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而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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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那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男人淡淡苦笑:“我可不想以后到了地下,还要被他埋怨。”
他扭头蹒跚向汽车走去,挥了挥手:“芃儿,其实你真的很幸运。”
弯腰钻进车厢之前,男人抬头仰望了雾霭阴霾的天空,长长吁了一口气。
心里有个口子,被风刮过一样呼呼欲动,止不住一阵心浮气躁,陈芃儿陡然出声:“他为什么要把你送给张龙宣?”
肖寻之身子一顿,原本扶在车门的手,顿时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爆出,但他没有回头,背影僵直的仍然固执的想要埋进车厢里去。
她上前一步:“是因为陆子清?”
她心里早就隐隐知道,韩林凉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特别是对肖寻之,她对他们两个之间的情谊虽然参详的并不深,但肖寻之对于林凉哥来说,也绝不是一个可以因为一己私利便能随意馈赠他人的玩意儿。
但韩林凉却的确这样做了,那么唯一能叫他如此轻易就能抛弃和放弃肖寻之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明明早就下定决心的,从此对那个人形同陌路,不闻不问不关心,任何与他有关的事只当是风吹散的过往。可是在这个黎明前,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站在不远处的阿水突然对她道:“夫人,今个阴天,没有太阳,您一大早的在这里,露水太重了,得体恤自个才是。”
陈芃儿恍若未闻,再上前一步:“是因为陆子清?”
阿水唤:“夫人!”
“下去!”
她连头都没有转一下,双眼死死盯了车前那道身影。
背影终于转过身来,神色平静的近乎一片麻木:“是。”
“是陆子清。”
即便已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胸中仍旧陡然一凛,她几乎是咬着牙问:“为什么?”
她是在日本留学时知道韩林凉病重,回国后就一直忙着要带韩林凉东渡求医,便是那个时候她路遇了肖寻之,但这一切所有的隐情都是在她去日本留学之后发生的,而当时已经远离故土的她,完全不知道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陆安明明要与徐晨星订婚,却并没有订婚,甚至还远离了平津,孤身南下去了云南。他当初明明刚学成归国,赫赫留美的法学博士,正是待大展宏图之际,前程似锦,却竟孤零零去了云南那个匪患成灾的偏远之地。
而这一切的变故,与韩林凉放弃肖寻之,将之拱手相让给张龙宣,又有何等关系?
“我只知道,那个时候他很焦虑……头发都白了好多……”
男人声音喑哑:“其实从陆子清回国,他便对我十分冷落。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我不过是——”
她眼睁睁瞧着面前这个男人神情波动起来,一时间面上变幻万千,回忆像是重新掀开了还不曾愈合的伤疤,愤怒,惊愕,失控,种种情绪纷至沓来——最终却又尘归尘、土归土,回复到最后的平静,甚至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我那时十分的不甘心,心中也有不少疑惑,所以就躲在你们韩公馆的不远处,直到我看见了陆子清……”
陆子清,陆子清……
他以前偶尔也会听到这个名字,在那个男人,不经意的话语间。
法租界新开张了起士林西餐厅,这餐厅从哈尔滨传至天津,又从天津传至上海,名声口碑十分的响亮,所以一开张,他便兴冲冲邀了他来一同品尝。
侍者新端上桌一道奶油烤蟹盖,满溢蒜香的奶油汁和螃蟹细致的白肉交映,十分惹人口欲。而韩林凉尝了一口后,突然低头一笑,坐在对面的他瞧着诧异,问他怎么了?
这个男人笑的时候眼底卧蚕总会微微弯起,带着十二分的温存和温柔——他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子清。”
他一直在微笑,笑容里似乎浸了糖水,带着一抹不同寻常的甘甜:“子清对吃食上并不挑剔,却独独不爱蒜味,我就想着,要是他在人前吃到这道菜,肯定会不动声色,背地里却已经把厨子诅咒了三百遍。”
他当时便觉有异,因为韩林凉提起这个人时有一种异与往常的温柔,这和对芃儿的那种宠爱还不尽相同,心念一动,一份不可形容的失落扒开了他本来兴奋热乎的胸膛。而韩林凉那样的一个通透人儿,一时的不经意很便就能掩过去,重新又会谈笑风生诸事周到起来。
这种不经意往后还有过几次,他回回都留了心,却只放在了心里,不敢去问。
直到那一回——
直到那一回,明明是那样惓缱温存的好时候,他好不容易才把他一板一眼的斯文外表下扯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用自己的温度熨帖他,抚摸他,呵护他,爱他……看他挣扎、情动、战栗、呻吟,那一刻他觉得人生圆满莫过如此,而他那样诸事妥帖的一个人,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肯露出这样的一面。
但紧接着,他便掉入进无底深渊。
涣散的眼神望着他的脸,微凉的指尖触着他的皮肤,他口中低低唤的是:“子清……”
子清啊……
浑身勃发的热度被活生生被泼了一盆冰水,初初的惊愕,继而愤怒,到情绪一瞬间的失控,五脏六腑被扎入了无数的钢针,疼到他目呲欲裂:“子清是谁?”
而他,一瞬间重新又回到了那个好整以暇落落大方令人始终如沐春风的得体人,轻声一叹:“寻之,对不起。”
是啊,他说,对不起。
可是,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他。
所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把这一刻的失误掀开过去。
彼此心照不宣,彼此默契的不再提起,就好像彼此还是从前的模样——直到,直到他见到了真正的陆子清。
那个男人的脸……
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的那一刻,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明白了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经常望着自己出神,那样目不转睛,目光清晰深刻,甚至有时候会把自己都看到有些羞赧不自在,他眼波流转,会故意斜睨了回去,问:“喂,你老这样瞧我,会叫我以为你爱上我。”
他却淡淡的笑:“便是爱上你,又有何不可?”
一句话叫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一时间连指尖都是麻的!
明明不信的,明明不信的,却终究止不住的心旌神摇……暗自欢喜。
而现在想来,他所有的欢喜荡漾都像是一个笑话。
“他将你们一行人送上回天津的火车,就开始忙的日日不见人影,我回回上门十有八九都是吃闭门羹。我不知道他为何事而要忙碌至此,想要帮一帮他,他去只是摇头,不肯多说……”
他忽然愣愣看了她,眸中似有思索,陈芃儿敏锐觉察到:“什么?”
他挪开视线,摇摇头。
“再后来,他接到陆子清的电话,又匆匆赶去了天津。”
“等他终于回来上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十分憔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我还在担心他的身子,却是一转眼,他便将我拱手送了出去……”
心头眉间以及紧攥着胸口的手指,都隐隐在跳,她问:“为什么是张龙宣?”
“又为什么是因为——陆子清?”
“当时陆子清正遇上棘手的事,十分为难,非常人之力能解。而张龙宣是京城四少之一,其父是四省经略张廷方,位高权重——”
他突然嗤嗤笑起来:“我倒不知道我竟还这么有用,也算是帮他解一回燃眉之急。也不枉我和他这一遭……”
她眉心蹙起:“陆子清遇到什么事?”
她还记得,曾看过的一篇小报上写过,在提及陆安与徐晨星绯闻时,说陆安持才傲物,不为权贵所曲,当年为党派指正不惜避走他乡……
而这篇小报中所谓的“不为权贵所曲,为避党派之争”,有几分可信?
她总觉得当初陆安远走云南,必有蹊跷,万不是“避党派之争”这样简单。他当时刚学成归国,才要入仕,正是国之栋梁,各方趋之若鹜的人才,而且以陆安的性子,也绝不会让自己贸然深入党派之争。
所以,那报纸上说的,必然只是些小报记者的凭空推测之言。
而真相,也许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知道。
她不会说其实自己心里隐隐有些直觉,却一直走在迷雾中,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也许是这一切的开始。
可是她无从寻找。
肖寻之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轻轻呼了一口气。
“芃儿……”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很细致,很轻柔,就像韩林凉一样。
“我以前总爱作弄你,跟你斗嘴,无非也是——”
“想和你、和他……更亲近一些而已,更像一家人……”
“是我苛求了。”
他突然揽住了她细汀汀的肩头,抱了抱她。
他低下来的脸擦过她的脸,皮肤碰到皮肤,很凉,却很温柔,就像韩林凉一样。
“谢谢你,芃儿。”
他在她耳边,对她轻声说。
在阿水终于忍不住迈步冲上来之前,他放开她,转身钻入车内。
心底那个口子,飒飒作响,久违的真相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她急奔两步,双手抓住车窗:“肖寻之,话还没有说完!”
“林凉也许并不想让你知道。”
他淡淡翘起唇角:“而我,不想忤逆他。”
“对不起,芃儿。”
“再见,芃儿。”##### 芃然心动,情定小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