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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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芃儿浑身打着冷战:“是英奇……”
一小截的尾指,切口干净且平整,没什么血迹,就那么好整以暇的静静躺在红丝绒的衬底上。
指甲早没了什么血色,面积不多的皮肤苍白的触目惊心,但是看皮肤的质地和小指的形状,它应该属于一个年轻的男人。
但仅凭这一点,其实并不能立时断定这是谁的手指,陆安握去她的肩头:“你能认得?”
“是英奇,没错……”陈芃儿双手捂着脸,一时忍不住,突兀一声哭出来,“我认得。”
一袭青衫,苍白着脸的亦岩就立在一旁:“一大早,也不过才7点多钟,有人在大门口喊了一声‘有礼到!’,我当就在花园里浇花,寻声往外走,走到门口处,人已经不见了,就在门前正中央放了这个盒子,门房的苏叔正要将这个盒子捡起来。”
又道:“只有这一个锦盒,旁边连张纸片都没有。我将盒子带回房中,心中总觉不安,擅自便打开了,这才……”
陆安问:“这些日子,英奇每天可曾按时回家?”
亦岩摇头:“自从对里对外都说姑姑去了香港去朋友家小住,舅少爷起初还问过一两次,问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后来也就不问了,有时候出门,彻夜不归是常事,有时候第二天早上才会回来,有时候干脆第三天才会回来。”
陈芃儿坐在椅子上,脊背发寒,她不想哭的,可是陆安就在她的身边,一只手一直拢在她的肩头,她忍不住泪簌簌直掉,抬眼朝亦岩追问:“那英奇,英奇昨天可还在家里?”
亦岩点头:“在。晚上八点多钟才出门的,家里只有我在,我还问了一声,问他去哪里,舅少爷只说有事,套了衣服急匆匆就走了。”
自从陈芃儿和陆安脱困,还不曾回过韩公馆,苏嬷嬷带着乳母陶氏,以及襄夏,都被安排悄悄过来与她和陆安同住。另外也嘱咐了亦岩,对外还是要说韩夫人还在香港不曾回来,所以英奇也只当她人还在香港。
陈芃儿捂着脸,眼神空洞,内心悔恨无比。
陆安受伤,她一颗心全然都扑去他身上,明明现在已经相对平安了,却依旧按照孙水镜的叮嘱,没有露面,甚至连苏嬷嬷和奶妈陶氏都可以接过来,怎么就偏偏对英奇那样放心?
是她从心底里到底是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有所埋怨,埋怨他委实烂泥扶不上墙,为了一时的美色昏头,就能吃里扒外的将双宫绸的秘方偷出去给司晓燕……
这大上海谁人不知道司晓燕是那大昌晋笑南的人?
也就只有他这样莽撞又荒唐的愣头青,才会可笑的以为自己得到幸运女神的垂怜,找到了此生的挚爱。
可是,此时此刻,她嘴唇微颤,目光越过陆安,重新落去桌上那个锦盒上——
向里面瞥的每一眼都叫人心惊胆战,一开始她还是懵懂的,但是也就一眼,双膝骤然酸软,要不是陆安在身边一把嘞住她,她怕是会直直就能载倒过去。
那是英奇的小指,她不会认错的。
她唯一的弟弟,只比她小了一岁半的弟弟。
他从小就是个跟屁虫,因为长的瘦弱,经常受街坊四邻孩子的欺负——在英奇四岁的时候,和邻居家的几个小伙伴溜去前街的县衙玩,就碰见县长八岁的侄子在逗狗。
那狗据说稀罕的很,是之前北京城紫禁城里皇上娘娘才能养的狗,通体雪白,眼睛大的像铃铛,嘴巴像是一鞋底给呼进了脸膛,嘴口里黑魆魆的,胡子油光发亮,舌头一卷一卷的,别提多逗人了!
英奇和几个小伙伴瞧着眼热,可是不敢靠前,毕竟那是县长侄子抱的狗,他们实在是没胆子上去摸一摸,于是只站远了,含着手指头踮着脚尖,眼巴巴的瞧。
这个说:“看那毛真长,都能拉到地了,比云片糕还白,跟团大棉花似得。”
那个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眼珠子,比牛眼还大!你们说雷公是不是就长这样?再使劲一下说不定就能哐当一下掉下来!”
几个小伙伴你推我挤,有心想靠近点摸一摸,瞧一瞧,可是又惧怕县长的侄子——那小子年纪不大,却总一包的坏水,仗着姑父是县长,回回都要捉弄到他们不哭不算完!
可是这回这小子瞧着却和颜悦色的很,怀里抱着狗,手下撸着狗毛,冲他们笑眯眯的:“都没瞧过的吧?这可是以前皇帝老爷才能养的狗,今个你们运气好,叫你们开开眼。”
他把狗放去地上,一只手按着,一只手朝他们招呼:“过来呀,不想摸摸吗?可软和了!”
几个小伙伴面面相觑,有心上前却总不够放心,于是推了一个孩子出来,让他先去探探路。
这个孩子,就是最小的英奇。
英奇当时才四岁,脑袋大,脖子细,棉裤的绳子系的乱七八糟的,走路还晃荡,拖着两条黄鼻涕,虽说也怕吧,到底是年纪小,还没那么多心眼,瞧着那狗实在是稀罕,也不怯场,提了提裤子,把两只小手往棉裤上擦了两把,居然“踏踏踏”就这么大着胆子过去了。
一开始,那狗还挺老实,英奇弓着背,颤巍巍伸长手摸了摸那长毛尾巴。
县长家侄子问:“毛长吧?”
“长。”
“滑溜不?”
“滑、滑溜。”
“那你闻闻香不香!”
四岁的英奇还真就把脸埋过去,闻了闻那摇来晃去的大尾巴,揉了揉鼻子,满足的嘿嘿直乐:“香!”
县长侄子手搔着狗的下巴磕,怂恿道:“那你把手伸过来,捏捏它的大舌头软不软!”
小孩子心性也上来了,见那狗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一点也不凶,胆子也大了上来,果真伸手去摸它的舌头。
县长侄子原本搔着狗下巴的手,使劲揪着皮肉一掐!
那狗受疼,顿时“哇呜”一口!
英奇大哭!
尖利的哭声吓的几个翘脚远观的孩子一哄而散。
有个还算有良心的,跑去陈芃儿家门口嚎了一嗓子:“英奇叫狗咬了!”,然后眨眼也就没影了。
还不太到六岁的陈芃儿和娘在家里点豆腐,她人虽然长的小,活计已经做的娴熟了。听见那一声,放下还盛着卤水的瓢就跑了出来,一路径直跑去前街的县衙那,她知道英奇常在哪里玩儿。
还不到县衙大门她就听见英奇的哭声,还有一个孩子的拍掌大笑:“傻子!!!叫花子样,还敢碰我的狗?!咬不死你!!!”
她一路冲进县衙后院,就见英奇站在那,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伸着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旁边一只白色长毛小狗正围着他转,狗仗人势的嘴里呜呜威胁做声,一副还要咬人的架势。
陈芃儿上前一把拉过英奇,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手上有血,但是看伤势应该不算严重,她心里头一松,扯着英奇的棉袄领子:“走,回家!”
一个比她高出去整一头的孩子拦住她:“干嘛?他摸脏了我的狗,想跑?没门!”
倒退一步,冲着她大作鬼脸,张牙舞爪,挥动着胳膊哈哈大笑着煽风点火:“去!雪球!咬她!”
那雪球一般的小狗果然汪汪汪直冲她咧嘴,六岁的陈芃儿紧抿着唇不吭声,一手扯着弟弟,稳了稳心神,照准了一脚踢在狗肚子上!
那狗被踢的一连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斗,她攥紧了英奇一路低头夺路而出,便听的那孩子在身后鬼哭狼嚎:“雪球!她踢我的雪球!”
往后这事有点不了了之,据说陈芃儿的爹陈阿六用了半年的薪金买了礼物去看望县长家的侄子,到底是如何赔礼道歉的不知,但最后县长大人有大量,大手一挥说都是小孩子家家的,胡闹而已。
但事后英奇再也不敢去县衙大院玩儿,他右手的手背上被狗咬了一口,一道疤横在手背上,直豁到小指,连惊带吓,生生发了三天的高烧。
锦盒里那节断掉的小指上还留有当年的疤痕,浅浅的白印子,如果不仔细看会很容易忽略。可是陈芃儿认得,这是她弟弟的手指头,他那么胆小,那么怕事,碰到点啥事都爱哭一泡,是个提溜不起来的怂货,可是他就是她弟弟。
她唯一的弟弟。 芃然心动,情定小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