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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沿之上,趴着一个男人,身穿短打粗布衣服,脸色发青,身体僵直,更可怕的是,他头上花一块黑一块的,前半边头发更是掉了个干净,露出苍白肌肤。
孟获良边走边解释说:“厨房有道暗门通向隔壁民居,再通到华庆楼的店铺之上,他们想要封住所有出入口,得把整条街都封住才行。还好皇甫沫华初来乍到,到底行事谨慎,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来到厨房,店小二拉开了放满碗筷的橱柜,打开暗门让几人进入,又合上橱柜,对孟获良说:“老板放心,他们不会找到的。”
孟获良点了点头,拉低帽子,带着两人东弯西拐地来到街面之上。
三人离那客栈已经隔了好几条街了,但依旧有一行行兵士脚步急促地往客栈赶。客栈传来几声枪响,白静柔忽然间脸色煞白,白荃英握住了她的手,“怎么?妹妹?”
白静柔轻声说:“刚才那位小二哥死了。”
“什么?皇甫沫华还是不是人?连他都杀?”白荃英怒声道。
“不,不是他动的手,是蔡旅长的人。”白静柔低声说。
孟获良脸色也不好,看着她,“小柔,无论是谁下手,一切缘由皆有因果,如果这场内乱没有开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白静柔沉默地低下头去,“孟大哥,你说的没错。”
白荃英看见几辆军车鱼贯而过,紧张地问:“孟大哥,看这架势,他们没在客栈找到人,还真想把这里封了?咱们去哪?”
孟获良想了想,注视白静柔,“小柔,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调查这一切事件的缘由,你爷爷的死、我娘的死,还有皇甫家为何出现内乱,前些时候我跟你提过,我们三家之间的关联……”他似乎难以启齿。
白静柔抬头看他,眼眸反着微光,“孟大哥,你说吧,我都想明白了,有些事,想避也避不开的。”
孟获良却斟酌了起来,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说:“其实这一切的缘由,却是因为当年孙品秀救了一个人而起,最后却落到了静安寺内,要不这样,小柔,我们先去静安寺,到了那儿,你一切都会明白了。”
白荃英急了,“去静安寺?我们现在最好马上买火车票离开这里吧?去那里干什么?”
白静柔垂下头去,低声问:“孟大哥,孙品秀最后死在了静安寺,咱们三家人,是不是对不起人家?”
孟获良脸色犹豫,迟疑半晌才点了点头,眼神却沉重至极,“小柔,远不止对不起那么简单。”
白静柔身子微微一颤,手指捏紧了布袋子,隔了良久才微微点头,“好,我跟你去。”
孟获良轻轻叹息了一声,目光茫然道:“小柔,其实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该不该把剩下的事告诉你,你以前那么快活,知道了之后,还会快活吗?有时候无知一些,其实会活得更快乐些的,可我知道,即使我不告诉你,你自己也会知道的,你有那么一双灵敏的耳朵,迟早,那些污秽、隐私都会传进你的耳里,还不如由我来告诉你……”
阳光自屋檐倾下,照在白静柔的头顶,使她头顶的发际线清晰起来,头发根根分明,她手指在布袋子上缓缓松开,“孟大哥,我不怪你。”
白荃英勉强说道:“干什么说得这么严重?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静柔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哥,咱们去静安寺。”
白荃英视线落在她和自己交握的手上,他看清了她眼神中的惊惧,如他这般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人也隐隐觉察到了一股不安的情绪,他反握住了她的手,拍胸口,“妹子,别怕,有哥呢!以前老是你提醒保护我,关键时候,我来保护你。”
白静柔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道:“好的,哥。”
苏雅文看了看门口站着的两名士兵,理了一下衣领,她换上了新发的女式军服,墨翠般的颜色把她的眼眸染得极深,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屋内的男子背对着她坐着,拿了个酒杯轻轻地摇,把酒缓缓倒进嘴里。
他依旧发如墨染,眸如点漆,冰冷的肩章将他的面颊衬得俊朗非凡,混着酒后的红晕,英气逼人。
苏雅文迟疑着走近两步,轻声问:“四少,找到小柔了吗?”
皇甫沫华目视酒杯,看着杯中的液体,轻声说:“苏雅文,你有没有试过,明知道某些东西注定要失去,怎么抓也抓不住的,你却费尽了一切心思,只想把她留得再长些?时间再长些,总在想,也许下一个瞬间,情况就不同了呢?也许下一秒,事情会出现转机?可有的时候,你拼命地合拢双手,流沙却越来越细,总是会从手指缝里滑落……”
苏雅文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忽涌起股酸意,扭转过头去,轻声说:“当然有。”
“不,你不会有的!”皇甫沫华笑了起来,半仰着头,眼眸灿若有光,“你怎么会有?那种得而不到,人明明还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渐行渐远的感受,你怎么会有?那被噩梦惊醒,她已消失无踪的感觉,你怎么会有?”
苏雅文手指捏紧衣角,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显现,“四少,您别着急,小柔走不到哪里去的,火车站我们已经布防了,每个路口也都有人防守。”
皇甫沫华转过身去,怔怔地看着窗外,“你知道我做了多少防范吗?为了不让她听见听清真相,为了这一天的成功,我从美国请来心理医生协助我控制心跳呼吸,只希望能瞒着她,让她无所察觉。我原以为,永远可以瞒下去的,只要瞒着,她就会在我身边,我们也能像普通夫妻般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可到了最后,却还是瞒不住,什么也瞒不住……”
他清俊的脸现出从未有过的惶惑,这是苏雅文以往从没见过的。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股悲凉,上前两步,伸出手去,想抚上他的肩头,可手才伸出去,却又悄悄缩回,“四少,小柔如果知道了当年之事,说不定可以原谅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皇甫沫华倏地转身,眼神发亮,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你说的没错,她会原谅我,是吗?”
苏雅文偏过头去,眨着眼睛,把眼里的酸涩眨得没了,点头道,“小柔这个人我了解,她是最心软不过的人了,当年她大哥发病时那么对她,她都原谅他了,她一定会原谅四少您的。”
“对,对,对!你说,她现在会在哪儿?”
苏雅文心底悲凉更甚,说:“益宣正带队四处搜寻,他细心,肯定会找到的。”“是吗?”皇甫沫华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扬声唤人进来,一迭声地命令下去。
苏雅文站在旁边良久,看着他飞扬的眉头,坚毅的嘴角,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那间房。
静安寺。
夜幕降临,几只飞鸟自远处飞来,停在了树丫上的巢穴之中,浓浓的夜色如泼墨般倾下,将尚有几分鲜亮颜色的屋瓦染成了灰色。
白荃英凑到孟获良身边问:“老孟,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前些时候来,还没这么阴森啊?这一进来就觉得有股凉风直往脖子里钻,你到底让我们见什么人啊?”
孟获良转头看向白静柔,说:“最近天气转凉了,有点冷,小柔,你把这件衣服披上。”
他递过来一件长衫。
白荃英接过了,递给白静柔,“对对,小柔,女孩子可不能受凉,老孟,你让我们坐了老半天了,到底怎么回事,那人还没来?”
孟获良也有些疑惑,“阿财去叫了,应该快来了,这大半个月,他一直住在这里。”
白荃英拿脚蹭了一下青砖地面上的青苔,“这地方还能住人?”
孟获良笑了笑,“我这几天也住在这里。”
“怎么,你没地方去吗?”白荃英问。
“谨城那么个情况,我哪有地方能去?”孟获良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放在桌子上,看了白静柔一眼,微微叹气,“还好这地方清静,自上次皇甫少安带兵在这儿驻扎之后,普通老百姓不敢前来,而那些传说,又阻止了一些无关闲人前来窥探。毕竟,那些传说到底让人心生恐惧,所以,这个地方反倒是谨城最安全的。”
白静柔手指在布袋子上滑来滑去,只沉默不语。
白荃英见她心情不好,便也不说话了。
正在此时,纷乱的脚步声响起,窗外,似乎有无数飞鸟自树梢骤然飞起,呀呀叫着冲向夜空。
气喘声传了过来,阿财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嘴半张着,腿直打哆嗦,“少爷,出事了。”
几人一下子站起。
孟获良惊问:“出了什么事?”
阿财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少爷,我,我,我照您的吩咐去叫那个人来,可到了他的住处,到处找也找不到,后来我就出了门四处寻找,终于,在后院找到了。他,他死在了那口枯井边!死,死得太……太可怕了!少爷,这地方真的很邪
门……”
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来,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腿脚却哆嗦着,要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没等他说完,孟获良倏地站起,往门外冲了出去,白静柔两兄妹忙跟在后面。
孟获良脚步飞快,拐了一个弯就不见了踪影,白荃英急了,“孟大哥,老孟,等等我们啊……”
孟获良头都没回。
白荃英转头问白静柔:“妹子,这怎么回事,你听到什么没有?”
白静柔摇了摇头,“我想,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
“也不知道孟大哥让我们见什么人,还没见着就死了,那个人一定很重要,瞧孟大哥紧张的样子。”白荃英说,“到底是什么人呢?”
前边出现了两条岔道,白静柔静默一会儿指着左边一条,“往这边走。”
两人转过几条长廊,就看见孟获良站在一口枯井旁边,皱紧眉头看着井沿。
井沿之上,趴着一个男人,身穿短打粗布衣服,脸色发青,身体僵直,更可怕的是,他头上花一块黑一块的,前半边头发更是掉了个干净,露出苍白肌肤。井沿边缘,散落着一些黑色发状物,脸色发青,眼睛凸出瞪着前方,嘴角有白色不明物体。
白荃英吃惊地说:“这,这个人的头发掉光了,好像被鬼剃了头一样,妹子,难道说阎罗王又要娶亲了,又在替新娘收集头发做发髻?”
白静柔向后缩了一下,偏过头去不看那尸首,问孟获良,“孟大哥,你让我们见的就是这个人?他是谁?”
孟获良目光奇怪,“小柔,你真认不出他是谁吗?”
白静柔一怔,再把视线移到那人脸上,仔细地看了两眼,惊讶地说:“不对,他,他是李成章,怎么会在这里?孟大哥,你把他找来干什么?”
白荃英也上前仔细地看,点头,“对,对,是李成章,这小子我也见过,死了的样子真可怕,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
“小柔,你还记得你哥那桩案子,李成章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吗?”孟获良问。
白静柔想了想说:“哥的那案子,后来查清是巡捕房内鬼做的,和李成章没什么关系,我估计,很可能李成章在我哥的案子中想浑水摸鱼,后来没有得手?”
白荃英也点头,“对对对,李成章这人就是突然出现的,和截刀帮有些关系!”
“我找到李成章的时候,他正被人追杀,左胳膊中枪,所以,我带他来到这里养伤。”孟获良说。
“你是说,李成章也来了谨城?”白静柔问。
孟获良点了点头,“没错,而且早就来了,我感觉他有事,我反复盘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说,只告诉我,让我找你过来,找到了你,他才和盘托出。”
“李成章不是截刀帮的人吗?巡捕房审出是截刀帮的人操纵杀了我爷爷,他有什么会想告诉我?”白静柔眉头微微蹙起。
“我把他安排在这里,和他住了好几天,反复试探于他,也把巡捕房的结论告诉了他,他只是冷笑,终于透露出一句话……”孟获良停了停,似乎想着这句话该不该说出来。
白静柔抬起头来,大眼睛幽幽发着暗光,“孟大哥,你说吧,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一天我带了些酒来,他多喝了几两,这才说了出来,我摸不准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学着李成章的口气说,“巡捕房那些杂碎,胡说我们截刀帮的人干的!截刀帮的人怎么会杀巩爷?”
“什么?”白静柔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下去,整张面孔如白玉般雪白,浑身微微发抖。
白荃英急了,“妹子,妹子,你想到什么了?别吓我!”
白静柔抬起头来,眼睛定定地直视着孟获良,“他真的这么说?”
孟获良点了点头,“我也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可后来我反复试探于他,他却再也不承认说过这话了,只是让我来找你,说见到了你,就什么都说出来!”
“所以你上次才会问我,知不知道巩爷是谁?是吗?”白静柔轻声问,“孟大哥,其实你心底早有了答案,是不是?”
孟获良垂头不语。
白荃英却不明白,追着问:“小柔,小柔,你倒是说清楚些,什么巩爷?爷爷和他有什么关系?”
白静柔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黑黝黝的树梢,夜色更浓,天上云彩如墨染了一般,使她的眼睛如暗黑深渊,她轻声说:“那一次,皇甫沫华和我去百国酒店查李成章,他们在房间里说话,提到了巩爷,说他们所知道之事向巩爷汇报……”她把当时从房间里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白荃英听着听着,脸色也渐渐变了,“妹子,李成章在这儿,如果他说的那句话是真的,是不是代表着……代表着……”
他迟疑不决,却始终没能说出心中猜测。
白静柔垂头,“我也不知道,哥,我不知道。”
白荃英觉得有股冷汗自背脊升起,慢慢蹿至全身,使他额头都渗出汗来。
两兄妹同时看向死在井沿上的李成章,有风吹来,卷起了井沿边那黑色发状物,团团滚着来到白荃英的脚边,竟使他失声跳脚,惊慌失措,“走,妹妹,走,我们离开这里,别再查了!”
那黑色团状物滑过白荃英的脚底,被风吹过,滚向远方,像真有人召唤着奔向无边地狱。
“不,哥,已经轮不到我们做主了。”白静柔睁大双眼看着远处,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动,丁丁零零地响,一列士兵忽然自林边显现,带头的却是位中年军人。
他们迅速靠近,包围了几人,枪栓拉开之声响起,更有几位便衣人影在树干之中若隐若现。
中年人一眼看到井沿边的死人,冷冷地说:“孟获良,你潜进谨城,杀人越货,还有何话可说?”
“蔡旅长,孟某一个普通老百姓,要劳您大驾亲自带兵捉拿,可真是孟某的荣幸。”孟获良语气讥讽。
蔡旅长充耳不闻,转头望向白静柔,语气放缓,“白小姐,您被姓孟的挟持,可把四少吓坏了,四少得到消息,派我尽快赶来救白小姐出困境,您没事就好。”
他上前一步,白荃英伸手拦住,“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蔡旅长停住了脚步,皮笑肉不笑地看他,“白公子,您是客人,我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只是请白公子别碍我们缉拿凶手!”
白静柔摇头,“不,蔡旅长,这位死者,并非有人杀害而死,你搞错了,你不能带孟大哥走!”
蔡旅长“哦”了一声,语气放缓,“白小姐,死者就在这里,据我方人员汇报,孟获良和这位死者一直居住在山上,死者生前并没见任何人,今日凌晨,孟获良独自下山,晚上回来,这个人就死了,凶手除了他,还会有谁?白小姐,如今四少接手谨城事务,诸事都会秉公办理,还望白小姐体谅四少。”
孟获良冷笑道,“皇甫沫华还真是事无巨细,安排周到,我自以为藏身隐秘,想不到在他眼里,却是一览无遗。”
蔡旅长脸上露出自得的微笑:“孟公子可不是小人物,来到谨城,我们怎么能不密切关注?”
孟获良腮帮现出几根青筋,握紧双手,眼神冷漠。
白静柔语气轻淡,“蔡旅长要说到做到才好,别擅自做主,辱没四少名声,如果我能证实此人并非孟大哥所杀,蔡旅长可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扣人!”
蔡旅长冷漠点头,“那是当然,白小姐是四少的贵客,我怎么敢当着白小姐的面乱来?”
白静柔如没听见他语气之中的暗示,来到井沿边,探出身子,朝黑洞洞的井口望
了去。
她半边身子斜出井口,摇摇欲坠,白荃英忙上前拉住她的左胳膊,提醒,“妹子,小心点,别跌下去。”
孟获良也暗自担心,往井沿边走了两步,两名士兵却横枪拦住,他只得停了脚步。
白静柔收回身子转身问孟获良,“孟大哥,这井里还有水吗?”
孟获良点了点头,“井里有水,但很少,而且深得很,要想打水,要用很长的井绳才行。”
“你们这几天在山上,喝的都是这井里的水吗?”白静柔再问。
孟获良怔了怔,点头,“我在山上待得不久,每次都是吃完饭才回来的,因此,只是偶尔喝李成章煮好的开水。”
蔡旅长明白过来了,“白小姐是怀疑这井水被人下毒?”
白静柔说:“是与不是,要打一些井水上来看看才行。”
蔡旅长就吩咐两名士兵吊了绳子下到井内,打了井水上来,又让别人捉了两只老鼠,试毒查验。
白静柔把那水浸在馒头上喂给老鼠,那老鼠却始终活蹦乱跳,并无异常。
蔡旅长冷冷地瞧向孟获良,“孟公子,你瞧,有白小姐帮忙验证,这查也查过了,证实井水并无问题,无论此人是怎么死的,只好请你回去协助调查,查出死因才行。”孟获良咬牙不语。
蔡旅长挥手,一士兵上前,拿出手铐,想铐上孟获良的手腕。
白静柔拦在中间,说:“不,不对,不会是孟大哥杀的!”
蔡旅长叹气,“白小姐,是不是凶手,总得经过查证才行,我们将疑犯暂时羁押,等查清事情,如果不是孟公子做的,自然会放他自由。”
白静柔抬眼看他,大眼睛反射出他的影子,语气清冷,“现在我就可以证实孟大哥并非杀人凶手。”
蔡旅长摸了摸鼻头,“白小姐,您这样不好吧?不顾事实,扰乱公务,您虽是四少的贵客,可也不能如此罔顾事实,一心护着故旧,这要是传至四少耳里,四少会怎么想?”
白静柔淡淡地说:“蔡旅长不必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我只需再做一个检验,如果依旧验不出来,就依蔡旅长的!”
蔡旅长无可奈何,摊手,“好,白小姐可得说话算数。”
孟获良和白荃英互相望了望,眼底同时流露出担忧之色来。
院角之处,有一处杂草丛生之地,有一些篱笆胡乱地围着,那处土地明显松弛,好像是以前静安寺的僧人们种菜之处。
白静柔走向那块菜地,拨开草丛,弯下腰仔细寻找,不一会儿,从地上拔起了一棵青菜模样的植物,她端详许久,转身问孟获良,“孟大哥,你们住在静安寺里,平时李成章是自己煮东西吃吗?”
孟获良点了点头,“李成章不方便外出,一次性买了许多食物上山,平时是自己煮东西吃的。”
白荃英问:“这是什么?”
“这是棵莲花白,也就是咱们俗称的卷心菜。”白静柔说。
“怎么这么小一棵?我记得咱们以前吃的卷心菜挺大棵的。”白荃英虽然对厨房里的东西不熟,但到底认得这种最常见的菜。
“那是因为李成章把较为大棵的卷心菜全都吃了,只剩下了较小的。”白静柔指着菜园子,示意他们查看,“你们瞧,这里,这里,这里,都只留下了菜帮子。”
蔡旅长也跟着查看’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白小姐的意思,这种卷心菜有问题?”
孟获良却摇了摇头,“不对,这卷心菜我也吃了,我怎么没事?”
蔡旅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白静柔说:“这就是吃多,或者吃少的问题了,我想,李成章不像孟大哥一样经常下山,这些天都住在静安寺,他带了许多肉食类食物上山,却不方便带青菜之类的东西。一来青菜容易坏,不好储藏,二来嘛,青菜的体积大,也引人注目,所以,你们来到静安寺,只带了主食。”
孟获良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前几日李成章还抱怨天天吃这些东西,吃得胃痛,后来他见寺里有现成的锅碗,就开始做饭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小葱青菜之类的,我还以为他下山买的呢,现在看来,是从这菜园子里摘的!”
“没错,李成章住在这里有十多日,一直吃的是山下带上来的肉食,所以一直没有什么问题,直到他开始煮食这些野生野长的蔬菜。”白静柔说,“他和孟大哥不同,孟大哥只是偶尔吃一两餐这种菜,他却是每天都在吃,所以,到了最后,身体之内毒素爆发,终于让他死于非命,我想,他的头发掉了那么多,并不是什么阎罗娶新娘,想要假发来替新娘做发髻,只不过是种中毒的征兆而已。”
孟获良恍然大悟,“我有好几天没上山子,可那天下山,我就觉得李成章精神不太好,对,对,那时候他捋了一把头发,就掉了好几根!”
白荃英赶紧把那棵莲花白从白静柔手里拿过,丢了出去,“妹子,有毒的东西还拿着干什么?”
那棵莲花白翻滚着撞到了墙边。
蔡旅长摊手,“白小姐,这可难办了,我听您这意思,吃这东西要吃好多天才能确定是否因它而中毒,您说得虽然精彩,但凡事总得依据事实才行,我总不能因您一面之词,就放孟公子离开。”
白静柔抬起眼睛看他,“蔡旅长,其实因为吃莲花白中毒的,不只是李成章一个人。”
她眼睛反着幽幽暗光,看到蔡旅长的眼里,却让他略觉尴尬,仿佛自己心中所想,在她眼里一览无遗。
“还有人吃这东西中毒的?好,白小姐,请您说说是什么人?”蔡旅长说。
“蔡旅长不觉得奇怪吗?这菜园子荒废许久,但依旧有菜留下来生长,按道理来说,这种莲花白长在这里,如果没人打理,会渐渐被老鼠之类的动物吃光,它却没有。其实动物有时候比人更加敏锐,我想,原本生长于此的老鼠或许早就啃食过这种菜了,却发生了不好之事,所以,它们知道这些菜有毒,这才不再啃食,使其能茂盛生长。可李成章的到来,使常年不开火的静安寺又开始有饭菜香味传出,却吸引了极远处的其他动物,它们却不知道这里的莲花白是不能吃的……”白静柔边说边绕过院墙断壁,往墙角寻了去,几人忙跟上。
走过没多远,就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哼哼声,时断时续。
白静柔停在了假山洞口处,指着里面说:“就是这里,它们昼伏夜出,一连好几天啃食菜园子里剩下的那些莲花白,却没有想到,把自己送进了鬼门关。”
两名士兵弯着腰爬进去,不一会儿,扯出两个动物来,是山中常见的野猪,却有气无力,精神不振,身上黑色的毛秃了好几块,其中一只,早已死去了。
白荃英叫了起来,“真和那姓李的死得一模一样!真是那莲花白有毒,蔡旅长,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蔡旅长沉默不语,隔了良久才似下定了决心,冷淡地说:“白小姐的推论精彩,确实让蔡某大开眼界,但对不起,命案事大,孟公子还是得跟我们走一趟。”
“蔡旅长,你什么意思?说过的全当放屁?”白荃英怒声叱骂。
蔡旅长脸色淡漠,对他的指责充耳不闻,只对白静柔说:“白小姐,蔡某是军人,只服从四少之命,白小姐有什么想说的,亲自向四少说明吧!”
白静柔手伸过去,捏紧了布袋子。
白荃英大怒,“你连我们都想扣押?”
“白小姐,四少对您另眼相看,您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蔡旅长语气更淡,挥了挥手。
两名士兵上前,替孟获良铐上了手铐。
他又向白静柔摊手,“白小姐,车子已在山下等着了,您请。”
白静柔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我和哥不会去的。”
蔡旅长一怔,“白小姐,别让我为难……”
白静柔笑容冰冷,“蔡旅长,你为不为难关我何事?你告诉四少,我们还在这个地方待一个晚上,让他自己来。”
蔡旅长一脸为难,“四少暂时没空,白小姐,要不您多等几日?”
白静柔冷漠地看着手指头,“他确实没空,今天是和官家定城下之盟的大日子吧?蔡旅长如果还不快回去帮他,官家和西南军结盟,四少该怎么办?”
蔡旅长悚然看她,“白小姐都知道?”
“记住,我只等他一晚,请蔡旅长把这院子四周的暗哨撤走,要不然,蔡旅长只能带我的尸体回去了。”白静柔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白荃英和孟获良同时惊呼,“妹子(小柔)别做傻事!”
蔡旅长脸色阴沉,看了她半晌,缓缓后退,“好,我答应白小姐,也请白小姐守信。”
他一挥手,士兵上前,解开了孟获良的手铐。
白静柔看他退走,缓缓拿下手枪,此时才身子微微发颤,扶着小树干站定。
孟获良扶住了她,“小柔,你何必如此,我跟他们去其实也没什么的,谅他们不敢乱来。”
白静柔摇了摇头,轻声说:“不,孟大哥,我不敢让你这么冒险,我怕你跟着去了,就像爷爷,像皇甫奇他们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白荃英咽了口唾沫,“妹妹,你真的一点也不相信皇甫沫华了?他真那么可怕?”
白静柔茫然抬头,说:“哥,我也不知道,但我只是隐隐感觉,他是我遇到的最可怕的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以为清楚懂得的那个人,那个在我心中善良、美好的男子,其实并不存在。”她眼睛之中泪光闪烁,却仰头不让眼泪流出来,“那个人,只是我的幻想罢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白荃英轻拍她的肩头,“小柔,他是什么人咱们弄不清楚就算了,可你瞧,你哥我还在,里子面子都一样,实打实的!”
孟获良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微微叹气。
夜风萧萧,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有飞鸟受惊掠过树梢,却似乎舍不得树上的同伴,在天空盘旋良久,又飞落而下。
白荃英看了看黑乎乎的四周,头皮发麻,“蔡旅长在山门那里肯定安排了人,妹子,我们还是被困在了这里,你说该怎么办?真等他们一晚才走?”
白静柔回过头看着那口枯井,蔡旅长办事仔细,已经让人把李成章和那两头野猪移走了,她皱眉看着井沿,轻声说:“孟大哥,你查过我们三家的往事,一定知道孙品秀生前的死状是吗?”
孟获良点了点头,“谣言虽然很多,但分析起来实际上都差不多,她临死之前,头发也是一缕缕地掉光了,神志不清,还出现了幻听之象。”
“你是说,她听到了地底传来的音乐?”白静柔脸在夜幕之下如瓷器般洁白。
“的确有这种传言,我找了好几位以前住在这里的僧人,他们都这么说,孙品秀死时已经疯了,皇甫端每隔两三天就来看她,但每次来,都被她咬牙切齿地咒骂。”
“她骂了些什么?”白静柔问。
“说也奇怪,她的喉咙后来仿佛发生了问题,没有人听得清她骂些什么,这是第一处让人觉得奇怪的;还有,每次皇甫端来看她,总是不让任何人靠近这座小院,有几次,有僧人还看见他的随从背了好几袋子东西出去,这是第二个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孟获良脸色迟疑。
“还有什么?”白静柔问。
“寺里的僧人开始得怪病,仿佛也是那段时间的事,自孙品秀死后,还偶尔有人贪图这里方便,在这儿免费住宿,但住的时间长了,总会发生鬼剃头事件,现在看来,是吃了这些有毒的蔬菜的原因?”孟获良说。
白静柔忽然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映出了浓翠的树叶影子,“孟大哥,我也听见过音乐声。”
“什么?”白荃英大声说,“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曽经在这儿住过几晚,皇甫少安被人装神弄鬼惊吓的时候,那几晚,我听见了。”白静柔说。
孟获良沉思起来,“那阎罗王娶亲的传说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了,不只是小柔你,在这里住宿的人应该也有耳朵灵敏的,在特定的时间听到过这种音乐,因此才有那样的谣言传出,再加上鬼剃头的传说,使得这里成了人人惧怕的场所,没有人再敢接近。”
白荃英想了想问:“小柔,现在你有听见音乐声吗?”
白静柔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也听不到。”
孟获良说:“关于音乐,还有一个可怕之说,说是孙品秀手里有一个音乐盒,那个音乐盒被人施了咒语,音乐盒放到谁那里,那个听了音乐的人就会发生不幸,孙品秀是巫女的流言越传越盛,而正是由于这个传言,孙品秀被皇甫家的人送入了庙里,那个音乐盒却不知所终。”
“那个流言,是皇甫太太传出去的,而皇甫端则利用这流言,顺势将孙品秀关进了静安寺里。我想,那里面的音乐曲子应该极少有人听过,所以才能传出那种流言来。”白静柔轻声说。
白荃英缩了缩肩膀,“妹子,这东西这么可怕,咱们还是别碰了,赶紧想办法下山,躲过蔡旅长的人,咱们走得远远的,别理这些事了。”
孟获良看着她,“小柔,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白静柔垂头,良久才抬起头来,“孟大哥,我想知道爷爷是因为什么而死。”白荃英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出声。
“现在李成章死了,他想告诉我们什么,我们也没法知道了。”孟获良声音沉重。
“李成章上山,是否带了什么东西?”
孟获良醒悟过来,往厢房急走,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皱眉看着门口,却只见房门洞开,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杂物零乱地丢在地上。
“蔡旅长细心得很,房间都没有放过。”孟获良说,“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找到了什么。”
白静柔定定地看着门口,“果然,他的手下,怎么会有弱兵?”
白荃英却早已冲进了屋里,翻找起来,“也许有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
白静柔只摇了摇头,垮着肩膀靠在廊柱之上。
孟获良也没走进去,只陪她站定。
夜幕更浓,月光自树叶缝隙间洒下,使得地面铺上了一层碎银。
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白静柔转头看他,“孟大哥,咱们走吧,离开这里。”
孟获良吃了一惊,“小柔,你不等四少了?”
白静柔摇头,“不,他不需要我等。”
孟获良想了想说:“李成章死了,这里找不出什么线索,白爷爷之死,还得从外部着手,如果能找到一两个李成章的手下也许更好。”
白荃英缩着脖子点头望向周围,“妹子,天黑了,这地方真是阴气森森得很,我们早该走了,走吧,走吧!”
孟获良说:“我知道一条小径,从静安寺后墙通到山下,也许蔡旅长没在那儿设防。”
白静柔点了点头,二人悄悄往后墙而去。 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