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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辰翁（1232—1297），字会孟，号须溪，庐陵（今江西吉安市）人。补太学生。理宗景定三年（1262）廷试，权相贾似道欲杀直臣以塞言路，刘辰翁在对策中写了“忠良戕害可伤，风节不竞可憾”等语，得到理宗的嘉许，但触犯了贾似道，被置于丙第。他请求做濂溪书院山长，不肯担任史馆和太学职务。宋亡不仕。

　　刘辰翁是宋末元初的大词人。在宋亡以前，他能写词揭露和批判南宋的腐败政治，如《六州歌头》可作为代表。他写这首词的缘起，如词的小序所说：“乙亥二月，贾似道督师至太平州鲁港，未见敌，鸣锣而溃。后半月闻报，赋此。”相当迅速地反映了当时重大政治军事事件。他在宋亡后活了将近二十年，重要词作大部分产生在这个时期。这些作品反映亡国之恨，悲苦动人；词彩绚烂，而风格却是遒劲，属于苏、辛一派。

　　著有《须溪集》百卷，《须溪词》三百五十馀首。

　　柳梢青

　　春感

　　铁马蒙毡[1]，银花洒泪[2]，春入愁城[3]。笛里番腔[4]，街头戏鼓[5]，不是歌声[6]。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7]。辇下风光[8]，山中岁月[9]，海上心情[10]。

　　这首词题为“春感”，实为元宵节抒怀，写得质朴自然，晓畅明白，感情很深沉。

　　兰陵王

　　丙子送春[11]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12]。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13]？依依甚意绪，漫忆海门飞絮[14]。乱鸦过，斗转城荒[15]，不见来时试灯处[16]。

　　春去，最谁苦？但箭雁沉边[17]，梁燕无主[18]，杜鹃声里长门暮[19]。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20]。咸阳送客屡回顾[21]，斜日未能度[22]。

　　春去，尚来否？正江令恨别，庾信愁赋[23]，苏堤尽日风和雨[24]。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25]。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26]。

　　这首写送春的词，与作者其他几首写送春的词一样，都是怀念故国之作。词中描绘了京城临安沦陷后的荒凉景象，充满着对昔日故国繁华的向往和深深的眷恋。

　　永遇乐

　　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27]，为之涕下。今三年矣[28]，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

　　璧月初晴[29]，黛云远澹[30]，春事谁主？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31]。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32]。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33]。

　　宣和旧日[34]，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35]，风鬟三五[36]，能赋词最苦。江南无路[37]，鄜州今夜[38]，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无寐，满村社鼓[39]。

　　这首词表现了思念故国的愁苦。上片由近景写起，接着便是触景生情，勾起对往昔临安繁华盛况的回忆，以及反映了在元军的威胁下，实行“禁夜”时的恐怖气氛。下片表达了临安沦陷后感到的“江南无路”的悲苦。

　　金缕曲

　　九日即事[40]

　　与客携壶去[41]。望高高半山失却，满城风雨[42]。何许白衣人邂逅，小立东篱共语[43]？未怪是催租断句[44]。寂寞午鸡啼三四，悄老人桥上前期误。卿且去，整吾屦[45]。

　　寒空旧是题诗处[46]。莽云烟缠蛟舞凤，东吴西楚[47]。千古新亭英雄梦，泪湿神州块土[48]。叹落日鸿沟无路[49]。一片沙场君不去，空平生，恨恨王夷甫[50]。凭半醉，付金缕[51]。

　　这首词是写重阳节登高。上片是说这一天阴雨，他在途中和人相遇，有所耽搁，中午时才到目的地。一位年纪大的友人已等候多时，埋怨他迟来。作者使用了一些典故，把这一切写得很有风趣。下片由登高所见而写到当前的时事，沉痛地抒发了亡国之恨。

　　注释

　　[1]铁马：指战马。蒙毡：给战马披上毡子，用来御寒保暖。

　　[2]银花：指花灯。苏味道《正月十五日夜》诗：“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3]愁城：指为元军占领的临安故都。

　　[4]番腔：北方少数民族的腔调，这里指蒙古族的歌曲。

　　[5]戏鼓：蒙古族的鼓吹杂戏。

　　[6]以上三句意在表示对元军的蔑视。

　　[7]高台：指赏月之台。

　　[8]辇下：即辇毂之下，犹说在皇帝车驾下。词中代指京师。这句词承上句，表明作者对故国的眷恋。

　　[9]宋亡后，作者不仕，在山中隐居，这句即指此而写。

　　[10]临安沦陷后，陆秀夫、张世杰等人在闽、广沿海一带拥立帝昺继续抗元，这句表现作者对他们的怀念。

　　[11]丙子：恭宗德祐二年（1276）。这年二月，元军攻陷南宋京城临安，三月掳恭宗及太后北去。

　　[12]这句意谓临安沦陷后，作者有南宋即将灭亡之感，表现了极端的苦闷。

　　[13]风沙：比喻敌军。与下文“乱鸦”所指意同。

　　[14]漫忆：白白地思念着。海门飞絮：比喻逃往海滨的南宋君臣。元军攻破临安后，宰相陈宜中等出逃，拥立端宗赵昰于福州，后来逃往南海，死于碙洲（今广东雷州湾鮯洲岛）。接着，文天祥等又立赵昺为帝，逃入南海崖山（今广东新会南大海中）。次年宋亡。

　　[15]斗转：北斗星移动了位置。古人说“斗转春回”，这里兼指时代发生了变迁。

　　[16]试灯：张灯。这句说，不见昔日京城的繁华景象。

　　[17]箭雁沉边：中过箭的飞雁落在边远的地方。这里指被元军掳走北去的宋恭宗和太后一行。

　　[18]梁燕无主：梁上的燕子，失去屋主。这里指南宋的士大夫们流落在各地。

　　[19]长门：汉武帝时陈皇后失宠，被打入长门宫。这句说，黄昏时杜鹃的凄厉叫声，更加衬托出旧日皇宫的凄凉。

　　[20]玉树凋土：《世说新语·伤逝》记载，庾亮亡，何逊临葬云：“埋玉树着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泪盘如露：汉武帝时，在建章殿前铸铜人，手托盛露盘，称捧露仙人。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序》：“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以上两句说，人们想到为国捐躯的人都很伤心，为他们流下的眼泪像盛盘中的露水那样多。

　　[21]这句表现了被掳北行的人的依依不舍之情。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有“衰兰送客咸阳道”句。

　　[22]这句指金人恋汉宫而言，是说日斜犹未能前进。

　　[23]江令恨别：《梁书·江淹传》载，江淹被“黜为建安吴兴令”，故称江令，写有《别赋》。庾信愁赋：庾信作《愁赋》，见姜夔《齐天乐》注〔7〕，第387页。以上两句，原注：“二人皆北去。”在这里作者借以表示自己对被元军掳去的一行人的思念。

　　[24]苏堤：在杭州西湖中。苏轼知杭州时所筑，故名。苏堤把西湖分隔为内外两湖，有桥梁六座，桃柳成荫。“苏堤春晓”是西湖十景之一。这句暗寓临安沦陷后异常不安。

　　[25]神游故国：见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注〔9〕，第137页。花记前度：用刘禹锡事。刘禹锡于元和十年（815）从贬地被召回长安，游玄都观，写诗一首，以咏桃花而讥刺新贵，因此被再次贬出长安。十四年后，又被召回复职，故地重游，写了《再游玄都观》诗：“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以上两句写对故国留恋。

　　[26]孺子：孩子。这里指作者的儿子。以上三句说，在战乱中流落他乡，只有和自己的孩子晚上谈心。

　　[27]乙亥：恭宗德祐元年（1275）。上元：即元宵节。李易安：李清照，号易安居士。《永遇乐》：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见第232页。

　　[28]从这句可知，这首词写于1278年。在这一年，文天祥等立赵昺为帝，在敌人进攻下，逃入南海崖山。

　　[29]璧月：像璧玉般的圆月。

　　[30]黛云：青绿色的彩云。

　　[31]禁苑：供皇帝游玩、打猎的林园。娇寒：轻寒。湖堤：代指西湖。倦暖：温暖得使人产生倦意。前度：用刘禹锡典故。见作者《兰陵王》注〔15〕，第480页。遽：仓猝，忽然。以上三句感叹京师的景色变化太快。

　　[32]香尘暗陌：形容车马络绎，游人众多。李白《古风》之二十四：“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以上三句写昔日京师的繁华情景。

　　[33]以上三句写临安沦陷后的恐怖气氛。

　　[34]宣和：宋徽宗的年号。

　　[35]缃帙（xiānɡzhì香智）流离：指李清照所收藏的书籍和金石书刻在南逃途中散失。见李清照《金石录后序》。缃帙，浅黄色的书衣，代指书卷。

　　[36]风鬟三五：李清照《永遇乐》词中，有“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及“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等句。见第233页。

　　[37]江南无路：指江南已被元兵占领。

　　[38]鄜（fū夫）州：今陕西富县。这里借指妻子所在的地方。在安史之乱中，杜甫为安禄山部队所俘，带到长安，他在想念寄寓在鄜州的妻子时，写了《月夜》诗，其中说：“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39]：灯。社鼓：指春天村社祭祀时的鼓声。以上三句说，夜里面对残灯，难于入睡，只听到村里到处响起社祭的鼓声。

　　[40]九日：九月九日重阳节。

　　[41]壶：酒壶。

　　[42]满城风雨：语出宋潘大临的“满城风雨近重阳”诗句。参见辛弃疾《踏莎行》（夜月楼台）注〔6〕，第333页。

　　以上两句写途中所见。

　　[43]何许：为什么。许，语助词。邂逅：不约而至。小立：稍立。以上两句用陶渊明故事。据《续晋阳秋》记载，九月九日，陶渊明没有酒喝，就在住宅东边的篱笆下摘着菊花，忽然看见白衣人至，是刺史王弘派人来送酒，于是就地开怀畅饮。

　　[44]催租断句：参见注〔3〕。

　　[45]悄：静悄无声。屦（jù具）：鞋子。以上四句是用张良遇见黄石公的故事。据《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张良曾在下邳（今江苏邳县南）的桥上散步，有一个老人走到他所立的地方，正好把自己的鞋子掉在桥下，却命令他取回鞋来，并给他穿上。张良强忍着照办了。老人对张良说：“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第一次，张良去迟了，老人很生气，让他下次早点来。第二次，鸡鸣时就去，又去晚了。第三次，不到半夜即往，老人十分高兴，便送给他一本《太公兵法》，并告诉他：“读此则为王者师矣。”

　　[46]寒空旧是题诗处：谢朓出任宣城太守时，写《宣城郡内登望》诗，其中有“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两句。唐朱景玄《水阁》诗“谢守题诗处”指的就是这首诗。

　　[47]莽：茫茫无际。缠蛟舞凤：暗喻风云变幻。东吴西楚：泛指长江的中下游。以上两句写纵目远望的景色，并暗示江南一带为敌军占领。

　　[48]以上两句用新亭对泣事。见陈亮《念奴娇·登多景楼》注〔6〕，第360页。

　　[49]落日：象征南宋政权的命运。古时，楚汉相约以鸿沟为界。这句写敌军步步紧逼，南宋流亡政府已无处可以退守。

　　[50]君：指只责骂王夷甫误国而自己却不去从军救国的人。王夷甫：王衍，字夷甫。见胡世将《酹江月》注〔2〕，第241页。

　　[51]凭：凭借着。付：付予。金缕：词调《金缕曲》，即《贺新郎》。以上两句表现了作者借酒浇愁，高歌解忧的苦闷情绪。 唐宋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