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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夜渡流沙河
羽队长低着头合着泪,嘴里搅拌着像锯末渣子一样的鱼,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士兵们挂满泪水的脸,还有悲痛牵扭着的心。
仅仅才经过了几个小时,昨晚还听他讲故事问这问那,跟他玩猫腻赌气使性子,稚气未脱的脸不见了,消失在荒原上阴阳相隔,鲜活的生命与高原融在了一起,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却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哀伤笼罩在整个车队。
他抬手腕看了几次表,担心起派出的车该是回来的时候了,远处已经朦朦胧胧起来,夜幕就要降临,会不会还有雷暴啊?他又要抬手看表的时侯,远处传来汽车马达声,黑子的车已经到了。
他下得车来,直经走到羽队长跟前立正敬礼,一改往日满不在乎的惯例,正儿八经的报告道:“报告队长,我跑过去十公里路,没有能让汽车通过去的地方,报告完毕,请指示……”
“幸苦了,吃饭吧……”
“是——”黑子规规矩矩的答应道。
不好的消息,把心中的悲痛给挤走了,新的担心和不安,又占据了每个军人的心,如何通过这条流沙河,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埑,又摆在了眼前,大家不约而同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到了羽队长身上。
羽队长毫无表情,还是低着头在吃鱼,可脑海里已经勾画出如何通过这条沙河的方案了,静等肖剑生回来,能否有新的途径,或者是更容易的突破口。过不多久,肖剑生回来了,结果和黑子一样。
他吃完了最后一口鱼,端饭盒喝了几口汤后,抬起袖子装作擦嘴,把整个脸上的泪水也擦去了,平静淡定,轻声地向大家说道:“大家别担心,一条流沙河,相对于我们司空见惯,挡不住我们的步伐,有的是办法通过这里,今天我们再晚都要通过这里。同志们,我们超过规定到达兵站的日子太长了,首长和兵站的战友们,对我们的期望都变成失望了,也许他们认为我们是不是还活着?我们二一八车队是不是还存在?我们虽然伤痕累累,损兵折将,残缺不全,可我们现在还活着,就意味着使命还没有完成,就要鼓足勇气走下去,就要为军人的荣誉而战,为我们自己的理想而战……”
眼泪不知不觉流出来了,他控制不了,内心涌动嘴唇颤抖,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涌出的泪水,大口喘气,平息悲伤,顿了顿说:“弟兄们,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们历经了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可能让一条流沙河挡住我们的脚步而半途而废,前功尽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不前进,就是死路一条,已经有我们的战友为国殉职牺牲了,他们没有走完的路,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含着眼泪也要走下去,决不退缩,决不放弃。吃过饭后,把车上的车箱板拆下来搭浮桥,再到对岸生一堆火防止野兽袭击。刘晓强背上枪子弹上膛,站岗放哨,重点观看沙河上游的来水,有情况立马鸣枪警告。我的设想就想这些,如有不妥,在实践中调整,如果大家再没有比我更好的办法,就执行吧。”
士兵们听到他切实可行的过河方案,都松了一口气,本来就吃不下饭的他们,听到队长的命令,默默地起身工作去了,火堆边就只剩迟来的黑子和肖剑生了。
羽队长一边看他们吃,一边给他俩面授机宜:“黑子,你第一个过,挂上一挡稳住油门,车不论怎么倾斜都不要松油门,除非翻车。腰里把绳子拴上,车门打开,有危险就弃车逃生。肖剑生,你负责拖车,四台车连在一起,看到陷车了,立刻把车拖出来,黑子车的拖车勾上,提前就把拖车扛挂好,要是整个车陷进去就挂不上了。只要我们过去一辆车,就会给全队带来希望和信心,一定要注意安全,按我的话去做,不要蛮干,记住了……”
“记住了。”黑子认真的说道:“你就放心吧——你就坐在这里指挥,腿上有伤不许乱跑,不听话,我就跟你翻脸……”
“行——我听你的,可是——哎呦呦——吸吸吸——太痛了么——这腿要是剁了也许没有这么痛……”
“尽瞎说。”黑子嗔怒的说道:“我们快点把货送完,尽快返回去,有人会还你一条好腿,唵——忍着点,别让我心里更难受了。”黑子说着吃着,句句话都是老战友贴心贴肺的话,把羽队长的眼泪又说出来。
几十台车上拆下来的车箱板,叠加在一起规模空前,相互交错重叠加层,中间用沙子填实,都是为了增加荷载,才能把满负荷的车从这岸送到对岸。
浮桥铺好后,黑子替羽队长来回检查了几遍,觉得稳当牢靠了,把绳子拴在腰里,光着脚丫子,绾着裤腿上车了。
汽车启动后,他察看了仪表一切正常,用眼神向羽队长一扫,起步开上了浮桥。汽车上到浮桥上,流沙分崩离析,迅速下沉,不堪重负的车箱板承受不住,“咔嚓咔嚓”被破碎的声音所覆盖,汽车也在断裂声中剧烈的左右倾斜,车上的物资,由于没有挡板阻拦,顺着倾斜的幅度滑落了下来,撒满了整个河滩,彪悍生猛的黑子临危不惧,不愧为悍将,油门不松继续前进。
河岸上的军人们屏住呼吸,为他捏着一把汗,大气不敢出,看着河里摇摇晃晃的车东,仿佛高空走钢丝,耍杂技,随时随地都有倾覆的危险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到了沙河中间,汽车倾斜的幅度更大,就要侧翻了,可大胆的黑子视死如归,就是不抬油门,继续加油前进。
汽车倾斜的幅度过大,车上的物资倾泻而下,全抛到河里后,减轻了汽车重量,因祸得福挽救了翻车,汽车又怒吼着爬了起来没有侧翻,惊心动魄的场面,把军人们吓的气都不敢出。
等到黑子的车,爬上对岸的时候,车上的物资都留在了河里,幸亏河里水不大,不会冲走,大家扑进河里,从河里把物资都捞出来装到车上。总算过去了一台车,可这种过法也太让人揪心了。
过去的车,不但没有给大家带来信心,反而增添了负担。黑子来到羽队长跟前,一脸无奈地说:“再要把车开上浮桥,车箱板是绝对支撑不住,吃不消了,会把车侧翻到沙河里去,得另想办法才行。”
士兵们都围了过来,羽队长还是轻声的说:“嗯——看样子重车是过不去,空车过就没问题了,把货卸了,用人扛过去……”
“啊——”黑子一听,吃惊的说道:“你——开玩笑——这一百多吨货用人扛过去——还还——还不把大家累死呀……”
“怎么——” 羽队长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累死总比等死要强,行动吧——”他坚定的口吻,回答了黑子的担心,士兵们无精打采的去卸货,把卸下来的货,又往河对岸转。
等到把一车货卸完搬到河对岸的时候,已把每个士兵累得快要吐血了,把没有荷载的空车开过沙河的时候,对他们又是最大的欣慰,可用去的时间已超过了羽队长预计。
照这种速度,每台车用去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要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才能全部渡过这条河,这怎么行?
就算时间等得起,士兵们的身体也吃不消呀?把他们累垮了,这车队可就彻底没救了。他忧心忡忡的把大家召集在火堆边,让他们再吃点喝点休息一会,另想办法。
超负荷繁重的体力劳动,把他们心中的悲伤减轻了,剩下的就是瞪着血红的眼睛,喘着大口的粗气,看那费力的样子,会让人心痛掉泪。
羽队长用眼扫过大家,却不见新兵刘晓强,担心的大声喊了一声。在远处听到喊声的刘晓强跑过来,不知道队长喊他是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羽队长只是担心他岁数小,在这样的黑夜远离大家会害怕。万一吓出毛病来,手里拿的是荷枪实弹的真家伙,再捅出什么篓子也是不一定。
大家边吃边喝,静悄悄的没有什么议题,羽队长用目光看车看大家,看着深邃的夜空,远处的闪电不时能照亮半边天,隐约的雷声沉闷而遥远,雷暴会不会到这里来不得而知,来又如何?不来又何妨?
羽队长的脑子里,飞速的想着如何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突然他把眼神盯在黑子脸上看,把黑子都看毛了,才轻声的说道:“嗯——你还记得我们到雪山去的那一趟吗?也是因为过河,冰面承载不够,我们是怎样采取的办法?现在我们还是用那个办法,把车厢板扎成雪橇的样子,用汽车拉,就会省力得多。把人分成三队,身体强壮的装车卸车,体弱的开车拖拉,大家说行不行——”
羽队长一说,大家呼啦一下兴奋了起来,谁都说这办法原来就用过,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还是队长记忆好。
他们那里知道这是羽队长有意安排,先让体力受些消耗,注意力转移的时候,对失去战友的悲痛也会转移一些,再把目前的办法使用上,大家就会在吃苦后的轻松中,把这几十辆车愉快的弄过河去。否则,悲伤的阴影压的喘不过气来,哪有心思干活呀?
有了正确的办法多快好省,军人们热情高涨了,卸车、拖拉、过河的速度非常神速。分工明确环环相扣,都把大家逼上了,卸的快,拉的快,装的更快,十几分钟一辆车,高高兴兴搬到河对岸去了。
羽队长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在奋战着,心里感到了一丝安慰,腿上的伤口由于肿胀,不能用钻心地痛来形容,简直就是难以忍受。有文化的他,自己给自己当医生,诊断起疼痛的主要原因,就是子弹还留在肉里,要是把子弹取出来,一定不会这么痛。
找到了原因,他就在大家忙碌,无暇顾及他的空挡取出匕首,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把匕首磨的锋利些,想自己给自己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不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哪有这么大的决心和毅力动刀子?
取出深陷在肉里的子弹,可不比挑刺一样简单,没有麻醉药,也没有消炎药,不说取子弹时的痛楚有多大?取出子弹后的伤口会不会感染?那可是会要命。
羽队长不是没有想到这些,而是想到了也得动手。长痛不如短痛,只要子弹留在肉里,伤口永远无法愈合,至于伤口感染不感染的事,那是做了以后的事。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不是军人气魄,壮士断腕的悲壮,古来有之。
懂得些皮皮毛毛,一知半解急救知识的他,说起理论知识来头头是道,夸夸其谈,就像足球场上的教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真正地实施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理论与实践相差甚远,真可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自己给自己动手术,光有决心能行吗?
他知道给匕首如何消毒,把自认为磨得很锋利的匕首放到火堆去烧。他想,把匕首烧红就能达到消毒目的,薄薄的匕首放到火里,不消片刻功夫,就烧地红彤彤,一切准备就绪后闭上眼睛,默默地告诫自己:无毒不丈夫,不想死去,要想活命,就得痛下杀手,咬紧牙关,一切都会过去,就毫不犹豫的实施了。
忙碌的军人中,总是有一双眼睛在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从拔出匕首的那一刻就开始紧张起来了。他认为队长是不是不想活啦,想自杀?有这种想法也不是偶然,想想一路走来的艰难,看看车队目前的处境,活下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考验,死了百了就解脱了,用不着再胆颤心惊。
羽队长把烧红的匕首从火里取出来,有一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不能说气定神闲,起码也是泰然自诺,就要动手了,耳边却响起了比打雷还要响亮的声音:“干什么你——”
随着声音的传来,手中的匕首也被人夺去了,他吃惊的睁开双眼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的军人都围在他周围,关切的看着他。
黑子声泪俱下的说:“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情同手足,你你——你死了,我们怎么办?你平时那么坚强,整天给我们天花乱坠的讲大道理,吐沫星子乱飞,什么事情都难不倒,让让——让我们天不怕,地不怕充满希望,充满斗志,原来你是在骗我们吗——你你——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说话不算数的懦夫,小人……”
“闭上你的乌鸦嘴——”羽队长一听,黑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谁想自杀了?一看大家都是这种表情,就实话实说:“哦——弟兄们,你你——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自杀,只是伤口太痛了啊——疼得我受不了,我想把肉里的子弹取出来,仅此而已……”
“啊——取——子弹——”大家一听,更加是吃惊不小,这怎么可能?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子弹没取出来,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和自杀有什么不同?
黑子不依不饶的说道:“你你——你这不是胡球整吗——做手术是医生大夫的事,你以为是挑刺呢?等到了兵站,测绘大队有随队军医,会给你取出来,你怎么可以自己取呢——取不好就取死了,你这就是自杀——”
羽队长一看大家围在身边不去干活,肯定的说道:“我谢谢你们的担心,你们也太小看我了,我能是自杀的人吗?我的命可金贵了,媳妇还没有娶呢,死了冤不冤?除非是老天爷要我的命,老子都要一命相博,不服输死里逃生,怎么会自杀——你你——你们冤枉我了啊——唉——好——好好——我不取子弹了,就是痛死也不取了,你们抓紧时间去干活吧——”
大家一听虚惊一场,并且下了保证,才放心去干活了。
羽队长无奈的忍受着无边无际,无法忍受的疼痛,看着黑暗中忙碌的部下井然有序,河这边卸车,河那边开车拉过去装车,一辆辆汽车都移到了流沙河对岸,等把所有的车辆都搬过河,夜已经不能说深了,而是东方渐渐发白,都快亮天了。
不堪重负,被压断的车厢板,从沙河里捞出来已是残垣断壁,残缺不全,面目全非了,用铁丝捆绑固定了一下,又装到车上去了,七扭八歪,破破烂烂的不堪入目,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没办法,没有它阻拦,货物会掉下来,剩下的路还怎么走?还能走多远?无语的艰难……
“……” 喋血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