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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有时的确也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云兰月居然还是没有死。

　　她跳下来的时候，很快就晕了过去，并没有觉得痛苦。

　　她醒来时才痛苦。

　　成仁和她一起跳下来的，他人呢？

　　他究竟是生是死？

　　自己还活着，成仁也一定活着。

　　绝壑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生命；有的只是湿泥、臭水和迷雾般的沼气。

　　云兰月整个人都已被浸入泥水中。

　　她此刻并没有沉下去，因为这沼泽简直就像是一大盆浆糊，也正因为这缘故，所以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没有摔死。

　　最奇怪的是，她整个人泡在这种湿泥臭水中，非但一点也不难受，反而觉得很舒服。

　　这沼泽中的泥水竟似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减轻人的痛苦。

　　其实人也和野兽一样，若没有别人照顾，就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

　　虽然这里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穷山绝壑，虽然四面都瞧不到—样有生命之物，虽然她的人还浸在又脏又臭的泥水中，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虽然她就算能活下去，也未必能走出这绝壑，但云兰月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如此开心、如此兴奋过。

　　因为她坚信成仁还活着！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爱情可以使人重新燃起新的希望。

　　她在呼唤：“成仁，成仁，你在哪里？”

　　只要能看到成仁，无论什么样的牺牲都值得，所有的痛苦也都可忍受了。

　　她挣扎着，划动手脚，想将头抬高些。

　　她确信成仁必定也在附近，她希望能看到他。

　　只要能看到他，她就不会再觉得寂寞，绝望，无助……

　　谁知她不动还好些，这一动她身子反而更向下沉陷。

　　泥沼浓而黏，表面有种张力，所以她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也并没有完全陷入泥沼中。

　　现在她一挣扎，泥沼中就仿佛有种可怕的力量在将她往下拖，她挣扎得越厉害，陷落得越快。

　　忽然间，她全身都已陷入泥沼中，呼吸也立刻困难起来，浓而黏的泥水就像是一双魔手，已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只要再往下陷落一两寸，口鼻就也要陷入泥沼中。

　　现在她就算还想呼喊，也喊不出声音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只知道那最多也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了。

　　她本已决心想死的，现在却全心全意的希望能再多活片刻。

　　若能再多活片刻，说不定就能再见成仁一面。

　　只要能看见成仁活着，她死而无憾。

　　只要能看到成仁，她就算立刻死，也死得心安了。如果在死前能看到成仁，上天已算对她不薄。

　　一个人若真能安安心心、平平静静的死，有时的确比活着还幸运，这世界上，真能死而无憾的人并不多。

　　云兰月也并不是不想活了，只不过她知道已没法子再活下去。

　　这是绝地，她已陷入绝境，已完全绝望。

　　× × ×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是成仁的声音：“不要动，千万不能动。”

　　这声音竟似就在她的耳边。

　　云兰月惊喜万分，忍不住想扭过头去瞧他一眼。

　　成仁道：“不要转头来看我，尽量将自己放松，全身都放松，就好像你现在正躺在一张最舒服的床上，躺在你母亲的怀里，完全无忧无虑，什么都不要去想，绝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声音中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能令人完全安定下来，完全信任他。

　　云兰月道：“我能说话么？”

　　成仁道：“要说得很轻、很慢，我能听得到的。”

　　这声音更近了。

　　云兰月道：“我可以不动，也可以放松自己，但却没有法子不想。”

　　成仁道：“想什么？”

　　云兰月道：“我在想，假如我们动一动就会陷下去，岂非要永远被困死在这里？你难道也想不出法子脱身？”

　　成仁道：“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云兰月道：“什么事。”

　　成仁道：“我们是不是没有死，还活着。”

　　云兰月道：“是。”

　　成仁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有法子脱身。”

　　云兰月道：“刚才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能活着脱身我就安心了，我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成仁。

　　成仁距离她很近了。

　　她注视着成仁的眼睛。

　　成仁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欣慰、感激……

　　云兰月的脸红了。

　　心中“怦怦”直跳。

　　现在成仁距离自己很近了。

　　她似乎能听到成仁的呼吸。

　　成仁道：“你本来看不到我的，现在却看到了，是不是？”

　　云兰月道：“是。”

　　成仁道：“我一直都没有动过，否则早已沉下去了，我既没有动，又怎会移动到这里来了呢？”

　　云兰月摇了摇头。

　　成仁道：“只有一种解释，这泥沼看来虽是死的，其实却一直在流动着，只不过流动得很慢、很慢，所以我们才感觉不出。就因为我完全没有动，所以才会随着泥沼的流动漂了过来，若是一挣扎，就只会往下陷落，所以你才一直停留在这里。”

　　云兰月道：“若是我也没有挣扎，也随着泥沼在往前流动，我现在怎会看到你？”

　　成仁道：“前面不远，一定有陆地，只要我们能忍耐到那里，就得救了……那也用不着多久，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

　　成仁的目光注视着云兰月的眼睛。

　　云兰月也不由自主凝注着他的眼睛。

　　云兰月目光坚定的道：“我一定能做到的。”

　　许久，二人都没有说话。

　　云兰月先开口道：“我现在才知道我错了。”

　　成仁道：“什么事错了？”

　　云兰月道：“我本来以为天道不公，常常会故意作践世人，好人遭殃，恶人行运。现在才知道，老天毕竟是有眼睛的。”

　　成仁道：“所以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时，都不能忘记天上有双眼睛随时随地都在瞧着你。”

　　× × ×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生命，天地间一切仿佛都是死的。

　　泥沼也是死的，谁也感觉不出它在流动。

　　“它真能将我们带到陆地上去么？”

　　云兰月并没有问，也不着急。

　　她的心很平静，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她仿佛就已满足；是死？是活？她似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成仁道：“其实人和动物在有些地方是相同的？”

　　云兰月道：“哪些地方？”

　　成仁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人和动物必须和大自然相融”

　　云兰月道：“人和动物都必须去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适应我们。”

　　成仁道：“说得对，一路上的逃亡，都是环境在帮我们。在山洞是雨帮了我们，在这悬崖下是沼泽帮了我们。”

　　云兰月道：“所以人不可逆天而行，现在我总算明白老师的话的含义。”

　　成仁道：“邹老先生还说我将来是一国之君，你信吗？”

　　云兰月道：“既然天命不可违，你又何必违之。”

　　成仁笑了。

　　时间过得很快，沼泽流动的却很慢。 战国双骄②兄弟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