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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萍皱了皱眉头,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盯着王芳道:“真的想听?”
王芳莫名觉得有点紧张,迟疑道:“莫非让师父想起什么难过的经历?师父,你就拣些威风的往事说说就行。”
宋青萍苦笑一声:“威风?也罢,你是为师的衣钵弟子,都说给你听,也是应该的,只要你听得下去。”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容王芳反悔,已经开口道:“为师祖籍许州(河南许昌),唐懿宗咸通十一年(870年)生人,书香门第。八岁那年,跟母亲赴中岳嵩山进香,不想,进了太乙观,似有前世夙缘,竟觉亲切无比,于是耍起小性子,撒泼打滚,生死不肯再回家,非要在此修道。
母亲不得已,终于同意,但和住持道长约定,每年来探视一次。这道长乃慈悲之人,徒子徒孙无数,又得了银子,此等小事,自是满口答应。
此后,为师便开始修行,且进境极快,到十岁时,师父已无力教导,于是允我外出参学。我四处参学,奇遇也颇多,修为突飞猛进,进入化神期,回到师门时,可谓名声大震。
但是,为师出生之时,正逢唐末乱世,等我进入道门,盐枭黄巢已走在杀向长安的路上。我十一岁时,黄巢在长安称帝,建立大齐。大唐四十八个藩镇,居然有二十一个向他投降。
那时候,人心浮动,道德荡然无存,惨剧无时不在上演。我不想吓你,可你知道吗?当沙陀人李克用赶走黄巢,黄巢仅仅败退到陈州时,杀了多少人做成肉糜当军粮吗?最少都有三十万人!
而后黄巢终于在泰山被杀,但军阀们逐鹿中原才刚刚开始,为师终生不忘之恨也是从此开始。只和你说两个人,你就明白了。
第一个,梁太祖朱温。这朱温本是黄巢的大将,在被王重荣击败后投降大唐。皇帝大喜,赐名朱全忠。他忠吗?他攻打旧主黄巢,暗中坐大。黄巢被杀后,大部分部下被朱温所用,成了他的底牌。
第二个人,蔡州刺史秦宗权。这贼子和我一样,也是许州人,本不过是一名牙将,趁乱带兵驱逐了蔡州刺史,自己坐上去了。而后想攻打黄巢立功,不料却被打败了,于是也不知廉耻地投降。当黄巢被杀后,此人干脆在蔡州称帝。
这也罢了,可恶的是此人丧心病狂,比黄巢还残暴。
他纵兵在各地劫掠,导致的惨状,史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到了这个程度!
当为师闻讯赶回家中的时候。。。。。。好孩子,别怕,怕也要听为师说完,不然你无法了解为师的噩梦。
当为师赶回家中的时候,家中早已人去楼空。人去哪了?为师一路打听,原来就在为师十六岁那年,秦贼攻陷了许州,杀了节度使,大肆劫掠而去。为师尾随追赶,最后,竟然发现军中军粮全是用盐腌制过的人肉,秦宗权的部下在任意烹食。。。。。。”
宋青萍说到此处,双拳紧握,嘎吱作响。
王芳不想一代宗师竟还有这样悲惨的往事,不由潸然泪下,一把抱住她,喊道:“他在哪?徒儿定要去杀了他!”
宋青萍缓缓摇头,拍拍王芳的肩膀:“为师也想杀了他,可惜军中岂能没有高手?秦贼手下有一个道士,名叫皇甫冲,和为师的功力在伯仲之间。
于是,为师只能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机会。不过,两年后,他们窝里斗,秦贼被部下所擒,送往长安,当众枭首。
为师当时就在现场,你知道这贼子临死前说了什么吗?他对监斩官说,‘尚书大人,你看我秦宗权像造反的人吗?我一片忠心啊,只是没有地方报效罢了。’当时全场爆笑,世上居然还有这等无耻之尤的人。”
王芳拍手道:“狗咬狗,一嘴毛,那师父的仇不是得报了吗?”
宋青萍却摇了摇头:“命令是秦贼所下,但谁知是哪个部下所为?是谁人腌制?谁人所食?这些人难道不是我的仇人吗?不看到其结局,我岂能安心修炼?”
王芳追问道:“那你找到了吗?这秦贼既然已经枭首,其部下也应该被人吞并了吧?”
宋青萍还是摇头:“为师说了,这个时代的人心早已变了,哪有那么简单啊。当时秦贼称帝后,激怒了唐王朝,唐僖宗下旨平叛,其中主力就是朱温。
而朱温为了找到继续扩军坐大的理由,硬是留着秦贼的余部不灭,此所谓养寇自重之策。如果贼人被荡尽,那还要他们军人做什么?他们又怎么继续升官发财?那个时候的节度使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
这也罢了,那是他们军阀的事。问题是,秦贼称帝后频遭惨败,于是开始寻找后路。他们派出了一支精锐,其弟弟秦宗衡为主帅、悍将孙儒为副帅、智囊张佶为行军司马、悍将刘建锋与马殷为先锋,就在我十七岁那一年,正式开始攻打富庶的淮南。”
王芳开始还没有注意,后来猛然一惊:“什么?马殷?”
宋青萍欣慰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没错,马殷,就是创建现在南楚政权的马殷,他当了楚王之后还谥秦宗权为齐桓帝。”
王芳瞠目结舌:“这,这又是怎么回事?马殷如果是秦贼的兵,就算他们当时开始攻打淮南,那距离南楚也还有十万八千里吧?”
宋青萍长叹一声:“无非是辗转千里而战,最后从淮南到了湖南罢了,你若想听,为师以后再细细说给你听。因为为师就一直在他们旁边看着,想看着秦贼最后一点力量彻底消失。
数十年间,我也出手数次,杀了不少蔡州军团的兵将。可问题是,我对这马殷一直没有下手。没想到,偏偏就是他,一个木匠出身的小人物,活到了最后,还成了南楚国王。以至于我到了现在这年纪,马殷都死了,我都还不能说大仇得报,真是天意弄人。”
宋青萍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让王芳耸然动容,她想了想,问道:“师父那些年为什么一直没对马殷出手呢?”
宋青萍缓缓道:“那我问你,五溪蛮杀了你的家人,你要报仇,但是难道五溪蛮族都是坏人?你要杀尽他们所有人吗?”
王芳道:“这么说,马殷是好人了?可是他一个将军,必然杀戮无数,怎么可能是好人呢?”
宋青萍叹息道:“乱世之中难得的好人,为师观察了几十年难道不还清楚吗?比如说,我就很少看到他滥杀无辜,至于两军对战互为敌人,那你不能说他杀了人就是坏人,对吧?
其实啊,我随便说几件事,你就清楚了。比如说女人,这黄巢进长安,就抓了不少皇室与勋贵女子玩乐,所谓天街踏尽公卿骨,后来受到唐僖宗亲自判斩的姬妾就有二三十人。那秦贼也差不多,但马殷呢?马殷四十多岁打到了长沙,还没有一个女人。
又比如他当国王这事。其实当时他在邵阳作战,不一定轮到他当。像最狡猾的那个行军司马张佶,就动了心,想成为头领。但最后呢,张佶愣是亲自跑去请马殷来当。
至于在他手上,这楚国从原本长沙、岳阳和醴陵附近一小块,扩大到了广东、广西和贵州等地。经济更是富庶,光是卖茶叶的钱,除了上供中原之外,还剩万万贯之多。南楚可以说是这乱世中少有的一块安稳地,你说,我该不该杀他?”
王芳沉默半晌,而后缓缓道:“徒儿只能说,师父是个好人。”
宋青萍诧异道:“你莫非另有看法?”
眼见宋青萍深陷纠结之中,王芳不得不硬着头皮加以劝解道:“老子说,美丑高下,皆是相对而生。如此说来,楚国地域扩大了,就意味着别人的地盘缩小了,或者说受到了楚国的侵略。推而广之,人族壮大了,狼虫虎豹就要减少;反过来也是,妖兽猖獗,则人族危矣。如此种种,何谈好坏?只关乎生存而已。”
宋青萍目瞪口呆,伸出一根指头,对着王芳道:“我怎么收了你这样一个奇葩的徒弟,你这是狡辩你知道吗?如此,人和禽兽还有何分别?或者,你教教师父,我该不该杀了马家?”
王芳断然道:“若是从前,想杀就杀,何须多虑。现在嘛,既有顾虑,不想杀,那就不再挂念。”
宋青萍若有所思。
王芳眼见有效,继续道:“还是那话,人间道,一切都是相对,真理也是相对,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因此,我们才要修行,获得绝对真理,能够超越时空的真理。
佛陀曾说,英雄、美人,等等,一切都是戏论。我们既已出家,便当远离戏论。滚滚红尘,太多恩怨情仇,英雄泪、家国恨、爱别离。。。。。”
宋青萍看着王芳小嘴吧嘚吧嘚,忽地展颜一笑:“虽然你说的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却也让为师心有所触,瓶颈都似乎松动起来。”
王芳抹了一把汗,露出一排歪七劣八的牙齿,笑道:“师父你开心就好,哈哈。” 凤鸣五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