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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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酌浑身一僵,他诧异地抬起头来,不太理解尊上为什么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作为一个听话的护法,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默默伸手扣住面具边缘,将那半张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
何醉眯起双眼。
往日他竟没有发现,原来掩藏在那面具之下的,是一副俊朗非常的好样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眼黯淡无光,眼里雾蒙蒙的一片,焦距全无,不能视物。
闻人酌微垂着头,感受到尊上审视的目光扎在自己脸上,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他的左眼是被一头魔兽挠瞎的。
魔兽名为“谛妄”,曾在夜阑峰为祸一方,谛妄智慧极高,残暴嗜血,将整座魔峰据为己有,连带着魔峰上下所有魔族,一并圈为自己的奴隶。
那时闻人酌道行低微,身份卑贱,他不过谛妄手下数以千计奴隶中的一员,每日不眠不休地为谛妄开采修炼用的晶石,却不被允许拿走一颗。有魔族私藏晶石,被谛妄发现之后,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开膛破肚,拉断四肢,将皮肉一寸一寸撕脱下来,露出骨骼。偏偏魔族生命力极其顽强,直到头颅也被拧断,才痛苦咽气。
晶石并不算什么稀缺资源,但没有晶石,魔族就不能修炼,不能修炼意味着修为无法提高,更没有机会对抗谛妄。
数百年中,奴隶们开采的晶石早已堆积如山,可谛妄不允许他们停下来,它并不需要这么多晶石,只是在享受奴役其他魔族带来的快感。
闻人酌当了一百年的奴隶,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下去了,在催促的鞭子落下来时,他选择了躲开。
便是这微乎其微的反抗让谛妄勃然大怒,那头面貌凶恶的魔兽一脚将他踩在脚下,用力折断了他的脊梁,锋利的指甲划破他的皮肤,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血口。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忽然看到了一道剑光。
剑光自天际而来,裹挟着漆黑浓稠的魔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斩碎,谛妄巨大的身躯就在剑气之中被劈成两半,强悍的魔体似乎没起到任何作用,并不比一块豆腐硬上几分。
谛妄轰然倒地,凄厉的哀嚎响彻整座山峰,滔天魔气归于一线,化作一道苍白瘦削的人影,他踏着满地鲜血而来,掩嘴低低咳着,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似是嫌恶这腥臭的血气。
萦绕不绝的哀嚎声中,那人薄唇微启,声音似一道穿堂而过的清风:“长夜已尽,从今天起,此山更名为‘夜阑’。”
他弯下腰,蹲在已经不能站起的闻人酌面前,轻声问:“你想活吗?”
闻人酌艰难却果断地点了点头。
“那么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吧,只听我一人的话,只为我一人做事。”
于是从那天起,他成了尊上的护法。
他被谛妄重伤,尊上用神鸟之血帮他治疗。谛妄弄瞎了他一只眼,尊上也便剜出谛妄一只眼,连带着它的残魂一并封入剑中,让它永世不得挣脱。
谛妄踏断了他的脊骨,尊上便也抽出谛妄的脊骨,做成一把骨刃赠与他。
甚至连“闻人酌”这个名字,也是尊上赐的。
尊上给了他一切。
闻人酌不敢抬头——当年他脸上的伤势惨不忍睹,因为被谛妄的魔气侵蚀,导致伤口久久不愈,左眼失明不说,右眼也遭到波及,每到夜间就会视力减退,难以视物。
他怕这副模样让尊上不喜,戴上面具遮挡伤痕,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伤口完全愈合后也没有把面具摘掉,跟尊上面对面时会本能地回避他的视线,就像现在这般。
“以后你就不要再戴着这玩意了,”何醉拿起那半张面具,放在手里把玩,“楚厌的魇术并不是毫无破绽,我们身上的标志性特征越多,魇术越容易被识破。修真界皆知本尊身边有一位沉默寡言的‘铁面阎罗’,常年戴着半张面具,却无人知那面具后面的真容。我们到晴霄派后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的眼睛是被魔兽抓瞎的,你与魔族不共戴天。”
闻人酌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了下来。
尊上……好像没有嫌弃他的样貌。
他内心的不安渐渐消退,低声道:“属下都听尊上的。”
马车向前行驶,车身平稳无比,连桌上的茶都没有一丝晃动。车内漂浮着青烟般的魔气,是楚厌的魇术正在施展,何醉轻轻抬指,将自己的魔气注入其中,为魇术提供助力。
这术法施展需要一定时间,想要骗过溯玄仙尊那等修为的修真者,至少需要一盏茶的功夫将魇术不断加深加固,才能将被识破的风险降到最低。
何醉并不催促,他抬手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拉车的魔马日行万里,就这么短短三两句话的功夫,马车已在夜阑峰外围,向着修真界方向驶去。
一道气息始终尾随着他们,何醉往窗外瞄了一眼,发现竟是那头刚刚被他吓坏的魔狼,这狼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他们上车后跟了过来,缀在车后不远的地方。
何醉想了想道:“去把它弄上来。”
“是。”
闻人酌从不询问尊上发号施令的理由,他需要做的只有无条件地服从,不论这道命令有多么离奇。
他起身走到车尾,向车外探出身去,那魔狼见到他立刻眼睛一亮,猛地加快速度,嗖一下窜上车,直直扑进他怀中。
闻人酌脸上的表情柔和起来,他抚摸着魔狼的脊背,五指陷进它蓬松柔软的毛里。
魔狼用脑袋亲昵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呜嗷”声,尾巴疯狂摇动,活像只正在讨好主人的狗。
何醉在一边看着,觉得狼这种畜牲实在有趣,他眉尾微挑,眼神带笑地瞄了一眼楚厌:“凶恶异常?”
楚厌:“呃……这……”
面对尊上的二度质问,右护法无力回答,只好默默加快了魇术的施展速度,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谁知道闻人酌那个死木头居然能在短短三天时间内降伏魔狼,明明她把狼带回来时,小畜牲一路都对她虎视眈眈,动不动就朝她呲牙咧嘴,要不是尊上说归降者不杀,她非要把小畜牲抽筋扒皮,做成狼皮大衣不可。
她用余光瞄着旁边的一人一狼,忍了又忍,终于堪堪忍住一句“犬类才会吸引犬类”,抬手招回飘散在空中的魔气:“好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魔狼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诡异地浑身一抖,猛地从闻人酌怀里挣脱出来,它一连退后数步,一直退到马车角落,朝众人呲牙咧嘴,表现出极大的敌意。
“不错,”何醉没骨头似的斜倚在座位里,懒洋洋地开了口,“妖物感知力敏锐,化魔之后更是只强不弱,连它也分辨不出我们的气息,这样的魇术,确实有望骗过裴千鹤。”
“那是自然,”楚厌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魔狼,用眼神向它发出挑衅,余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闻人酌,“不管是狼是狗还是裴千鹤,不过区区畜牲罢了。”
莫名感觉被内涵的闻人酌皱了一下眉。
何醉闻言,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直咳嗽,抬手掩住唇角,语调却出奇柔和:“别闹了,多大个人了,总不至于欺负狗。”
依然感觉在被内涵的闻人酌再次皱眉。
魔狼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它金棕色的眸子盯紧了三人,觉得这三位哪个都不是它这柔弱的小狼能惹得起的,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嚎叫,随时想调头逃跑。
楚厌单方面的挑衅获得了单方面的胜利,不再跟畜牲一般见识,她指尖一抬,一缕魔气正中魔狼眉心,整条狼“嗷”的一声,原地缩成一团。
魇术覆盖了三人一狼,被魇术覆盖的对象互相间可以感知到彼此的真实气息。魔狼抬起头来,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面前这三人先是变得全然陌生,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了正常。
它小小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小心翼翼地走回闻人酌身边,在他身上仔细地闻了闻,确定他还是那个熟悉的铲屎官,这才挨着他趴下了。
何醉没兴趣关心一头狼的心路历程,他抱着手炉缩在厚实的貂裘里,桌上的茶壶散发着袅袅热气,终于让他觉得暖和了些,他在这温暖之中放松下来,随即感受到一股深刻的倦意。
这不应该。
他才刚从沉睡中苏醒,应当是精神最充沛的时候才对,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又困了?
是避子丹的副作用吗?
他跟这股倦意抗争了片刻,还是败下阵来,无声地打了个哈欠,问道:“安神香带了吗?”
“带了,”闻人酌立刻掏出香炉,“要点吗?”
何醉“嗯”一声,冲他招招手:“过来我这儿坐着。”
左护法听话地坐到他身边,刚把香燃起,便觉肩头一沉——尊上居然把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闻人酌瞬间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了,他浑身僵硬,只感觉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近到全然无法忽略。
安神香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马车里,楚厌也被熏得犯困,用胳膊撑住头开始小憩。魔狼趴在角落里打起了盹,把自己缩成一团,看上去很好揉捏。
只有闻人酌还是清醒的。
他时常为尊上调制熏香,早已对这香气免疫,他像一尊雕像似的戳着,表面上神色如常,内心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尊上就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以往在寝殿时,尊上睡下以后他都会默默退出房间,在门口守着,第二天唤他起床也是站在床帐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近距离地注视过对方的睡颜。
何醉早已经睡熟了,因为经年累月靠熏香助眠,他的身体对安神香产生了依赖,闻不到香味时难以入睡,一旦熏香点起,就会迅速陷入睡眠。
马车内一片安静,香炉无声吞吐着烟雾,闻人酌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的人,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仿佛少看一秒都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何醉就这样毫无戒备地睡着了,纤长的眼睫安静垂落,脸色依然像平素里一样苍白,血色寡淡的唇抿紧了,他整个人微微蜷缩着,竟显得相当乖顺。
闻人酌的视线向下落去。
何醉身上的瘀伤已经痊愈,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一片白皙的肌肤,以及轮廓分明的锁骨。
他太瘦了。
谁能想到那个令人闻风丧胆,被修真界称为“祸世杀星”的离惑魔尊,竟有着这样一副孱弱的躯体。
这么脆弱的一个人,像一尊精美而易碎的瓷器,那些人究竟怎么忍心诋毁谩骂他,怎么舍得伤害他,那天晚上,裴千鹤怎么敢碰他?
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会选择冲进房间,哪怕以他的修为对抗裴千鹤是以卵击石,也在所不惜。
闻人酌咬紧了牙,因为太过用力,额角凸起了青筋,他浑身紧绷,收敛的魔息开始紊乱,灰暗的左眼浮现出一缕极淡的金芒。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轻轻用指腹擦过对方唇角。
他身上的魔息已近乎狂乱,动作却是极轻柔的,好像生怕一不留神伤到对方。
他从没这般触碰过尊上。
那人的唇瓣温凉而柔软,似与“祸世杀星”这四个字毫不沾边,可不知为何,他竟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他似乎在哪里触碰过这样柔软的唇,在哪里凝视过这张熟睡的脸。
何醉清浅的鼻息打在他手心,闻人酌呼吸有些凌乱了,他指尖微微颤抖,几乎难以自制。
身边的这个人,没有人配碰他。
裴千鹤不配,朔月不配,任何人都不配。
这个人只该由他来保护,只该是他一个人的。
他的尊上应当待在夜阑峰修养身体,逍遥自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亲往龙潭虎穴犯险。
是他这护法当得不够格。
是他还不够强,不能将一切伤害过尊上的人当场斩杀,以绝后患。
他心底无数妄念疯狂翻涌,渐渐超过了所能克制的极限,左眼中那一缕金芒越来越浓,近成燎原之势。
他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凌乱的魔息向周遭逸散,很快填满了马车内的空间。何醉睡梦中似感觉到什么,眉心微皱,却因安神香的作用而没能立刻醒来。
闻人酌突然眼前一黑,有种不真实的失控感,这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撕咬他的手臂,疼痛让他迅速回了魂。
眼中的金芒转瞬退去,他偏头一看,发现那头本已睡着的狼居然又醒了,正张嘴咬在他手臂上,金棕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好像在试探他的反应。
闻人酌心头猛地一跳,彻底清醒过来。
魔狼松了嘴,它咬得力道不重,没有出血,只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
它轻轻舔了舔对方的手背,这才重新趴卧下来,开始啃自己尾巴上的毛。
闻人酌触电般收回了自己停在何醉唇边的手。
他刚刚……都在干些什么?
他居然趁尊上睡着,对他做出这种亲昵暧昧的举动?
他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震惊——那股诡异的失控感还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更加离奇的是,在眼前转瞬即逝的黑暗当中,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闯进尊上的房间,撩开床帐,朝床上的人伸出了手。 穿成魔尊后我怀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