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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游戏规则

　　祝一鸣从县里巡视回来，屁股一落凳子，就听市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刘震南汇报“鸟岩雕”国际研讨会的有关情况，并看了有关报道和会议资料。对研讨会的报道中有一点他很满意，那就是强调了他对这一课题的重视和具体部署。他明白，在他人不在场的报道中如此突出他的重要性，功劳应该是薛夕坤的，而不是刘震南。研讨会的圆满成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看来，如此好的机遇在他面前了，他必须抓住，好好做篇大文章。

　　这篇大文章，就是立即与在国内国际上都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H电视台联系，拍一部关于“鸟岩雕”的宣传片。该片的名字初定为《江河市“鸟岩雕”——世界第九大奇迹》，片中要反映三层意思：“鸟岩雕”发现的重大历史文化和人文意义；它对促进经济腾飞和提升现代文明的积极作用；江河市委市政府对这一文化遗存的高度重视和战略思考。片子要力争四月底五月初在H电视台播出，那一刻正是省委考核江河市领导班子的时点！

　　当然，配合这一行动还要出手两个大动作，这样才能达到真正的效果。配合动作之一是：搞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腐倡廉活动，除了自己的报告要有些特点，强调江河市近年来在这方面的成功经验和教训，提出反腐倡廉的重要性、迫切性和长期性外，更重要的是抓几个典型。舆论先导、典型引路嘛！党政协调从制度建设上重视反腐倡廉，可以让三真山市搞；帝陵市，重点放在换届中如何顺应民意，挖出以童大宝为首的腐败分子；党政新班子通过反腐倡廉来推进经济建设这个选题应该是太平洲市的；“新宇宙集团”引出的深思，应该让市发改委作一个在为企业服务中如何廉洁自律的发言。

　　配合动作之二是：开一个声势浩大的经济工作务虚会。祝一鸣所谓的“务虚会”一点也不虚，主要是谈全市经济发展的思路的举措，实际上是代替下半年召开的一年一次惯例性的经济工作会议。他此举的目的，不仅仅把会议挪前开，而是从中显示他的权力与威望的作用，并有可能让省委考核组对他的前瞻性有所了解……

　　务虚会主要讲三个问题：一是如何进一步加快发展新兴产业，其中特别要强调以“鸟岩雕”为契机，大力推进文化产业的发展；二是如何抓住和提升有市场优势的传统产业，以减轻就业压力；三是如何把民生问题放在经济工作的重要地位，着重抓好保障房建设、农村医疗保险、扶持弱势群体等具体环节。这些都将为他取得民意。

　　门口响起脚步声，祝一鸣知道，他喊的三个人到了。抬了抬脑袋高声说了一句：进来。

　　刘震南、温志成和解正出现。

　　三人手里都捧着笔记本，进屋后坐到接待间静候书记下达任务。他们就像一场大战役前等待统帅发出总攻命令的各路将军，显得既紧张又兴奋，尽管已身经百战，但职业的习惯已养成了这种心态。

　　祝一鸣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拿着笔记本走了出来，见这三人端坐在那里，笑道：“好，都来了，我得先拉拢你们一下，免得干活不卖力。”说完，放下茶杯，掏出钓鱼台牌香烟，给每人发了一支。这种烟在市场上每条卖到三千多元，平常祝一鸣只抽软中华，这种烟也是用来招待人的。

　　温志成忙晃着手：“谢谢祝书记，我不会抽烟。”

　　祝一鸣说：“抽烟有什么会不会，不会抽就吹一吹嘛。大概你也讲究养生之道了，以为抽烟会缩短寿命，这都是妖言惑众。小平同志抽烟这么厉害，不也是长寿吗？丘吉尔遇事烟斗从不离嘴，他认为离开了烟斗自己寿命要打对折。”

　　温志成忙接过烟，解正帮他点燃了，他使劲抽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祝书记这烟好凶好香啊，看、看来是要给我们下猛药了。”他本来说话就有点结巴，一口烟呛得流下鼻涕。

　　刘震南吐了一个烟串：“市场上这种烟十有八九是假的，祝书记今天的是真品。”伸手上前把祝一鸣剩下的半包烟拿了过去，“烟酒不分家，这包烟我替祝书记代为保管。”他这个小动作，既得了实惠，又拉近了与祝一鸣的距离。温志成看了心中很不是味。

　　祝一鸣哈哈笑道：“震南啊，你真贪，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给你们抽‘钓鱼台’吗？那是为了要钓鱼，钓不到鱼我可要找你们算账的。”祝一鸣平常与办公室人员说话随和而风趣，但只要他脸色严肃的时候，谁都不敢跟他开玩笑。“前奏”演完，便导入了主题。祝一鸣正了正脸色：“前几天温秘书长和小解跟我到各县区进行了调研，刘秘书长参加了‘鸟岩雕’国际研讨会，我今天理了理头绪，想搞三个动作，先把初步想法跟大家谈谈，请大家作些补充，然后再分工实施。”接着，他把自己考虑的方案概述了一下。

　　按照以前开此类小会的惯例，祝一鸣讲完话要大家发表意见时，都是秘书长蒋伯当第一个讲，然后按照排名由第一副秘书长温志成讲。但现在刘震南暂时代理秘书长的工作，他当然不愿让温志成抢得先机，便第一个发言：“‘鸟岩雕’国际研讨会我参加了，祝书记的想法非常贴近时代，我们完全可以用这个题目做篇大文章。我感到不顺的是，研讨会由薛市长主持，司徒主任、任主席都参加了，要宣传起来，画面上就缺了主题与领军人物。能不能做专题片时把与会领导作简化处理，补拍镜头时，要突出市委特别是祝书记在其中的作用。这么做……要在四月底五月初播出，时间上太紧张了。”

　　祝一鸣摆手道：“千万不要突出我个人，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一把手既然都参加了研讨会，那就给他们镜头，一定要给！这正显示我们四套班子的团结协调嘛！至于我嘛，选个适当地方‘点一下睛’。这几天选个时间，我去实地看一下‘鸟岩雕’，派人拍一下场面就够了。宣传片在时间上来得及来不及，就看怎么抓。按部就班肯定不行，分秒必争就一定来得及。让市台配合你们，他们与H电视台有交往。资金问题，不需要你们考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故意用目光扫扫大家，然后低沉地缓语道：“为什么必须在四月底五月初播出，这点政治敏感性你们应该有。”

　　温志成见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为刘震南吃憋暗暗叫好。他预感到祝一鸣会把反腐倡廉这个课题给他做，赶紧发言：“祝书记，反腐倡廉经验交流会，我有些想法，提出来让领导定夺。”他见祝一鸣点头，赶紧清清嗓门说下去，“可以考虑邀请人大和政协的主要领导一起参加，让牢骚较多的人大政协有个出气的机会。至于会议时间的选择，最好是放在省委考察组来我市一个星期前。”

　　祝一鸣连连点头。

　　温志成兴奋起来，声音也高了些：“祝书记，您的主报告的开头，可以结合当前的政治背景和中央领导的有关讲话精神，突出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

　　“很好！”祝一鸣用很欣赏的口气：“温秘书长，你这三点说得都很好，很有政治敏感性。”

　　刘震南听到祝一鸣表扬温志成，心中醋意大作，埋着头抽着烟，用烟雾来冲淡他的哀怨。

　　解正明白轮到自己发言了，发言就是领选题啊！于是他说：“经济务虚会是否放到三真山市或帝陵市去召开，先参观再开会，这样的会议形式会生动些。”

　　祝一鸣立即表示：“这个意见不错，我看就放在三真山市开吧。震南，你看怎么样？”

　　刘震南见解正的意见也被祝一鸣肯定，平时蜡黄的脸上已憋得青一块紫一块。虽然他俩不存在忌妒和竞争，但今天自己如此窘迫，实在没面子，恰似卖唱女使尽浑身解数也没博得客人的掌声。听到祝一鸣征求他的意见，好似服了兴奋剂，赶紧回答：“好啊，就放在三真山市。这个地方选得好，选得好。要参观什么地方，遵循祝书记指示，我们预先把好关。”

　　看看差不多了，祝一鸣抬了一下手，说：“各个方案暂时就这么定，临时有变化再调整。下面我给你们分一下工。志成同志，反腐倡廉经验交流会的主报告和典型发言材料都由你负责把关，有些事你找克己同志汇报商量。震南同志，你负责‘鸟岩雕’电视宣传片，这方面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小解，你负责经济务虚会主报告的起草工作，配合震南同志搞好会务的组织安排。”

　　三人都点头领命，好像皇上封了他们为钦差大臣，既庄重又兴奋。

　　市委办公室是市委所有部门中精英最集中、关系最复杂、故事最精彩的地方，政研室虽是独立的部门，但隶属于办公室系统。

　　蒋伯当调任常务副市长之前，人们戏称市委办公室“三老一小”。

　　蒋伯当被戏称为“老法师”。“法师”前面还要加个“老”字，可见此人道行之深。他是十年前的省长秘书。省长在一次公务活动中因心肌梗塞身亡，他就被安排到帝陵县任县委书记。司徒震任上被提拔为副市长。祝一鸣认为此人见过大场面，懂得官场的各种显规则和潜规则，又当过县委书记，有比较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性格温和，办事缜密，文笔出众，便把他调整为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这个职务既是市委的大内总管，又是市委书记的参谋长。蒋伯当任此职后，牢牢把握住三条原则：第一，视一把手为“皇上”。理顺“君臣”关系，处处按“旨意”行事，但又不轻易得罪“重臣”，四方斡旋，八面玲珑。第二，揣摩“圣心”。按照制度规定，“圣上”想说而不能说的话，常常由他转述；“圣上”想做而不能公开做的事，往往由他悄悄实施。第三，谨言慎行。“朝”中秘事，“宫”中隐情，一律守口如瓶；“犯忌”之事，尽力防之、避之。正因为蒋伯当恪尽职守，深得祝一鸣欢心，所以，祝一鸣一定要在换届中给这位“老法师”一个好的归宿。

　　温志成被称为“老太监”，他已五十四岁，中等个子，略显肥胖，头发稀疏，淡眉小眼。社会上戏称秘书为“太监”，他是谢振国的秘书，资格老，相貌和声调带点女腔，便有了“老太监”的绰号。他的长处是有较高的理论水平和文字功底，所写文章有政治高度立意颇深。这是祝一鸣之所以让他兼任市委政研室主任的重要原因。他当市委副秘书长比刘震南早三年，长期得不到重用的主要原因恰恰是他的“作风问题”。他兼政研室主任的四年里，引进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大学生，祝一鸣偶尔一饱眼福，无法享用到。“老太监”不但看管甚严，用得裕如。最近，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花心用到了王玲身上。

　　王玲从京南区调到市委办任后勤处副处长（办公室的处实际上都是科），初来乍到，对办公室各位领导特别是两位副秘书长都很尊重和巴结。其原因是办公室政研室的科级干部，都由（正副）秘书长、（正副）主任联席会议直接决定，副处级以上的干部则由联席会议提名，交市委常委会讨论。有一天晚上，办公室公务人员于会务结束后在鳌山宾馆聚会，“老太监”借酒发挥，把坐在他车上的王玲一把搂在怀里摸了胸，王玲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快捷扒掉了胸罩反复揉捏，如果不是有司机在场，那可要出大事啦。王玲在床上把“老太监”此举传给祝一鸣。祝一鸣勃然大怒，转而又思忖“老太监”是谢振国的秘书，总不能因为这事儿整人，只能暗中教训他。

　　柳晓曼情系谢振国，自然要关心到温志成。在调整蒋伯当时，她推荐温志成暂时代理秘书长工作。“暂时代理”虽不能“转正”，但对今后的工作安排还是起着一定作用的。祝一鸣左右权衡，借此机会对他揉捏王玲胸脯一事实施报复，将“暂时代理”的权力转到刘震南身上。刘震南得到这一消息，感到喜从天降，兴奋得一晚没睡。而温志成得到这一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伤心得彻夜未眠。后来，祝一鸣带他到县里巡视，他当作“将功补过”的好机会。果然今天祝一鸣交给他重要任务，使他看到了希冀和曙光。他觉得自己的政治生涯关键的一步，就是在市委换届中到县级市里担任市委书记。

　　刘震南被称为“老流氓”。高而瘦，马脸、大眼、厚唇，脸色蜡黄，有点佝偻，脸上的眼镜和三七开的小分头给他添了几分文人的迂腐，看上去不像四十七岁的人。他是前市委副书记贡晓柏的秘书，虽然说话阴而油，却是地地道道心甘情愿的“气管炎”（妻管严），对别的女人从来只是“油嘴不油身”，没真正的兴趣。他得“老流氓”这个绰号，主要是口误而成。在他当办公室主任和副秘书长之前，同事们见到他都会问候一声“老刘，忙啊？”后来人们就把“老刘忙”变成了“老流氓”。他妻子刚听到这个绰号时以为他在外面真有寻花问柳之事，寻死作活地要求领导调查他的“流氓”行为。领导证明了他的清白，并说明了这个绰号的来由，他妻子才破涕为笑。也由此而把口误变成了绰号。

　　解正在办公室系统被称为“小滑头”。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大型国企工作，因文才出众、处事机灵而被市发改委主任看中，两年后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有一次省委书记黄春江的一个亲戚向祝一鸣推荐了解正，祝一鸣向发改委主任了解有关情况，把他叫到办公室亲自面试，感觉的确是块好材料，便把他调来当自己的秘书，而把原来的秘书小崔安排到了广电局。解正虽然是黄春江的亲戚推荐，但与黄春江本人根本就挨不上边，难以拉大旗作虎皮。只能靠自己奋斗。三年多秘书的经历，逐渐取得了祝一鸣的信任和好感。他对办公室各位领导都很尊敬，从不参与办公室的派系斗争，对谁都表现得很热情，对谁都只栽花不种刺。所以，人们就给了他一个“小滑头”的绰号。祝一鸣感到解正身上最大的长处是机敏、忠诚，正因为机敏，祝一鸣有些想法包括涉及个人隐私，解正都能一眼看穿或稍思即悟。其实，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度，真理向前一步就会变成谬论，机敏过了度也就可能就被视为隐患。这方面，解正与“该聪明时聪明，该糊涂时糊涂”的“老法师”蒋伯当相比，真差几个档次。小聪明的人只有小智慧，给人一眼看出，而大聪明的人具有大智慧，正所谓“大智若愚”。

　　“老法师”蒋伯当掌控办公室系统的时候，能够巧妙地协调温志成和刘震南之间的矛盾。蒋伯当离开，两位副秘书长的排序又发生了变化，这就使两人之间的矛盾逐步升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副秘书长之间矛盾激化后的第一得利人就是解正。

　　有句俗话叫“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这话用在秘书身上并不贴切。秘书的权力和作用的弹性很大，小可以小到真的人微言轻，大可以大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取决于领导者对秘书这一职业的重视程度以及领导与秘书的关系。司徒震对秘书特别是负责文字的秘书看得很重，他认为，秘书为领导写稿子，这不能仅仅看作文字水平，更是思想水平、理论水平、思维水平的综合反映。如果一个秘书能够有县委书记的思维层次，他就具备了当县委书记的潜质；如果他有市委书记的思维层次，也就具备了当市委书记的潜质。他的这种观点给办公室所有文字秘书极大的鼓励。李毅数次破格提拔，便是树了个实实在在的榜样。但是，司徒震与秘书之间纯粹是工作关系。祝一鸣则不相同。他对秘书的地位看得没那么高，他所需要的秘书，除了工作关系，还要有超越于工作关系之外的忠诚度和灵敏感，也就是说，私人感情。祝一鸣对秘书的定位，大大增强了秘书职务的神秘感。两位副秘书长之所以十分看重与解正的关系，频频与他套近乎，一是认为他与祝一鸣关系非同一般，关键时刻能起到“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作用；二是听说他与省委书记黄春江有着某种特殊关系，虽然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正因为说不清，反而增加了几分神秘色彩。解正为此而感到得意，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荣耀的光环后面隐匿着危机。

　　温志成领到任务的第二天上午就来到了帝陵市，随行除了司机外，还有一个是政研室副科级科员郭素贞，三年前大学毕业后被温志成看中招聘了进来。她的相貌长得颇像著名影星许晴，人称“小许晴”，一米六五的身材，像古巴运动员一样呈“S”形，臀、腰、胸显得格外性感，她是温志成的“掌上明珠”，至于她为什么被“老太监”所吸引，外人谁都不解其谜。

　　温志成来帝陵市，表面上是为了督办“典型材料”，其实另有隐情。他曾是谢振国的秘书，谢振国一倒，他就贴近了柳晓曼，其目标就是想到帝陵市当市委书记。龚春阳是柳晓曼圈内核心成员，这次市委市政府换届，龚春阳一定有一席之位。所以，他来帝陵，除了工作之外，还想与龚春阳加深友情，同时了解一下帝陵市的有关情况。

　　论资历，温志成是龚春阳的老前辈，论关系，两人又同属一个圈子，因此，龚春阳对温志成既热情，又随意。中午，龚春阳在市政府宾馆设宴款待，他仅带办公室副主任兼政研室主任常云。这位三十二岁的女性，长得端庄文静，身材匀称饱满，眼睛大而灵动。既是龚春阳的“小蜜”，也是他的主笔杆。据说她写重要的稿子，总要先经过龚春阳“摧残”方才迸出灵感。

　　人员入席后，龚春阳端着酒杯站起来：“欢迎以温秘书长为首的江河市领导来帝陵视察工作，我先敬大家一杯，来个大团圆。”说完一饮而尽，大家也跟着一起喝光。他们喝的是五十二度的茅台，在市场上要两千元一瓶。

　　接着，龚春阳端起酒杯又道：“刚才我说的是官话，喝的是官酒，温秘书长是我多年的老领导、老兄弟，下面我们就不用官场客套，而以兄弟情谊来喝酒，温秘书长，你同意吗？”

　　温志成点着头：“这样好啊，龚书记不拿我们当外人，我、我、我要尽情喝好。”

　　龚春阳让服务员斟满三杯，说：“下面，我先敬我的老首长、老兄弟，我俩长久没在一起喝酒了，我敬你三杯。”喝完三杯，龚春阳把杯子倒扣在桌上，以示没有作假。

　　温志成也干完三杯：“既然龚书记这么客气，那我回敬三杯。”说完，又喝了三杯。

　　龚春阳也跟着喝了三杯，喊道：“痛快，痛快！”然后又倒了两杯酒，站起来走到郭素贞面前说：“我敬了温秘书长三杯，但没站起来喝；我敬你不能敬得跟温秘书长一样，必须少一杯，但是，我对你是站着喝的，而且是站到你面前来喝的，对你的尊重和待遇还可以吧。”说完，把两杯酒从老远射进嘴里。

　　郭素贞毫不犹豫地喝光了两杯酒：“难得看到龚书记这样的豪情，我再向你敬两杯。我喝光，你随意。”说完，又回敬了两杯。

　　龚春阳盯着郭素贞足足看了几秒钟，然后用带着惊讶的口气道：“喔哟哟，没想到秘书长今天带来了秘密武器，不仅人长得仙女一般，喝酒也有点仙风道骨。如今女人不能‘随意’，男人就能‘随意’吗？好，我干了。”干完两杯，龚春阳寻思这个女人跟温志成有没有特殊关系，如果没的话，他一定要争取在这里“办”掉她。对于这样风情万种美若天仙的女人，干一次，也许就能记得一辈子，龚春阳已经春心荡漾，想入非非了。

　　温志成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倒了四杯酒，走到常云的面前：“既然龚书记作了榜样，我也不得不学习，小常，我敬你四杯，你喝两杯。”

　　常云扭扭捏捏地站起来：“温秘书长，我天生不能喝酒，今天你真是叫我‘舍命陪君子’？”说完，“咕嘟咕嘟”连喝四杯，顿时满脸彤红，眼中呛出了泪水。

　　温志成喝完酒打量着常云，有点惊愕：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记得以前小常是滴酒不沾的，现在一口气能连干四杯白酒，真不知道龚书记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龚春阳估计常云真要喝醉，便劝道：“温秘书长，你下午不是还要和小常谈稿子吗？她的酒就到此为止吧。”

　　温志成得意地说：“怎么样，舍不得了吧。稿子的事你别操心，她如果不能写，我亲自操笔。”

　　他的心事，色狼龚春阳焉能不明白。他决定趁今天这机会把郭素贞放倒，尝尝这不同的滋味。他走过去拿来酒，把大杯倒满：“这是我敬温秘书长和郭处长两人的，我喝掉，你们看着办。”说完，干完一大杯。

　　就在龚春阳仰头喝酒时，郭素贞快速将瓶中的酒倒入温志成面前的大杯里，并将半瓶矿泉水倒入酒瓶里。

　　龚春阳喝完后，温志成端起那只杯子送到龚春阳面前：“你尝尝，是不是酒。”龚春阳尝了一下，是酒。温志成一饮而尽，杯没放下，对郭素贞说：“你也别倒来倒去了，就瓶对嘴倒个接吻，干掉。”郭素贞心领神会，抓过酒瓶，不让龚春阳过来，朝嘴里一饮而尽。

　　一场“酒战”结束以后，郭素贞随常云去休息。温志成随龚春阳来到了宾馆的一个套间，里面早已准备好了茶水和果盘。

　　两人在沙发上躺下后，温志成才谈起正事：“后来童大宝的事是怎么处理的？”

　　龚春阳说：“还能怎么处理，抓了。随他一起抓的还有建委主任和交通局副局长。”

　　温志成：“他吐了吗？”

　　龚春阳：“童大宝倒算是条汉子，进去后什么都不吐，什么人都不咬，只是建委主任供出他拿的十万块钱，他无法抵赖。”

　　温志成：“按照规定，十万元也得判好几年了，如果他自己再吐一点，恐怕就更麻烦了。”

　　龚春阳：“我已经不想让他再吐了。这十万元钱再作些处理，也许可以弄个监外执行。”

　　温志成叹了口气：“这样的结果上、上面能满意吗？”

　　龚春阳把憋了很久的火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我操他姥姥的，我这样做已经背弃了做人的道义，背弃了兄弟情谊，一下子抓了三个人，还不能向他们交代吗？如果真要彻底查的话，他们哪一个人经得起查？我们现在干的什么事，说穿了，不都是骗人的吗？童大宝犯的什么错误？不是经济错误，而是政治错误。他不顶撞领导、揭领导隐私，会有今天的后果吗？我不违心，能过得了关吗？你们把我这种违心的做法再拿去当典型，去向干部群众宣传，不是骗上加骗吗？”

　　温志成喝了口茶，摸了摸稀疏的头发，不无感慨：“有句话叫‘历史像泥巴，任人搓捏’，许多载入史册的重要事件都不是历史的真相，是人们根据政治需要杜撰出来的。所以，欺骗性本来就是政治的固有特征。当然，某些人会把欺骗性贴上一个漂、漂亮的标签。但是，春、春阳老弟，你一定要记住，只要你在政治舞台上，你就不能把它、它视作欺骗性，而应该视为正常的游戏规则和生存进取的谋略。一旦你自己把这种规则或谋略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人们只会赞、赞叹你的高明，而无法看到你的欺骗性，甚至连自己都会失去欺骗的概念。当、当然，我懂得这样的道理并不等于我能去做，这需要心的革命，需要舞台，需要道行，需要时间，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龚春阳喷出一股酒气，点燃一支烟：“老兄讲得深刻啊。我早就作了两手准备，上得了就上，上不了就随时准备退。我们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准备好退路。我算不上是高尚者，但一生要在欺骗中度过，即使达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耀，活得又有多大意义呢？” 沧浪之道（共三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