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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官场规矩，迎接马希广这样级别的长官，需要郊迎十里。而宋家包到酉水哪有十里，所以随着马希广下船，河边欢迎的人群，有的早已跪下，又有一二十人躬身行礼，更有五人却是身着奇异的装扮，让王芳看得只眨眼。

　　这五人，应该就是那五个守溪州刺史。按说刺史是文官，应穿锦缎斓袍，此时却都戎装打扮，平巾帻上不是戴冠，额头上围着一条红色抹额；穿一身紫色缺胯衫；腰上和张少敌差不多，蹀躞带上左边刀弓、右边箭壶与杂佩，脚下是黑色尖头皮靴。

　　张济洁看王芳诧异，轻声解释道：“这是以前刺史拜见节度使的惯例。节度使管军政，所以即便刺史多是文官儒生，为了表示尊重，却不得不穿上戎装。”

　　此时，最前面一人，上前一步，大声道：“靖边都指挥使、守溪州刺史彭士愁，率本都本州官民恭迎上使，上使万安。”

　　王芳一听，原来这人便是溪州之战的主角彭士愁。只见他和李宏皋一般年纪，六十岁左右，但相貌清癯，精神矍铄，穿上戎装自有一股英武之气，亦难掩其内蕴的那份儒雅，真不愧是五溪之枭雄。

　　马殷等人当年戎马倥惚，到湖南后才开枝散叶，所以马希范和彭士愁虽然同辈、年龄却要小近二十岁，马希广亦是如此。他连忙上前一步，拉起彭士愁的手笑道：“彭公免礼，诸位都平身吧。”

　　张济洁和王芳等道士也按规矩，上前和这些人见礼，毕竟，他们代表着第三方势力，且是马彭双方都认可的势力。

　　寒暄之后，大家簇拥着马希广往上走，走向那新建而逼仄的小城。此城风景还不错，下面又有两条小溪流过，但限于地势分成了上中下三层，共约四五千平米、纵横六七亩大小。

　　如果是其他州治，则还要修建如衙门、粮仓、军事机构、府学、州县学、书院、钟鼓楼、监狱以及寺观祠堂、校场等等。显然，这里就是个微缩版的州城，大概真正的州城还在王村芙蓉镇。

　　宴席早已备好，之后，还有诸多仪式，甚至密谈。于是，王芳在席间便提出想去堡山寨看一看。此话一出，又有几人响应。

　　经过一番简单商量，张济洁作为第三方代表留下；武将里有了刘彦瑫，于是周廷诲可以去；文官里何仲举不算使团成员，本就是顺道来观光的，也可以去。

　　至于李宏皋，以前就来过，不然也写不出那篇流传后世的铜柱铭文。而马希广身份特殊，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他更不可能置身险境去堡山寨了。

　　溪州这边，则派出彭师裕的两个儿子彭允林、彭允殊做向导。彭师裕即彭士愁的长子、彭师暠的哥哥，是以后永顺土司的始祖。彭师暠虽人不在溪州，也是保靖土司的始祖。而这两个允字辈的半大小子，以后也都做了溪州刺史，是真正世袭的开始。

　　几人走到一边，又商量了一番路线。就像刘勍当日攻打堡山寨有两个选择，王芳和周廷诲身手不凡，决定绕道野鸡坨看看。何仲举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沿着山脊线直接上去。

　　但他这条路也极其难走，不然猛将廖匡齐也不会那么容易就中箭身死了。不过，他很快就喜笑颜开。原来，彭氏还有秘密武器，他们有两种登山机械，名叫梯飞楼和爬山虎。这在《明史邹文盛传》中有记载，大约类似攻城的望楼和云梯之类。

　　王芳三人就没这么舒服了，他们爬了六七里的山道，弯弯绕绕地总算来到了官田垅。这里果然比堡山寨地势要高，但上山容易下山难，想去堡山寨，这时又开始要沿着羊肠小道走下坡。

　　三人都非一般人可比，在满山的荆棘丛里摸索前进，终于来到一处断崖前。这断崖的对面就是九龙磴堡山寨，从此看去只见它背靠一条数百米长的环形绝壁，那绝壁都如刀削一般，高达五六百米。

　　再看看眼前的路，真是一桥飞架南北。可惜，这桥只是一颗三十多米长、倒塌的古树，把两边的断崖连接到一起，下面就如万丈深渊，根本没人能过去。彭允林笑称，这就是自生桥了。

　　王芳哈哈一笑，提着这半大小子就一步踏上了自生桥，转眼间已到了对岸，周廷诲也随后跟来。

　　过了桥后，距离堡山寨便只有一百多米，却又是陡坡，一不小心就可能滚落悬崖。上了顶，又经过一条宽不过两米的石巷，抬头看，只见天如一线。走过去，已经可见战后残存的堡山寨，何仲举正啧啧赞叹参观。

　　第九蹬也不大，山顶地形如同马鞍，东西长约七十丈，南北宽不到二十丈。但既然已签订协议，下山修新城，此处彭氏自然不便大肆修缮，而且拿出了登山机械，以示和平诚意。

　　经过这么一走、一看，他们才觉得李宏皋所写的铭文，如“王乃以静江军指挥使刘勍，率诸部将，付之以偏师。钲鼓之声，震动溪谷。彼乃弃州保险，结寨凭高，唯有鸟飞，谓无人到。而刘勍虔遵庙算，密运神机，跨壑披崖，临危下瞰：梯冲既合，水泉无汲引之门；樵采莫通，粮糗乏转输之路。。。。。。”还真不是夸张。

　　几人看得差不多了，便下山。此时，宋家包这里大约已经谈妥，一名梯玛长老，亦即土老司，正在布置道场，准备给客人们表演歌舞了。

　　王芳坐到张济洁旁边，张济洁小声道：“巫王呢。”

　　王芳远远看去，只见这巫王年近六旬，头戴法冠，法冠呈扇形，上绣着五个神灵，两个耳朵旁的飘带上有日月二字、又绣有银灰色云纹。他身穿大袖红袍，白色领襟都绣字，左边写着黄字“千千雄兵”、右边写着“万万猛将”。下身是八福罗裙，也就是八块宽约一尺长三尺、青色、红色、蓝色等布块拼接起来的裙子。

　　此时，这位掌坛梯玛手拿八宝铜铃、身带长刀和牛角等法器，开始咿咿呀呀唱了起来，王芳细听，大约是：我阳眼一双封了，阴眼一双开了。我寅时听神，卯时，嘞咦，听鬼啊。。。。。。

　　祭祀完毕，这巫王才示意早已在旁边等候青年男女开始跳舞。舞，自然便是有名的摆手舞。诗云，“红灯万盏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说的正是老司城时期土司王朝摆手舞的热闹场景。

　　一队队的土家儿女站到坪地上，都是最鲜艳漂亮的打扮。头上都椎髻包帕，男子左耳穿洞挂环，上衣对襟；女子双耳，甚至脖颈与脚上都有环，上衣满襟。男女的服饰并无太大差别，多是青碧色甚至黑色短衣，下身八幅罗裙，草鞋赤脚。

　　锣鼓咚咚，舞者围成大圈，男在外，女在内，场面顿时欢快起来。动地的歌舞不仅娱神，还感染了观众。马希广的脸上分明乐呵起来，若非碍于身份，看那架势可能都准备下场了。

　　张济洁瞧着瞧着，继而忍不住悄悄和王芳耳语：“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怎么多是两手同边地舞蹈？”

　　王芳笑了笑，其实限于场地，这跳的只是小摆手，正是随着彭公爵主、田好汉与向老官人三位新神的崛起而出现的新舞。

　　小摆手：祭祀神庙里三位新的土家神灵，舞蹈内容以模拟农作为主，不论场地大小和时节都可以跳；

　　大摆手：祭祀土家八部大王等，内容包括世界起源、种族迁徙、狩猎农作等，一般以正月为大庆，也有二月、三月、五月和七月堂等，不限人数，在摆手堂跳。

　　但她不便解释太多，于是道：“设想一下，如果是需要拿着矛或戈，就只能用双手了。或许摆手舞真的是源自巴人的战斗，所谓武王伐纣、前戈后舞。为此，汉武帝赐名巴渝舞，并成为宫廷燕乐武舞。唐时没落，只存于民间。

　　对此，司马相如的子虚赋说，‘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山谷为之荡波’。它的特点就是执仗而舞，有多少人战斗，就有多少人歌舞。”

　　她又好奇道：“我看师兄你对溪州似乎很熟，怎么不懂摆手舞呢？”

　　张济洁不好意思道：“我来过溪州几次，可是没去学跳。”

　　这摆手舞一旦跳起来，不仅可以通宵达旦，也能持续多日，但显然彭士愁和各首领还有安排，于是过了一会便曲终人散。

　　不久，马希广便带着溪州呈上的礼物，率众下了宋家包，往古丈坪而去。因为彭士愁似乎深知马氏子弟的喜好，早已在古丈县安排了更热闹的欢迎与庆祝仪式。 凤鸣五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