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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餐风露宿，离开永顺东北的塔卧镇，往龙山县而去。

　　她们先经过农车镇，再前往向柏林的葬地所在洛塔乡。按照当年的约定，向柏林帮助彭瑊和彭士愁拿下吴著冲，以后龙山的地盘，洛塔归向，而余皆归瑊。

　　面对同样的山水，张济洁此时的心情大约是“心有戚戚焉，然心有戚戚矣”，心有所动，但内心是伤感的。而王芳却随着越来越高的地势，和越来越陡峭的山路，被武陵山的雄奇所震撼。

　　山和石头虽是静态的，它们其实也是文化的一部分。比如把地球当成一个年龄46亿岁的人，它必然也有自己从童年到老年的过程，就像年月日一样，地质学上称为宇、界、系、统和阶。那么，谁能够用充分的材料，比如岩石和古生物化石等材料证明自己家乡某个地方就是地球哪一个阶段之最典型所在，就获得一枚地质学上的金钉子。

　　以历史学来说，比如你想了解距今五十万年时人类的情况，那么你可以去北京周口店，因为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就相当于这个时期的一枚金钉子，最具典型意义。

　　因此金钉子的争夺不下于比拼奥运金牌，目前中国超过意大利，一共拥有11枚金钉子，反映了中国地质学家们的眼光和学术水准，其中两枚就在湘西。也因此，2020年9月，湘西世界地质公园在芙蓉镇正式揭碑。

　　随着湘西的神秘面纱一步步揭开，人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湘西剿匪不是大军出动。因为如果去过永顺的五连洞，或者龙山的乌龙山、八面山等地，就会发现出动大军也发挥不出作用，那些土匪往山里和洞里一钻，人多只是机枪的靶子。

　　湘西的地貌属于喀斯特岩溶地形，岩是石灰岩，或称灰岩、碳酸盐岩；溶是溶蚀，还有侵蚀和剥蚀。石灰岩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与水和二氧化碳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碳酸氢钙。这碳酸氢钙易溶于水，于是形成空洞且日渐扩大，显现出天坑、溶沟、洼地、谷地、峰林等等所谓的喀斯特地貌。

　　喀斯特地貌自有其科学和美学价值，比如以前我国的三大喀斯特风景是云南石林、贵州荔波和重庆武隆，现在，又增添了湘西世界地质公园。

　　以石林来说，湘西现有六处集中分布的喀斯特石林：永顺的不二门、花垣的石栏杆、德夯石林、古丈红石林，以及龙山的洛塔石林和比溪红石林。

　　它们和云贵川的石林相比，在地表来说，形态更丰富，比如有剑状、柱状、塔状和蘑菇状等等。至于王芳的老巢高华山，虽是宝塔状，但却属风蚀的丹霞地貌。

　　而就石林基底的洞穴来说，湘西的溶洞内，像石钟乳、石笋、石幔等，发育极为丰富。以前王芳文化下乡时去过的辰溪大酉洞，便是一例。

　　总之，云贵川地区的石林或各有所长，但湘西石林却更综合完全。从洛塔石林到古丈红石林，这是一个从西北高耸向东南低山绵延而下的大自然奇观。

　　当然，这是一个辩证和相对的世界，在另一个角度，如此的地形地貌也造成了湘西地区的交通极为不便，以至于脱贫的难度大大加深。像首倡精准扶贫概念的花垣县十八洞村，为什么叫十八洞呢？就是因为村子附近有十八个溶洞，那里面洞洞又相连，简直如同迷宫。

　　好在，能在高原上都铺设天路的基建狂魔也不惧岩溶地形。2019年年底，如同一条蛟龙的黔张常铁路终于穿过武陵山脉通车了，它西起重庆黔江区，途经湖北咸丰、来凤，然后是湖南的龙山、桑植、张家界、慈利、桃源，最后一共经过3个小时到达常德。

　　这条铁路时速200公里，全长339公里，投资348亿，用了10年时间，穿越了30多条地下暗河、10多处的高压多水大断裂、建了百余个隧道、近两百个桥梁，处理了百余处大型溶洞、规避了数不清的滑坡、崩塌和落石等危险。

　　这还不够，基建狂魔们还在2016年又开工了，这次打算建造一条从张家界，经过永顺芙蓉镇、古丈、吉首、凤凰、麻阳，直达怀化南的张吉怀高铁，全长246公里，时速350公里，准备在2021年7月就通车。又准备修一条从铜仁到吉首的铁路，等等，要彻底让五溪人民摆脱交通困境。

　　除了铁路，还有公路，尤其是高速公路。在龙山和永顺这一片，除了国道省道，横向有张花高速，纵向有龙吉高速，周边还有包茂高速、安来高速、宜来高速和杭瑞高速。

　　在湘西地区，2021年还准备开工从芷江到铜仁、从靖州到黎平、从官庄到新化、从沅陵到辰溪、从桑植到龙山、从张家界到官庄等多条高速公路。

　　这真可谓，盛世同欢，于斯为证，大国的复兴与民族团结，岂是封建时代的帝王将相们可以想象。

　　话说金钉子最初便是老美当年修了一条贯穿美洲大陆的太平洋铁路，在完工时钉下了最后一枚18K金的钉子，昭示着这条铁路在其国史上里程碑的意义，后被地质学家借用。到2020年年底，中国所修铁路在总里程上还是少于老美，但高铁里程早已居于世界第一，相信按他们这股劲头，拿下双第一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2019年11月和2021年2月，中国相继发布的《交通强国建设纲要》和《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纲要》，就可见其远超大唐交通网的雄心壮志，宋青萍要是看到了绝对会叹为观止。纲要里面说，到2035年要建成便捷、高效、绿色和智能的高质量立体交通网，以实现两个123交通圈：

　　国内123出行，都市区1小时通勤、城市群2小时通达和全国主要城市3小时覆盖；

　　全球123物流，国内1天送达、周边国家2天送达、全球主要城市3天送达。

　　好吧，现在还是公元943年，就算是基建狂魔的故乡，都还要等千余年才能解决这里的交通问题，如果是在其他国家不知还要等多久，现在还是安心走路。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不想被人察觉的张济洁来到洛塔村西的喇叭坪，找到向柏林的墓，在这里洒扫祭奠了一番。尔后，她带着王芳南下，来到了洗车河镇。

　　洗车河此时热闹非凡，因为正逢此地舍巴节的三月堂。二人稍稍凑了一会热闹，只见岸上的土家儿女成百上千地在舍巴堂载歌载舞，河中则在迎河神，有13艘船在河面上游动，每一艘船上都站着一名身着神服的梯玛，其左右又有人吹着唢呐和牛角，无数人在河边围观，好不热闹。

　　张济洁还想去母亲的故乡里耶镇去看看，于是二人继续上路，过苗儿滩和内溪，来到酉水河边。

　　奈何在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就连吴著冲的老巢，位于洛塔乡团结村千余米高的山梁上、占地数万平米的王城台地都被摧毁了，春巴冲的遗迹岂能独存？张济洁黯然神伤，最后放弃了寻找，让王芳带路，去往集合点。

　　王芳慢悠悠往回走，却又在苗儿滩的惹巴拉停留了一会，甚至还进了几户人家，观看那些妇女怎么纺织。

　　张济洁莫名其妙，调侃道：“难道你还对织布有兴趣？打算飞升天界后去做一名织女？”

　　王芳嘿嘿而笑，不作解释，看到心满意足，这才离去。

　　织布，可没那么简单。在中国古代来说，女孩子彰显自己心灵手巧，可不就是从针线活儿开始么？长大后还要学养蚕纺纱，甚至学做裁缝，一家人的穿着打扮可全在她的手上呢。所以，就连不羁放纵爱自由的beyond，也会大声歌唱母亲那“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

　　而说到土家族的织布历史，更是久远得很。廪君时代，就有蚕桑麻纻的记录，因为是其特色产品，其后织出来的布就用以充当赋税，叫作賨布。话说马殷有两个弟弟，一个叫作马存，另一个就叫作马賨，被吴王杨行密俘虏后，一度成了黑云都的指挥使。

　　到了三国时代，土家族学了汉人的染色技术，其布匹叫作土锦，名头不属于成都的蜀锦。到了唐朝和武则天时期，溪州成立了，于是又叫溪布、峒布或斑布，土家语则叫作西兰卡普，翻译成汉语为土花铺盖。直到雍正帝改土归流，土家无论男女都是穿着斑布裙和八福罗裙。

　　最有意思的是，在1956年，来凤县送湖北省第一届民间工艺美术展览的两件西兰卡普还被专家认为“可与苏联的乌克兰刺绣媲美。”

　　王芳一边走，一边感慨，虽然如此，西兰卡普到底还是没有乌克兰刺绣厉害啊。要知道，人家管织女叫作纺织艺术家、刺绣工艺大师，甚至都走到了世界顶级的时尚舞台去了，被众多名媛们追捧和购买，而湘西的土锦还是呆在老山沟里默默无闻。

　　2021年前，国家不计回报地投资数万亿扶贫资金给农村，五通的建设力度超过了当年的三通一平。那么，这些外部条件如何利用起来，尤其是2021年开始的乡村振兴如何展开，便值得五溪人认真思考。

　　在王芳看来，土锦刺绣，以及瑶族、苗族和侗族的刺绣，就既有文化传承，也生态环保，甚至能和乌克兰刺绣一样地产业化、国际化。

　　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就是”两个字值得品味，不是要你滥砍滥伐、过度渔猎，也不是要你去追赶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尾巴。农业文明有自己的优势，就好像木头建筑和石头建筑的区别一样，它可能比工业文明更持久。像欧洲和老美的没落，就是前车之鉴，中国走的是城镇化而非城市化路线，湘西当扬长而避短。

　　或者说，就算土锦不能走上国际舞台也没什么，因为人活着最重要的是活一个幸福感。有的人粗茶淡饭而安之如怡，有的人贵为首富依然惶惑不安，便说明幸福指数并非一个简单的数据可以量化。或许湘西的山川大地本就难以进行工业化，但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也不是城里人羡慕得来的，也许这里才是他们心中的桃花源呢。

　　二人境界高深，虽是缓步而行，依然如行云流水，不久，已经来到了集合点。 凤鸣五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