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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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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很凉,他的身上全是雨水。

  他不敢去摸她的手。

  浓黑的夜,雨一直都没有停,时急时缓,树枝拍打着玻璃窗,歘歘、歘歘,声声不绝。

  陈芃儿觉得自己好像变小了。

  手也小,脚也小,腿也短,胳膊也短,走起路却轻快了很多,好久没这样身轻如燕过,她甚至高兴的一路跑起来,张着手,真的像一只轻巧的小燕儿。

  脚下有石子,把她绊了个大马趴。

  并不觉得疼,可是觉得委屈,想要哭一哭,可是身旁灰蒙蒙的,一个人都没有。

  便是要哭,也要有能哭给他听的人啊,都没人,她哭给谁看呢?

  拍拍裤子自己爬起来,揉着掌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磕破了哪里,因为真的一点都不疼。

  身边影影绰绰有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子,穿着最简单的长衫,他冲她弯下腰来,捏着她的手:“怎么了,芃儿?”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我摔倒了,林凉哥。”

  他蹲下来,扒着她的掌心,往上面吹着气,轻声哄她:“芃儿乖,吹一吹就不疼了。”

  柔软的指尖摸着她肉呼呼的小手,他含着笑,眼底的卧蚕弯弯,问她:“是这里疼?”

  她使劲点头,委屈的撇着小嘴唇,长的足可以挂个油壶。

  其实一点都不疼,可是就像孩子看见父母,总要想着撒撒娇。

  一个影子冒冒失失的闯过来,脑门上汗津津的,乌油油的几缕头发被汗粘在宽阔的额头上,黑眼珠很亮,一双眉生的极好,唇边两个酒窝深的像两个小酒盅,灌满了甜酒。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嗓音是一种正处在变声期的那种男孩子的瓮声瓮气:“芃儿,你咋啦?”

  她说:“我摔倒了。”

  “你怎么总是这么笨手笨脚啊!”

  他大声埋怨她,她一听心里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暧!”他慢三拍的在身后想起来追她,带着一副不明就里的懵懂,“芃儿,你等等我呀!”

  她心里想:我才不要等你这样的大傻蛋!臭阿斐!

  他蹬蹬蹬追上来了,手伸过来,想牵她的手。

  她别扭的把两只手都背去身后,不让他碰。

  他只好拽住了她的胳膊,气喘吁吁的站去了她面前。

  他好像突然又长大了一点,方才还豁着牙呢,现在一口牙齿雪亮整齐,笑嘻嘻的,笑的够坏,居然摸了一把她的脸:“小妞,生气了?”

  呸!

  她不要理他,可他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

  他个子很高了,比她整整高出去一头,总爱居高临下的充大人样的摸她的头发。她偏不抬头去瞧他得意洋洋的脸,抬脚狠狠往下一顿!

  他“啊”的一声抱脚跳起来:“陈芃儿你个小坏蛋!”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绕过他,再然后,她的手心里忽的一暖。

  他捉住了她的手。

  她想挣,他却攥的她好紧,他完全是个大人的模样了,侧脸朝她望过来的眼睛,有光芒骤闪而过。

  他表情有点无可奈何,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别动,让我牵着你,这样你就不会摔跤了。”

  很老气的叹了一口气:“芃儿,你就是我的命,你明明知道的。”

  是啊,她知道。

  可是,她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看见了他。

  她不由顿了顿脚步,垫了垫脚尖,低头摸平了下衣服,她心有忐忑,却仍然低着头靠过去,似乎那是她永远也抗拒不了的诱惑。

  他背着手,听到动静,转头俯视着她:“怎么了?”

  她舔了舔嘴唇,很小声:“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没说话,她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一会,她听见他问:“疼吗?”

  她赶忙摇头:“不疼!”

  他伸手给她,她不敢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只拽住了他一点指尖。

  他的指尖有点凉,可是她记得,他的掌心很暖。

  她就这样攥着他的指尖,走了好长一段路,走的她的小短腿又酸又累,摇摇晃晃,就在她觉得自己又要摔个大马趴的时候,他的掌心贴去了她的掌心,依旧和记忆中一样的暖。

  他弯下腰,把她抱了起来,让她的小胳膊圈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有点脸红气短,明明不敢瞧他的,但还是偷偷瞧了。

  他的睫毛很长,眼神像湖水一样沉静成谜,有着这世上最俊朗的侧脸,她每次偷偷看他心里都乱跳个不停,就像胸膛里架了个小鼓似的。

  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鼻息扑在她的脸侧,她终于忍不住问他:“安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呀?”

  他摇头:“不知道。”

  他很少有这样说不知道的时候,她有点惊讶,他的目光在纤长的睫毛后和缓的凝视着她:“芃儿觉得呢,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吗?”

  她本来想说我也不知道,可是她不想离开他难得温存的怀抱,她圈了圈小胳膊,偏着小脸,答非所问:“安哥哥,你累不累?”

  她脸有点红:“我是不是很重?”

  他淡淡一笑:“很重。”

  却又道:“可是我愿意。”

  他垂下眼帘,问:“你呢,你愿意吗,芃儿?”

  她脸红的连颈子都变成了粉色,再也不敢乱瞧,只把脸死死埋去他的肩膀上。

  他好像笑了,因为她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然后把她的小身子往上托了托,继续往前方走去。

  “安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她埋在他的颈窝里,小声唤他。

  “什么?”

  “我……也愿意的。”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了,眼前似乎晃过一篷灰色的迷雾,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耳廓血液急速奔流的声音。

  有光映在她的眼中,刺眼的白,雪亮的白,晃到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痛苦的蹙起了眉头,慢慢张开了眼睛。

  一个人的轮廓在她茫然的目光中不住摇晃,晃啊,晃啊,然后,渐渐的清晰,最后,她终于看清楚了他。

  他浑身的军装都湿透了,从头到脚,就像刚从河里刚爬上来一样。

  他蹲在她床边,却不敢去摸她的手。

  几缕黑发湿漉漉的贴在他苍白的额上,依旧英挺的眉,俊朗的脸,原本灿若星辰的眼中浸透了哀伤,她从来还没见过他这样难过。

  她小声唤他,“你来啦……,阿斐。”

  她的目光是散的,小小的脸烧的通红,明明那么憔悴,唇角却翘起来,努力露出一个笑模样来:“好久不见了,阿斐,我都生宝宝了呢。”

  “你见着我的宝宝了吗?”她焦干的唇张着,手指虚虚的指着某个方向,“他叫襄夏……,是林凉哥取得名字。”

  孩子在落地后她只来及瞧了一眼,就昏了过去,可是她记得那张皱巴巴的红彤彤的小脸,那是她的孩子啊——她拼尽了全力,才终于生下的孩子。

  “芃儿……”他终于捉住她滚烫的手指,放在不住颤抖的唇边,想对她微笑,眼中却满是泪水。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悔恨过,悔恨他所做过的一切。

  “对不起,芃儿,对不起……”

  他跪在她床前,低头捧着她细伶伶的手指,泪水滚滚而落:“我不该开枪的,是我疯了,当时我真的疯了!芃儿……”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希望那颗子弹是射进自己的胸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夺走了她的庇佑和希翼,却没有能力保护好她,只留她自己一个人这样苦苦挣扎。

  年轻的军人捧着她的手贴去脸上,模糊的泪粘湿了她的手指:“是我,是我说了谎,我实在是气疯了也急疯了!想要把你念想的男人全部赶尽杀绝!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

  “是我开的枪!是我嫁祸二表哥!是我骗你说是二表哥说的‘生死不论’……”

  她悲伤的看着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安慰他的力气都没有:“阿斐……”

  “都是我,芃儿!”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指,摇着头,流着泪,“如果那时候不是我太自不量力,太逞强,那个水兵也不会死,我……你也不用远走日本,过的这样辛苦……”

  “阿斐……”

  她疲倦的抬起眼睛,凄然一笑:“你在说什么呀?你别哭……”

  这是她的阿斐啊,从小到大只有这么一个的阿斐,她现在不恨他了,一点也不恨他。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即便是昏迷着,她也能听到山下重明的话。

  能在临死前看见阿斐,她觉得真的很好。

  “我就要死了呢,阿斐。”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微微抬了抬手指,碰了碰他的脸,嘴角翘起,对他露出一个笑,声音很轻:“你要答应我,我走后,你会去找个爱你的好姑娘,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他呆呆的,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她,想起他举着秤杆挑起红盖头后,第一眼触到的她小小的脸、哭红的眼,他和她所历经过的那些所有的欢乐的年少时光——她是他的命,从他在掀起红盖头的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注定。

  他笑的很悲凉:“你明明知道的,你是我的命。”

  他握紧了她的手,低头在她额前落下轻轻一吻:“活下去啊,芃儿,只有这样,我也才能活。”

  “找个爱我的好姑娘,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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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出病房,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和他走进病房时的姿势一模一样,好像一动都没有动过。

  走廊里很安静,他就站在灯下面,睫毛下有深重的青色阴影,听到门声抬起来的脸上,笼着一层层秋雨样的哀凉。

  他走去他面前,迎着他追问的目光:“她睡着了。”

  他看见他轻轻吁了一口气——

  他问:“你不进去吗?”

  男人抬手揉了一把眉心,语声中依稀有些苦涩之味:“医生说了,必须让她保持平和的心情。我怕她太恨我,万一害她激动……”

  他望着他:“可是医生也说她很危险。”

  “她不会死。”男人目光平静,视线转向空洞的空气,“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没有我的允许,她不会死。”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他重新站去他面前:“谢谢你能叫我来,二表哥。”

  男人的一只掌心放去他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如果她真的很危险,我想她见到你,会高兴的。”

  “可是,”年轻的军人语声很轻,眼中有光芒在浮动,“即便在昏迷中,她也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 芃然心动,情定小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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