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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枕云到孙府又问了一遍孙府的下人们。
孙府正厅阶下两厢,齐刷刷站着三四十个婢女小厮,一个个都低头垂手,不敢抬头看吴枕云。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孙德正是什么时候?”吴枕云站在正厅前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凌厉的眼神淡淡扫了一眼孙府的下人们,面无表情地问道。
绯红襕袍罩着她单薄身骨,飘飞的雪粒挂落在她眼睫上,渐融成她眼底的清寒的目光,似月霜下的剑刃,不容一丝欺瞒遮眼。
下面的人都低着头,小声窃窃私语过后,便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这些下人们是服侍孙德正的人,不可能一整日都不与孙德正接触,更不可能一整日都没见到孙德正。
可这些下人们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闭口不言,这位吴少卿便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就算是严刑拷打也轮不着他们。
毕竟严刑拷打费人力炭火,怎么可能轻易在他们这些下人身上动用?
“那本官再问……”吴枕云略看了他们一眼,走至阶下,停在一位身着纱袄,模样齐整的婢女面前,问她道:“初六这日早上,孙德正吃的什么,喝的什么?”
“红米粥和腌羊肉……”这婢女平日里回主子的话回习惯了,顺口回话后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用手捂住嘴,可为时已晚。
吴枕云冷声再问:“是谁给他送去的这些餐食?”
“是……是奴婢……”这婢女紧张得双手发抖,战战兢兢地说道:“初六早上,奴婢去给阿郎送朝食,阿郎吃了一碗粥和几口小菜就让奴婢收拾下去了,再之后就是……晌午时,阿郎命奴婢给他泡两盏茶,阿郎吃过茶之后便让奴婢退下了……”
吴枕云狐疑地盯着她,道:“你退下之后就没再见到孙德正了?”
这婢女纠结半晌,最终摇头道:“没……没有……”
吴枕云质问她:“孙府这么大,就你一个人给孙德正端茶倒水,伺候用饭?”
“还有……她们三个……”这婢女往人群中指了三个同样身着袄纱的婢女,道:“我们是贴身服侍阿郎的,所以端茶倒水这些事都是我们做的……”
被她指出的三位婢女低着头站了出来,点了点头,承认她的话。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孙德正是什么时候?”吴枕云又问了一遍这句话。
刚才他们都不愿出声回话,现在再不回话,待这位吴少卿一句一句质问出来,他们可都得担上谋害主人的嫌疑。
那三位婢女中的一位犹豫许久,最终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站出来,说道:“初六申时三刻左右,阿郎说要沐浴,让我们给他准备换洗的干净衣裳,奴婢把最后一件外衫送到浴室就出来了,阿郎那时还没有进浴室。”
她想了想,指着身后几个粗使婢女说道:“奴婢出浴室的时候,她们几个还在打扫浴室,擦洗浴桶。”
那几个身着麻布衣的粗使婢女忙上前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发颤道:“阿郎在沐浴之前,命我们将浴室打扫干净,阿郎进来之后我们就全都退了出去,至于阿郎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们不识字,更不会看时漏,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吴枕云走至她们面前,撩袍半蹲下来,压低声问她们道:“你们擦洗浴桶的时候,可发现浴桶有什么破损的地方吗?”
这几位粗使婢女都摇摇头道:“没有。”
吴枕云让她们起身,再扬声问众人道:“初六这日,还有谁见到了孙德正?”
人群中有几个人大声喊道:“烧火的小六!!”
“对!烧火的小六!”
“小六一直在隔壁烧火房烧火,他肯定偷偷去过浴室!!”
“我没有!我没有!”被众人推着出来的烧火小六红着脸与他们争辩道,他看着身后那些人,跪在吴枕云跟前说道:“初六下晌时,阿郎就命小的去砍柴烧火,小的立马往烧火房去了,之后一直待在烧火房里烧热水,中间打了一个盹儿,直到夜里五更天小的才从烧火房里出来的,小的真的没有进过浴室,官差大人,你要相信小的,小的真的是冤枉的,冤枉的……”
烧火的小六说着说着就大声哭了起来,重重点地磕头,口中直呼自己冤枉。
冤枉他的不是吴枕云,是他身后那些言之凿凿认定他是凶手的人。
死者死的时候,这个小六距死者最近,最有作案嫌疑,所以在此案还未曾查明之前,他就已经被旁人认为是凶手了,他现在替自己喊冤并不算早。
吴枕云命小六起身,问他道:“你在烧火房烧火的时候,可听到浴室这边有什么动静吗?”
烧火小六手撑着地缓缓起身,抬袖草草抹了一把哭出来的眼泪,认真想了想,说道:“我听到阿郎斥责那几个打扫浴室的婢女,骂她们是腌臜烂货……”
吴枕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几位粗使婢女,她们都低着头,极力撇清嫌疑,说道:“阿郎经常这么骂人的,我们已经习惯了。”
吴枕云转过脸再问烧火的小六道:“之后你没再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之后……”小六迟疑半晌,最后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了。”
吴枕云问过这些下人之后便离开了孙府,骑快马往北城的霜花风月馆去,依郑大勇所说,他初五去了南城瓦市的莲花棚勾栏听了戏,直到初六清晨才从瓦市里出来。
他从瓦市里出来后便直接去了北城的霜花风月馆。
据孙府下人们所说的,初六申时三刻左右,粗使婢女擦洗浴室后,死者进入浴室沐浴,初八凌晨盛都开始下雪,所以郑大勇和孙浩这两人应该是在初六申时三刻至初八凌晨这段时间进到过浴室,才会在擦洗过的浴室里留下泥沙干燥的鞋印。
北城霜花风月馆。
“那个郑大勇啊,前些日子确实在我们这儿唤了几个姑娘,听了几个小曲儿,还喝了点儿酒。”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与杨文诗说道。
杨文诗问她:“前些日子具体是什么时候?”
“郑大勇是初六清晨辰时左右来的,因与他同行的几位郎君欠了我们几两银子,我们就把他扣在这里,待那几位郎君回家取钱来郑大勇才能走,郑大勇离开时约莫是初八下晌。”
姜妈妈扬起手甩甩手中帕子,招来馆内几个堂倌,对他们道:“来,你们几个和杨司直说说那个……郑大勇的事!”
她说着便对杨文诗福了福身子,敷满脂粉的圆脸笑了笑,道:“杨司直,我得先去招待客人了,若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他们。”
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经常应付往来的官员衙差,朝中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她都略知一二,大理寺又常来此处查案问询,一来二去的,姜妈妈便与大理寺司直杨文诗熟络起来,有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拘谨。
说起来这位姜妈妈未必把杨文诗这位小小的大理寺司直放在眼里,她馆内招待的客人有国相、尚书、侍郎,还有各地京畿赤县的知县,哪一个不比杨文诗的官职品阶高?她根本用不着对杨文诗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
杨文诗也与她客客气气道:“多谢姜妈妈。”
姜妈妈去招待客人后,几位馆内堂倌上前来回杨文诗的话。
“郑大勇啊,身上没几个钱就爱充大,初六那日,一大清早他就来我们馆内玩乐,进门的时候他拍着胸脯和那几个同行的郎君说这次全由他付账,最后嘛……还不是没钱。”
“郑大勇被我们扣在馆内时,他还骂骂咧咧地说我们狗眼看人低,我呸,什么玩意儿哩,我们才懒得看他。”
“就是,我们这霜花风月馆什么大人物没招待过,就算我们狗眼看人低,也轮不到他身上。”
霜花风月馆的堂倌很是瞧不起郑大勇这种没钱又虚荣自大的人,一说起他来,连呸带啐的,白眼翻到天上去。
这几位堂倌把郑大勇臭骂了一顿后,回想半晌才说道:“初六上晌辰时左右,郑大勇和几个郎君一起到馆内点了几个姑娘给他们斟酒唱曲儿,一直到夜里三更才散,郑大勇又不足兴,还想领着几个姑娘到房里耍玩,我们让他先付账,他说没钱,我们就把他给扣了下来,一直到初八下晌,他的娘子来给他送钱我们才放他回去。”
杨文诗问:“初六上晌辰时到初八下晌这段时间,郑大勇都没离开过霜花风月馆吗?”
一堂倌说道:“郑大勇这种赖账赖习惯了的,我们怎么可能让他离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就怕他跑了!”
又一堂倌忿忿道:“他想赖我们的账,他还没那本事!”
“诶诶诶,看你穿得像模像样的,吃饱喝足了就想赖账?!姑娘的手白让你摸了?酒白让你喝了?!还想跑?!给老娘站住!”
杨文诗正在这边查问堂倌,远处就传来姜妈妈的刺耳怒骂声,看来是又有一个赖账的客人了。 大理寺女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