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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重逢

忘情散 西岭雪 9275 2021-04-05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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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雪冰蝉出现在苏牧家门口时,苏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他梦中的公主,那天边的女神,真的会降临一个穷小子的家吗?

  “公子,我可以进去吗?”雪冰蝉巧笑嫣然。

  她叫他公子,一如前世。然而苏牧却清醒过来,明白地知道这是今世的雪经理,不是前生那个小丫环。因为,面前的雪冰蝉是这样自信,磊落,巧笑嫣然,没有半分凄苦彷徨。

  他端给她一杯洛神红茶,红得像血。

  “前世,你常常给我泡茶。”他说,如诉衷肠,如唠家常。

  而她丝毫不觉得突兀,自然而然地接口:“但你从来没有夸过我的茶泡得好,你最多会夸一句好酒。”

  “你最擅长煮的是青梅酒。有一次我和你聊起三国时,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

  “我记得的。那天是满月,我们在滴翠亭喝酒下棋说三国,把滴翠亭来比青梅亭,曹操感慨过‘今天下之英雄,惟使君与操尔。’但是你却只叹独孤无敌。”

  “你说愿意为我弹琴,我却要邀你对奕。”

  “每落一了,你就要喝一口酒,说你从来不曾醉过,一生都很清醒,但是今夜很想试试醉的滋味。”

  “那你还记得那盘棋是谁赢了吗?”

  “当然是你,公子。”冰蝉温柔地说,“公子所向披靡,从来都没有输过。”

  苏牧只觉得回肠荡气。

  这一刻,已经分不清前世与今生,也分不清眼前的雪冰蝉,究竟是哪一世的雪冰蝉。

  屋子里仿佛起了一阵雾,他变成青衣长剑的古代武士,而她是束发缠腰的落难公主。

  时间和空间都完全混淆了。当感情的潮水淹没了时间的海洋,千古也就在一念之间,隔了千秋万代,物换星移,然而爱的誓言,何时有过不同?

  苏牧与雪冰蝉,同时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感情,那就是人间最珍贵的——爱!

  曾经,雪冰蝉苦心孤诣地设法酿制新酒。

  一心一意,千方百计,要造一种醇而不烈醉而不溺的新酒。

  苏慕遮好饮,但是从来没有醉过。

  也许,是因为他不敢醉。

  也许,是因为他不会醉。

  一个多疑的人是不可以让自己喝醉的;

  而一个无情的人想醉也很难。

  这两条,他都具备,且是个中翘楚。

  这样的人,怎么会醉?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很想醉一场,想尝一尝醉的滋味。

  人,岂非都好奇于自己所不知道的领域?

  所以,雪冰蝉想酿造一种酒,可以满足公子醉一次的欲望,却不会伤他的身。

  试验的时候,她忍不住想,人家说酒后吐真言,如果公子醉了,他会说些什么呢?

  公子技冠天下,却时时抑郁不乐,有时,她会尝试走近他。

  “公子,你的家人呢?”

  “被仇家杀光了。”他面无表情,“我已经没有亲人。”

  她的心立刻疼起来,脱口而出:“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他眯起眼,嘲弄地看着她。

  她立刻觉出了自己的卑微。

  卑微,并不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婢女,而是因为她爱上他。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变得没有地位,卑微,无助,自己轻视自己。

  她低下头,回到酒坊继续试验她的新酒。

  也许,只有醉酒,可以让她与他有一次平等的谈话。

  为了寻找一种最好的酿酒材料,她远赴长白山天池,取寒冰化水,以为酒引。

  然而,酒未成,身先死,他没有来得及喝上她为他酿制的冰蝉酒,她却已经先为他喝下了忘情散。而那些寒冰酒引,也在酒坊大火中夷为灰烬……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一身白衣从我面前经过,我不由自主,跟着你走了整整一条街,可是你头也没有回一下。”

  “我第一次见你,却是在大厦的楼下,你吵着要见我,满口里嚷着什么前世今生,说要给我讲故事。记得,当时我还叫保安送你去警察局呢。”

  “是呀,那次我和保安大打出手,却仍然不能留住你。朝思暮想,什么时候,我可以和你面对面,坐下来好好地做竟夕之谈。”

  “但是后来我想见你,愿与你做竟夕之谈的时候,你却拒绝。竹叶青说你不愿意见我,为什么?”

  “我前世负你太多,今生受再多的折磨也是应该的,我不想再借你转运,宁可苦酒自斟。”

  “但那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虽然每次我回忆起来都觉得很痛苦,可是现在的你毕竟不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忘记过去,重新来过?”

  “是呀,忘记可以带给你平稳的生活,记忆却只能使你痛苦。但是我们被命运诅咒,命中注定,只有你记起所有的事情,并且心甘情愿地宽恕,我才能真正解脱咒语。”

  这是两个失散了太久的情人,走过茫茫的时间的荒野,终于又走在一起,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旧要叙。

  他们从前世谈到今生,从初识谈到相思,没有丝毫的陌生,没有半分的遮掩,仿佛两个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的灵魂,肝胆相照。

  天亮时,他们已经像一对热恋了很久的情侣,心心相印。

  那天以后,苏牧开始正式约会雪冰蝉。

  有着那么深厚的历史做积淀,他们的爱几乎不需要经过任何的追求与期待,就直接进入了最深沉的苦涩期。

  然而爱得越深,就越痛苦。

  因为记忆。

  那些记忆,往往发生在最快乐的时候。

  有人说所有的爱情都会经历痛苦,然而世上可有一对情侣,会像他们这样,每当情投意合之际,记忆就会不请自来,让刚才还沉浸在爱情甜蜜里的心境在刹那间变得苦涩晦暗,痛不欲生?

  风花雪月不一定是柔美浪漫,灵犀相通也不代表心心相印,执手相望之际,最深沉的爱情和最痛苦的记忆,便一同复活了……

  除了爱,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个人放弃所有的自尊与自由,甘愿为人作婢,无怨无悔?

  雪冰蝉在苏府虽然自谦为仆,上上下下却都知道主子许了她自由身,并不敢拿她当下人看待,脚前脚后只赶着叫“雪姑娘”,大事小情只向她问主意,当她是半个主子,或者管家。而苏慕遮面前,也只有她可以平起平坐,同桌共饮。

  但是冰蝉从不拿腔作势,居功自傲,总是待人谦恭,事事亲力亲为。寻常小菜,只要经了她手,便有一番不同滋味;苏慕遮早晨必饮的一杯莲子茶,也只有雪冰蝉泡制的最为可口,苦而不涩,香而不腻。

  渐渐地,连苏慕遮都习惯了她的服侍,片刻不在身边,就要差人去找来。但是同时,她的过分顺从又让他不知珍惜,而只她是一件府中摆设,仿佛她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一日楚地首富楚半山带女儿来府上做客,一住半月,言语间,流露出要结亲的意思。苏慕遮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明白拒绝。

  楚家大小姐楚玉环,相貌美艳,而生性泼辣,一早已扬言非赌林第一高手不嫁。她看中了苏慕遮,可是苏慕遮对她却只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软硬不吃,声色不动,竟是滑不溜手。

  泼辣的人处事向来有个原则,就是如果事情不合己意,必然不会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而一定要迁怒于人,她的迁怒对象就是——雪冰蝉。

  雪冰蝉的美丽,雪冰蝉的高贵,雪冰蝉在苏府的地位超然,深得人心,在在都让她觉得碍眼又刺心。

  “她在你府上出入随意,举止无礼,哪里像个丫头?”她向苏慕遮饶舌,“看她那身打扮,终年一件白袍子,跟穿孝似的,你也不嫌忌讳。跟她说话,带搭不理,死眉瞪眼的,木头都比她多口活气儿。不过仗着略有几分姿色,就把自己当天女下凡了。”

  苏慕遮只是淡然:“是吗?”

  “怎么不是?而且没有礼貌,架子大得不得了。支使她端杯茶来,她冷着脸不情不愿的,连蹲礼都不知道敬,我那天散步,想去酒坊转转,她居然守在门口不叫下人给我开门,还说什么酒坊重地不可参观。倒好像她才是小姐,我倒是仆人了。”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个丫头,这样没上没下的,你也不好好管教一下。”

  “那么,就交给你帮我调教调教可好?”苏慕遮轻佻地调侃,一副浪子相。

  楚玉环再泼辣也毕竟是女儿家,不禁红了脸:“我又不是苏府女主人,有什么资格调教丫头?”

  但是背转身,她却当真端起女主人的款儿来,命冰蝉当夜抱枕褥到她的屋中服侍。

  冰蝉傲然不从,淡淡说:“我虽然是我们家公子的侍女,却不是别人的丫头。楚小姐,恕不奉陪!”

  “回来!”楚玉环恼了,“你也知道你只是侍女,可不是仕女,端什么小姐架子?”

  “谢谢楚小姐指教。”冰蝉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她,“楚小姐还有什么事吗?或者,我替您把您的丫头找来?”

  她那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激怒了楚玉环,一个被激怒的人往往会口不择言,说出心底里最深的秘密。

  “如果我嫁给了你家公子呢?难道你不要叫我一声夫人?”楚玉环凶悍地问,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但有什么所谓,对方只是一个丫头罢了。在丫头面前,何必谨慎?

  “就算你做了苏府女主人,你也只是苏公子的夫人,不是我的主人。”雪冰蝉冷淡地说,“何况,也要等你做到之后再说吧。”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楚大小姐大怒,“我如果不让苏慕遮罚你,我就不姓楚。”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演绎的,苏慕遮叫来了雪冰蝉:“立刻去给楚小姐跪下,向她道歉。”

  “我不会去的。”冰蝉摇头,这是她对公子的第一次忤逆。“我不是楚家的丫头,为什么要跪她?”

  苏慕遮意外之余,倒真地有些兴致起来,逼近一步:“你真的不跪?”

  “不跪!” 雪冰蝉天性中的高贵发作了,她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昂起头,凛然地说:“除了天地与公子,我不会跪任何人!”

  “那却是为什么?”苏慕遮嘲弄地看着雪冰蝉,口吻轻慢:“如果我娶了楚玉环为妻,她和我就是两位一体,你尊重她,也就是尊重我。你可以跪我,为什么不能跪她?”

  雪冰蝉被刺痛了。公子有一天会结婚,会娶妻,他的妻子将成为她的女主人,对她颐指气使,欺凌她,甚至撵走她。那一天近在眉睫,她将失去她的公子,再不能跟随在他身边。

  她抬起头,看着苏慕遮,不说话。灞桥梅林一战,她跟定了他,放弃他许她的自由,宁可入府为仆,甚至做得比所有的仆人加起来为他做的都多。可是他不领情,他拥有了她的自由,便随时准备将它像礼物一样送给别人,让别人分享他对她的特权。在杭州迷园是这样,回到静翠湖还是这样。何其残忍?

  而这残忍在继续,苏慕遮嘲讽的笑像一柄剑一下下地切割着她的心,他哂笑着,仿佛在说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你既不是丫头,却又死乞白赖地跟着我,算什么?莫非,你爱上了我?”

  “是。”雪冰蝉忽然清脆地回答,完全豁出去。“只有爱,会让我如此卑微,没有地位,没有自我。”

  “你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没想到,苏慕遮竟这样评价,“楚玉环说你没上没下,不主不仆。我也觉得不方便再留你,你走吧。”

  “你真的要我走?”

  “要么离开苏府,要么去给楚玉环跪下,这两样,你选哪样?”他折磨她,并以折磨她为乐,就像猫玩老鼠。“带着你的枕头,滚到楚玉环的屋子里去,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做不到,也不用再来见我了。”

  “公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雪冰蝉终于流泪,她看着苏慕遮,一生中,惟一的一次表白,也惟一的一次怨愤:“我一生中,唯一的错,只不过是爱上了你。就因为我爱你,你便可以任意羞辱我,轻薄我,践踏我!爱你,是这么不可饶恕的错吗?”

  雪冰蝉在梦中辗转反侧。

  以前,她只要睡着,就像是一只没有变成蝴蝶的蛹,异常酣熟。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她每晚蠢蠢欲动,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断地抖动她长长的睫毛,仿佛蝴蝶扑着它的翅膀,哪怕再细微的声响也能将她惊醒,而她一旦醒来,眼睛中立刻流露出不安与悸动,甚至不需要经历那个从朦胧到清醒的过程。

  她几乎就是为了灾难而准备着,时刻忧虑并等待它的降临。

  而那个灾难,就是苏牧,以及她的关于他的记忆。

  记忆自喝下忘情散之后中断,变得空白。

  忘情散。是因为那样的绝境,才逼使她不得不孤注一掷,以喝下忘情散出卖灵魂为代价留在他的身边。

  后来呢?

  她再一次问自己,后来呢?变成“武媒”后的自己是怎样的结局?她终于留在公子身边了,但是公子如何待她?他娶了楚玉环没有?

  雪冰蝉坐起来,把脸埋在手心里,接了满手的泪。

  她已经接连几个晚上没有好睡了,连龙涎香都于事无补。每到深夜,前世的记忆就会老马识途般寻来,驱入她的梦,令她痛楚不堪,辗转难眠。

  她越来越害怕那些突如其来的苦难记忆。

  随着她的记忆渐渐复苏,她的痛苦也越来越深重,每想起一点往事,都会令她的痛楚加重一分。谁会愿意生活在旧日的灾难里?

  如果相爱就意味着重复痛苦回忆,那么这一段感情,可还值得祝福?

  她不住地对自己说:那是前世,是过去,和今天的自己,今天的苏牧无关!

  但是有什么用呢?前世也罢,今生也罢,雪冰蝉还是雪冰蝉,她们拥有同一颗心,也就拥有同样的爱与痛楚!她渴望见到苏牧,希望分分秒秒与他在一起;但是又害怕见到他,再次想起那些不开心的往事。

  记忆如影随形,让爱人的心饱受折磨。

  窗外仿佛是起风了,有隐隐的声响,如泣如诉。月光透过窗纱铺了一地,宛如秋霜,透着一股寒意,照着她辗转反侧——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是她前生最喜欢的词。后来,那滴相思泪化作了苏牧的心。

  “苏牧,苏牧。”她沉吟着,不知是甜蜜还是悲伤。苏牧的名字,像一柄带刺的剑,在她的心里翻绞,每念起一次,疼痛便加重一分。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生不如死?原来这就是了。 忘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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