听及此,刘庚的眉头更皱了,如果说一个向来正直的人中了邪,是不是就有可能谋杀了兄长呢?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语调里一别刚刚的随意,甚至清了清嗓子用上了官腔,“咳,汝等为何今日前来作证?此案昨日报官,前夜发生,而据吾所知,汝可是住在临安,这临安府至徽州府,消息竟传得这么快吗?”
程十三听闻堂上老爷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连忙将脑袋扣在地面上,咚咚咚先是磕了三个响头,“回县老爷,小的此次回家乡乃是为了交接一份遗漏的账本,因是不放心经他人手,这才亲自坐船前来。又恰巧听到程家大公子说起这件事,竟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小的才连忙过来作证人。小的昨夜里才回到休宁,小的所言字字非虚,不敢有所欺瞒。”
程十三的确没有说假话,若是刘庚寻那些他提到的小伙计,对于他所说的内容,也会点头称是。然而程十三又没有完全说真话,其隐瞒了部分事实,而知道这些事实的沈贺见,此刻却在大山大川里四处游览,无从可寻。云弥烟,更是无人可见。
既然顾陵舟为人正直,那么就把这些都推给妖祟,也是能够治他的罪,说不定还会以火焚收场,程兴思如是想。
之前因为那起窃书不成使得程兴思发病的事情,顾陵舟在这乡里已然有了“家中藏邪”的流言,这下正好,都对应上去了。
眼下的情形,云弥烟的存在,仿佛要成为间接判断顾陵舟有罪的说明。
同样在厅堂石阶下站立着的云弥烟,被程十三所言惊怒到指尖发麻。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原先她来时给顾陵舟说的话上面,那时她说,害怕因为自己而让顾陵舟成为异类……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人证,物证,两样居然生了冲突。人证是自己找来的,物证是凭空出现的。
邪祟吗?
看着验尸报告上那寥寥的几句话,刘庚陷入了沉思。
没有头绪的案子,看来只有再重新捋一遍了。
由是第二日的升堂办案被延迟到了下午,刘庚带着一群皂衣衙役,亲自去给顾陵川验尸。虽然他心知在这一环节并没有什么太大帮助,不过为了严谨,再走一遍详细的流程,或许走着走着就豁然开朗了也说不准。
午时,放尸体的现场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了一群人,有的甚至带来了西瓜,真真是名副其实的吃瓜群众。青天白日下,一把把鲜红的纸伞被撑在了尸体上方。六月的日头焦灼,如同火炙,却是没能抵挡住乡里众人前往观看的热情。这事儿出得太有悖人伦,被打上嫌疑罪名的又是平素里与人交好、连说话都温声温气的顾陵舟顾大夫。
顾陵舟在时,他们可以一边欠着顾大夫的医诊费一边八卦着顾大夫的孤煞克亲命;而当想到顾陵舟若是被定罪了,那个医术高明的好好大夫没了,他们又有些舍不得了。凭良心而言,乡里众人均是不愿意看到顾陵舟被定罪的,顾家大郎被害,凶手一定有旁人,所以他们要看,哪怕是放下手上农活也要去看明白了这犯罪乃是何人所为。
许是由于众目睽睽之下,又加之心虚怀疑那知县老爷已经看出来了毛病,之前替顾陵川验尸的仵作咬了牙,决定这回如实检验上报。两日以来,连带着听说了诸多事端,那仵作一直睡不安稳。
缘由为何,那日验尸之时,他才验了喉咙,程家大公子便以见之不忍为由阻止了他继续下去。又得了些蝇头小惠,他想着反正银针已经发乌,便顺水推舟应家属所托不再验尸,直接交了报告上去。可后来仔细想想,将顾陵川判定成砒·霜所害,流程没做完,的确是草率了点。
此次验尸,倒正合了老仵作的意。
顾陵川咽喉处刺的银针仍然是发乌的,没有差错,只不过当那老仵作眯着眼,将目光移至顾陵川的手肘处细细查看时,有意无意地,嘴里随口念叨了一句,“唉,这么年轻气壮的人,脾胃倒是虚弱。”
顾陵川虽中了砒·霜的毒,四肢以及指头却是没有发乌抑或肿大。常人中了这种毒,由于毒药发作有个过程,是不会当即毙命的,还能痛苦个把时辰。而这种情形下,那毒发之人的口唇、手脚则会发乌水肿。
但若是脾胃虚弱者,像是老人小孩,却是未必了,因为脾胃虚弱而使得脾胃先受不了那毒作用,人的脏腑都是协调工作的,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旦哪一个歇菜了都要玩完。这种情形下中毒者就会毙命得快,在那么些症状产生前人就已经没了。
这一回,应着顾陵舟的要求,他也被押解着来到验尸现场。老仵作一句无心的话,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说顾陵川脾胃虚弱,岂不是好笑?顾陵川脾胃功能好到可以像鸿门宴里的樊哙那般生吃碎肉!
顾陵舟如是和刘庚提了,虽心急却也恭恭敬敬道,“县老爷,我家兄长并不曾脾胃虚弱。”
刘庚被这么一提醒,忽然随口来了一句,“你是说这砒·霜所害的判决有蹊跷?”
说是随口,其实不然。此次一行,程家人也来了,那程兴思携幼妹正远远立于人群一旁。刘庚的嗓音不大不小,刚巧被程家人听去。
那边程家小女听了此话,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求助一般地看向自家兄长。
这件事她本不想搞得这么大的,此时此刻,程家女心内竟生出些后悔,她战战兢兢地透过人缝去看那仵作,生怕他下一步就要查看顾陵川的头发。
程兴思本就有些心烦,人证有了,物证也有,也说得通了,可就因为那顾陵舟的好名声,这知县老爷还不急着定罪。虽是闯荡生意场的程家大公子,头脑却是简单了点,又或是说,因为贪念而被蒙蔽了脑子。这一点,从他见顾家无人就去贸然偷书便可见一斑了。
程兴思自个儿心里烦躁,慌忙想着接下来的对策,自是无暇注意自家亲妹。
程家女胆子本就没有那么大,又被程兴思所忽略,当即坚持不住,泪水流了满脸,几步向前,跪伏在了刘庚的脚边。
“民妇有罪,不该欺瞒。民妇的夫婿,实乃心脏暴毙而死。”也不顾地上脏污,砰的一声下跪,程家女紧闭着双眼,姣好的花容失去了颜色,如是一番言论让众人的目光瞬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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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科普:关于文中验尸所用的小红伞,乃是我在宋慈所著的《洗冤集录》里看来,若是解释它的原理,除了辟邪以外,还有就是与色光有关。红色光谱下,若是斗殴之类,死者身上的淤青会更容易被发现。验骨也是。简单来说,就是小红伞下容易看到各种伤痕。 松烟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