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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早上我出门前不都还好好的?”景淮一边疾步走一边问。
他身高腿长,走得极快,给他引灯的仆人被他甩在身后,没有灯笼的照明,但月光与雪光将他脚下的路照得明亮,他越走越快。
引竹一路小跑着回话,微喘道:“我也不知道,他中午还喝了药,到了晚上就忽然又不行了。”
“你去城外的朱雀神庙一趟,把花闻灯请过来。”景淮吩咐道,“拿着我的手令,骑马去,要快。”
“是,公子,我这就去。”
引竹在前面一个岔路口拐了弯,直奔府邸大门的方向。
景淮则沿着原来的方向匆匆走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容时的院子。
一个小侍女踮着脚尖站在门口张望。见到景淮,小侍女面露喜色:“公子!”
“他怎么样了?”景淮进门路过她时问道。
“小公子喝了药,不过又吐出来了,我看他脸色似乎不大好。”
脸色确实很不好。景淮一进门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他头发完全乱了,脸色惨白,额头还渗着汗,在昏暗烛光里看着就像奄奄一息一样。
容时的手紧紧抓着床褥,脑子突突的一阵疼,各种回忆和对话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吵闹。
“别挨着他,他是太子,得罪了他你就等着死吧!”
“姜氏造反,满门抄斩了!他身上留着姜氏的血,不忠不义,污秽邪恶!”
“快走,离他远点!国师大人说他是天煞孤星,他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详。皇后自尽了,姜氏灭门了!国师还预言,他终将会给离国带来灭顶灾难!”
“今天祭祀大典上,陛下在朱雀神面前斩断了和他的父子缘。”
……
容时意识朦胧,不安地蹙起眉,偶尔呢喃两句,额头细密的冷汗在在烛火中泛着微光。
景淮将旁边浸在热水盆里的帕子捞出来拧干,替他擦了擦汗。
容时看见景淮,眼皮耷拉着抬起又合上,他的嘴唇微动。
景淮擦汗的动作一顿,屋子里静谧无声,只有风雪呼哧哧扫过窗户的声音。
“冷……”
容时的声音极其细微,景淮没听清,于是俯身靠近了一点去听。
“我好冷,阿娘,我冷,我的手快没知觉了,水里好冷啊。”声音低低的,满含苦痛。
景淮听完,静默片刻后脱了靴子翻身上床,将容时拥在怀里,又扯了被子,裹在他的身上。
但容时仍旧在说冷,景淮没法,只得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又拍了拍他的后心,像幼时自己母亲做过的那样。
人家要阿娘,这里可没有他的阿娘,景淮便做了一回人家的阿娘。
只不过他没照顾过人,不擅长这些,这些事做起来多少显得有些笨拙。
容时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跌进了一个暖烘烘的火炉里,虽然血液肌骨仍然冷得瑟瑟发抖,但他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热度,这热度让他僵冷的手脚开始渐渐恢复知觉,甚至让他觉得很烫,烫得他心都在抖。
渐渐地,身上似乎舒缓了一些,容时抬起头,眼睛半睁开,然后就看到了男人流畅利落的下颌线,以及垂下的目光,安静无声,包容所有。
“公子?”容时沙哑地开口,学着引竹对景淮的称呼叫了一声,带着试探和不安。
景淮听下人们叫他公子习惯了,平时什么感觉也没有。这时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听这小少年叫一声公子,他心都软了一半。
一个漂亮又可怜的小孩,小心翼翼地叫他“公子”,倒让景淮头次生出想疼人的心思。
景淮的眉目不自觉柔和了一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安心。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房门被骤然打开,引竹拉着花神医的手跑了过来,瞧见屋内的情形时,腹中顿时像灌了一壶醋一样,酸溜溜的,恨不得此时病重的是他,叫公子哄的也是他。
“公子,花神医请来了。”
花神医来了。容时听到这么一句,然后暖烘烘的火炉没有了,他被塞进冷冰冰的被窝,下意识就抓住了公子的衣袖,想留住人。
他的脑子里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阿时乖一些,不乖阿娘就不要你了哦。”
容时那时不乖,后来他的阿娘果真就不要他了。
他条件反射般又缩回了手,顺从地躺在床上。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晰,只记得有人揉了揉他的头,声音模糊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
花闻灯给容时诊了脉,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景淮皱眉问道。
花闻灯道:“这么小一个孩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心病。他这明显是心思太多悒郁太过,再加上他身体本来就虚弱,让病占了药的上风,故而重病反复,又倒了。”
“我不是说过要让他静心养病吗?你们怎么照顾病人的?”
景淮看向引竹。
引竹硬着头皮,道:“我猜,他是怕公子不要他了,他又病倒之前,没发生什么事,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景淮问。
引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的这个原因,他有点心虚道:“我跟他说,公子今天不会来看他,他要继续当无名氏……”
花闻灯道:“想必就是这个原因了,小孩子心思敏感,又在病中,就更容易胡思乱想了。你啊你,跟你少爷这么久了,也没点长进。”
引竹瞧容时虚弱至极的样子,心中越发自责:“对,对不起!”
花闻灯见他快哭了,又想起他也不过十六岁,不免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声色俱厉,便柔和了一点表情,叹道:“你先出去吧,也不用太担心,万事有我。”
晋安公府的这间小院子里灯火通明,院中的人忙忙碌碌直到大半夜,才渐渐消停了一点。
又过不久,花闻灯打开门,对引竹道:“可以了,你们进来收拾一下。”
引竹进门去瞧时,发现少年已然睡着。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看上去也没有痛苦之色了,睡得很是恬静。
公子坐在那少年的床头,侧着头,敛着眉,似乎在沉思。
“我还是先留在这里。”花闻灯转过身对景淮道,“这小孩命薄得很,我还是谨慎一点。”
景淮闻言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去旁边院子收拾出一间客房。
花闻灯走之后,这个院子又熄了几盏灯,彻底安静下来。 天降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