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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令

　　南吕·干荷叶

　　南高峰，北高峰，惨淡烟霞洞[1]。宋高宗[2]，一场空。吴山依旧酒旗风，两度江南梦[3]。

　　这首曲因西湖景物而凭吊南宋亡国，情调感伤。一般曲集和选本以为刘秉忠作，误。秉忠卒于南宋亡国前四年，平生足迹未到江南，不可能有这样即景抒情的作品。残元本《阳春白雪》后集于刘太保名下录〔干荷叶〕四首，每首提行分列；接下又录“南高峰”等四首，不是提行分列，而是连行抄录，但于前后首间加圈以示别。据此，似应属无名氏作品。

　　正宫·醉太平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4]，惹红巾万千[5]。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6]，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

　　这首曲最早见于《辍耕录》，揭露元末奸佞专权，政治黑暗，十分大胆直露；据说“自京师以至江南，人人能道之”。

　　前调

　　讥贪小利者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膆里寻豌豆[7]，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这首曲用高度夸张的手法，描写贪利者无微不至的搜刮，形容尽致，是元曲的名篇。

　　南吕·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

　　鏖兵

　　〔骂玉郎〕牛羊犹恐他惊散，我子索手不住紧遮拦[8]。恰才见枪刀军马无边岸，吓的我无人处走，走到浅草里听，听罢也向高阜处偷睛看。

　　〔感皇恩〕吸力力振动地户天关[9]，吓的我扑扑的胆战心寒。那枪忽地早刺中彪躯，那刀亨地掘倒战马，那汉扑地抢下征鞍。俺牛羊散失，您可甚人马平安。把一座介休县[10]，生扭做枉死城，却翻做鬼门关[11]。

　　〔采茶歌〕败残军受魔障，得胜将马奔顽[12]，子见他歪剌剌赶过饮牛湾[13]，荡的那卒律律红尘遮望眼[14]，振的这滴溜溜红叶落空山。

　　这首曲通过一个牧人的眼，写两军战斗情景，以及它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描写生动，使人如身临其境。

　　中吕·朝天子

　　志感

　　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有人夸荐。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分辨！折挫英雄，消磨良善，越聪明越运蹇[15]。志高如鲁连[16]，德过如闵骞[17]，依本分只落的人轻贱。

　　这首曲对当时社会颠倒贤愚的现象表示深切的不满，是对元统治者摧残文化、轻视读书人的愤怒谴责。

　　中吕·满庭芳

　　狂乖柳青[18]，贪食饿鬼，劫镘妖精[19]。为几文口含钱做死的和人竞[20]，动不动舍命亡生。向鸣珂巷里幽囚杀小卿，丽春园里迭配了双生[21]。莺花寨埋伏的硬[22]，但开旗决赢，谁敢共俺娘争？

　　在封建社会里，鸨母是直接剥削妓女的吸血虫。为了赚钱，她们残酷地驱使妓女去承受百般的凌辱。元代戏曲中有不少作品，如关汉卿的《金线池》、石君宝的《曲江池》，就是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她们的。这首曲用辛辣的语言，给歹毒贪财的鸨母以淋漓尽致的咒骂，可说是从妓女反对鸨母的斗争中迸发出来的火花。

　　中吕·十二月过尧民歌

　　相思

　　〔十二月〕看看的相思病成，怕见的是八扇帏屏：一扇儿双渐苏卿[23]，一扇儿君瑞莺莺[24]，一扇儿越娘背灯[25]，一扇儿煮海张生[26]。

　　〔尧民歌〕一扇儿桃源仙子遇刘晨[27]，一扇儿崔怀宝逢着薛琼琼[28]，一扇儿谢天香改嫁柳耆卿[29]，一扇儿刘盼盼昧杀八官人[30]。哎，天公、天公，教他对对成，偏俺合孤另！

　　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不少男女青年为求得婚姻的自由幸福，进行过各种斗争，出现了不少令人传颂的故事。这些故事经过民间艺人和文人的艺术加工，日趋完善，并使男女双方以美满团圆结束。这首曲中所列的富有喜剧性的爱情故事，尽管有它的历史局限，但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反对封建礼教的色彩，寄托着人们追求恋爱自由的愿望。作者正是通过这些为人们所传颂的爱情故事，衬托出一个少女追求婚姻自由的心情。从曲子的选材和格调看，很可能出自勾栏艺人之手。

　　商调·梧叶儿

　　嘲谎人

　　东村里鸡生凤，南庄上马变牛，六月里裹皮裘。瓦垄上宜栽树[31]，阳沟里好驾舟[32]。瓮来大肉馒头，俺家的茄子大如斗。

　　这首曲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有的几件事来说明说谎者的荒唐可笑，讽刺辛辣。

　　越调·小桃红

　　别忆

　　断肠人寄断肠词，词写心间事，事到头来不由自。自寻思，思量往日真诚志。志诚是有，有情谁似，似俺那人儿。

　　这首曲内容是一般的别后相思，但用顶真体（又称联珠体）而抒情不隔，笔调流转自如，颇不容易。

　　越调·寨儿令

　　鸳帐里，梦初回，见狞神几尊恶像仪：手执金槌，鬼使跟随，打着面独脚皂纛旗[33]，犯由牌写得精细[34]。疋先里拿下王魁[35]，省会了陈殿直[36]。李勉那厮也听者[37]：奉帝敕来斩你伙负心贼。

　　王魁负桂英，陈叔文负兰英，李勉负韩氏，是宋元戏曲反映爱情生活的另一类典型，也一直是人们在要求男女双方爱情忠贞时所唾弃的对象。这首曲通过一位女子对梦境的回忆，表现她对男子负心的愤慨，和要求爱情忠贞的强烈愿望。在男女不平等的封建社会里，有它一定的进步意义。

　　双调·水仙子

　　打着面皂雕旗招飐忽地转过山坡，见一伙番官唱凯歌，呀来呀来呀来呀来齐声和。虎皮包马上驼，当先里亚子哥哥[38]。番鼓儿劈颩扑桶擂[39]，火不思必留不剌扑[40]，簇拥着个带酒沙陀[41]。

　　这首曲写少数民族野外军事生活，曲辞全用俗语，且多象声词，显得新鲜活泼。

　　仙吕·寄生草

　　相思

　　有几句知心话，本待要诉与他。对神前剪下青丝发，背爷娘暗约在湖山下，冷清清湿透凌波袜[42]。恰相逢和我意儿差，不剌[43]，你不来时还我香罗帕！

　　这首曲写一个热恋中的女子埋怨男子的背盟负心，很是大胆直率。

　　套数

　　南吕·一枝花

　　金陵渔隐

　　〔一枝花〕不沽朝野名，自守烟波分。斜风新箬笠，细雨旧丝纶。志访玄真[44]，家与秦淮近，清时容钓隐。相看着绿水悠悠，回避了红尘滚滚。

　　〔梁州第七〕结交些鱼虾伴侣，搭识上鸥鹭亲邻，忘机怕与儿曹混[45]。寻了些六朝往事，吊了些千古英魂，悲了些陈宫禾黍，叹了些梁殿荆榛。本是个虚飘飘天地闲人，乐陶陶江汉逸民。有时摇棹近白鹭洲笑采青蘋[46]，有时推蓬向朱雀桥闲看晚云[47]，有时湾船在乌衣巷独步斜曛[48]，有时满身衣襟爽透荷香润。旋折来柳条嫩，穿得鲜鲜出网鳞，归去黄昏。

　　〔骂玉郎〕一篝灯下篘佳酿[49]，身趔趄[50]，醉醺醺，高歌细和沧浪韵[51]。全不受利名拘，那里将兴亡记？把什么荣枯问！

　　〔感皇恩〕守着这萧索江滨，冷淡柴门。凉露湿蓑衣，清风生酒斝，明月照盘飱。樵夫野叟，相近相亲。昨日离石头城[52]，今朝在桃叶渡[53]，明日又杏花村[54]。

　　〔采茶歌〕山妻也最甘贫，稚子也颇通文，无忧无虑度朝昏。但得年年生意好，武陵何用访秦人[55]！

　　〔尾〕茫茫烟水无穷尽，泛泛萍踪少定根。为甚生平怕求进？想王侯大勋，博渔樵一哂，争似我一叶江湖钓船稳！

　　归隐渔樵，在封建王朝矛盾重重、江河日下时，往往成为一些封建文人的精神寄托。作品里的这个渔隐，其实也是不渔不隐的。他寻六朝旧迹，想陈宫禾黍，叹深殿荆榛，但不懂得它们为什么要灭亡；吊古伤今，也不可能为当朝的末世找出一条治救的良方，因而借渔樵诗酒，寄托他的满腹牢骚。这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思想，渗透了归隐生活的始终，使作品带有浓厚的消极厌世情绪。

　　曲词明畅，是元人的本色。

　　注释

　　[1]“南高峰”三句：杭州西湖有南、北高峰，遥遥相对，烟霞洞在南高峰下。

　　[2]宋高宗：名赵构，徽宗第九子。靖康二年（1127），金人陷汴京，掳徽、钦二帝北去，赵构南逃至南京（商丘），即位称帝，后又于杭州建都，史称南宋。

　　[3]“吴山依旧酒旗风”二句：意说江山如旧，而历史上两个建都杭州的王朝，都像梦一样破灭了。吴山，在杭州市南。两度江南梦，指五代吴越与南宋两个建都杭州的偏安王朝。

　　[4]开河：元至正十一年（1351），以贾鲁为工部尚书兼总治黄河使，征集民夫二十多万，开黄河故道，修治堤防，民夫辛苦服役，而工粮却被贪官污吏克扣，以致民怨沸腾。变钞：元至元二十四年（1287），始行钞法（纸币），称至元钞；到至正十年（1350），更定钞法，是为至正钞，纸质低劣，不久即腐烂，不堪转换，弄到物价腾贵，民不聊生。

　　[5]红巾：指元末以韩山童、刘福通为首的农民起义军。由于起义者都用红巾包头，故称红巾军。

　　[6]钞买钞：指更定钞法后，至元钞和至正钞的倒换买卖。

　　[7]膆：鸟类的食管中贮藏食物的部分。

　　[8]子索：只得。

　　[9]吸力力振动地户天关：是说两军战斗声震天地。吸力力，形容战斗的声响。关，门。

　　[10]介休县：今山西介休。

　　[11]枉死城、鬼门关：均旧时迷信所指地狱阴司之处。枉死，死非其宜。

　　[12]“败残军受魔障”二句：指败军溃退，胜军狂追。魔障，灾难。

　　[13]歪剌剌：即哗剌剌，形容军马声。

　　[14]卒律律：形容尘土迷漫。

　　[15]运蹇（jiǎn检）：指运气不好。蹇，跛足。

　　[16]鲁连：即鲁仲连，战国齐人，善画策，但不肯出仕。曾为赵解秦之围，平原君谢以千金，仲连笑曰：“所贵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遂辞而去。故这里说他“志高”。

　　[17]闵骞：即闵子骞，春秋鲁人，孔子弟子，以德行著称。

　　[18]狂乖：做事乖张不讲理。柳青：本唐歌妓，因曲牌有〔柳青娘〕，而妓女称鸨母作娘，遂用歇后语柳青来代指鸨母。

　　[19]劫镘：抢钱。镘，钱的背面，借指钱。

　　[20]口含钱：死人入殓时放在口里的钱。

　　[21]“向鸣珂巷里幽囚杀小卿”二句：指双渐、苏卿爱情被拆散事，参看关汉卿〔大德歌〕说明。鸣珂巷，本是唐人小说《李娃传》中妓女李娃的住处，这里泛指妓院。丽春园，苏小卿住处。迭配，封建时代的一种刑罚，即发配、充军。

　　[22]莺花寨：指妓馆。

　　[23]双渐苏卿：见关汉卿〔大德歌〕说明。

　　[24]君瑞莺莺：指张君瑞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见元稹《莺莺传》及王实甫杂剧《西厢记》。

　　[25]越娘背灯：故事见《青琐高议·越娘记》。越娘是越地女子，受辱后自缢于松林，鬼魂与杨舜愈初会时，面壁背灯不语。元人有《凤凰坡越娘背灯》杂剧，今不传。

　　[26]煮海张生：指张生与龙女结合的神话故事。元人有《沙门岛张生煮海》杂剧演其事。

　　[27]桃源仙子遇刘晨：指东汉刘晨、阮肇误入桃源遇仙子的故事。元人有《晋刘阮误入桃源》杂剧演其事，今佚。

　　[28]崔怀宝逢着薛琼琼：故事见《岁时广记》及《丽情集》。宫女薛琼琼清明游春踏青，书生崔怀宝见而悦之，经乐供奉杨羔撮合，结成婚姻。元人有《崔怀宝月夜闻筝》戏文演其事，现存佚曲十一支，见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

　　[29]谢天香改嫁柳耆卿：指妓女谢天香与书生柳耆卿结合故事。柳耆卿与谢天香热恋，不想进取功名，钱大尹把谢天香娶回家中，逼使耆卿上京应考，及第后，让他们夫妻团圆。见关汉卿《钱大尹智宠谢天香》杂剧。

　　[30]刘盼盼昧杀八官人：妓女刘盼盼沦落风尘，与八官人结为夫妻。元人有《刘盼盼》杂剧演其事，今不传。

　　[31]瓦垄：房上瓦脊。

　　[32]阳沟：屋檐下流水的明沟。

　　[33]皂纛旗：黑色的军中大旗。

　　[34]犯由牌：写着犯人罪状的牌子。

　　[35]疋先里拿下王魁：据《侍儿小名录拾遗》引《摭遗》载：王魁下第遇桂英同居，得其照顾；次年又赴试，将行，盟于海神庙。后魁登第，竟再婚于崔氏，桂英闻知，自刎而死，魂索魁命。宋戏文有《王魁负桂英》，今佚。疋先里，即劈先里，首先意。

　　[36]省会了陈殿直：指陈叔文负兰英事，见《青琐高议》，略云：陈叔文授常州宜兴簿，家贫不能赴任，得妓女兰英相助，便瞒着妻子与兰英结婚同去。三年后解官归家，他怕事发被讼，把兰英和女奴推落水中，两人化鬼复仇，索取陈命。元人有《陈叔文三负心》杂剧，今佚。省会，知会，即通知。殿直，官名。

　　[37]李勉：《武林旧事》录宋官本杂剧，有《李勉负心》一种，今不传。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辑得佚曲六支，从中推断故事为：李勉娶妻韩氏后，在春游时遇见一女子，双双私逃外地，生了二子。后李勉回家，受了岳丈的斥责，竟迁怒韩氏，把她鞭死。

　　[38]亚子：五代晋王李克用之子，名存勖，亚子为其小字，骁勇善战。后称帝，为后唐庄宗。

　　[39]劈颩扑桶：形容擂鼓声。

　　[40]火不思：乐器名，形似琵琶。必留不剌：形容火不思的声响。扑：弹奏。

　　[41]沙陀：唐五代时突厥的一个部族，李亚子即沙陀人。

　　[42]凌波袜：指袜子。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43]不剌：感叹词，略同“啊”。

　　[44]志访玄真：表示要学玄真子那样隐于渔钓。玄真，唐张志和号。志和肃宗时曾任翰林待诏，后不复仕，隐居江湖，自号烟波钓徒、玄真子。他写过三首〔渔歌子〕词，表现归隐江湖的思想。

　　[45]忘机：忘却机心，不与人勾心斗角。儿曹：指宦海中人。

　　[46]白鹭洲：在今南京市西南长江中。

　　[47]朱雀桥：六朝都城建康朱雀门外的大桥，东晋王导、谢安等豪族住在附近。

　　[48]乌衣巷：见汪元亨〔醉太平〕《警世》注〔2〕。斜曛：斜阳。

　　[49]篘佳酿：指喝刚刚滤出的好酒。

　　[50]趔趄：走路不稳的样子。

　　[51]沧浪韵：《孟子·离娄》载：“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沧浪，汉水的下游，这里泛指江水。

　　[52]石头城：三国吴孙权所建，故城在今南京市西石头山后。

　　[53]桃叶渡：在南京秦淮河与青溪合流处。

　　[54]杏花村：杜牧《清明》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里疑指秦淮附近的一个村庄。

　　[55]武陵何用访秦人：此句用陶渊明《桃花源记》故事，意说渔隐生活已很好，又何用寻访避乱桃源的秦人呢？ 元明清散曲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