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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浪漫旅行

沧浪之道(共三册) 宋定国 17390 2021-04-05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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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浪漫旅行

  夏中华发现江河市古文明遗址“鸟岩雕”,在国内外引起轰动。他帮助受害者贾秋瑾提供了省长潘若安等人收受巨额贿赂的证据,挖出了一批腐败高官,一时成为反腐英雄。省委书记黄春江到江河市视察工作,要亲自接见夏中华,都被夏中华委婉相拒,这又给他增添了神秘色彩。

  江河市新任市委书记薛夕坤根据夏中华的突出贡献以及省委领导给他的高度评价,觉得对夏中华这样的人非破格提拔重用不可,否则就会使他在发现和培养人才方面大打折扣。因此,他在市委书记碰头会上提出,要把夏中华提拔为江河市博物馆馆长,柳晓曼、李毅和刚从靖州调过来的市委组织部部长印东华,对此提议都表示赞同。由于夏中华是个无党无派的民间英雄,加之博物馆又是个远离政治漩涡的专业单位,所以在常委会上通过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市博物馆本是文化局下属的一个正科级单位,四年前才升格为副处级。原博物馆馆长肖梦蝶是国内著名的史学专家,在这个岗位上已超龄服务一年多,也急需有人接替。可没人想到这顶乌纱竟会落到从来不想当官的夏中华头上。

  按照组织程序,书记碰头会初定的干部名单,在交常委会讨论前要完成组织部的考察程序。对夏中华的考察,是由市委组织部干部二处处长栾建军负责的。栾建军大学毕业后在组织部已干了十年,他深知自己的考察对象虽是个专业型干部,但对上级领导来说,这是政治需要,而对他本人来说,则是执行政治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以前负责考察的人员俨然似钦差大臣,不仅可卖足人情,而且常在考察前后收到礼品礼金,而这次却由钦差大臣变成了仆役,实在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对夏中华的考察,总的来说还比较顺利,老馆长和本单位绝大多数人都予以推荐,文化局主要领导认为合适。只有个别人反映,夏中华与江小兰的关系有些不正常。

  按照规定,考察中还必须找本人谈话,没想到这一环节出了麻烦。

  栾建军对夏中华说:“根据群众的推荐和领导的提名,你已成为新任博物馆馆长的候选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夏中华淡然道:“我不适合当官,也不想进入官场,请你们另外物色人选。”

  “别人梦寐以求的事你却一口回绝,敢问何因?”

  “博物馆长历来都是德高望重的资深人士,我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这话不在理,你在专业上的成就不仅轰动国内,而且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知名度,论资格你绰绰有余。再说了,现在提拔干部就是要打破论资排辈的陈规陋习,不拘一格重用有真才实学和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人才。”

  “可我连党员都不是,不利于领导工作。”

  “那你可以在任职后立即写入党申请报告,像你这样的人才一定会很快通过的。”

  “我不想加入共产党,也不想加入其他任何民主党派。”

  “你在反腐斗争中立了大功,揪出了巨贪省长潘若安,这已充分证明了你是坚定地站在我党立场上的。”

  “这只是你们的官场逻辑,其实我主要为了帮助受害人贾秋瑾,并不想卷入政治漩涡,更没有考虑过你所说的立场问题。”

  栾建军听了这话,对正在做记录的小张做了一个停止记录的手势:“夏中华同志,政治信仰的选择是一个人的自由。像博物馆这样的岗位,不一定非得是共产党员,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都可以担任。另外,我们可以为你配备一位党组书记,由他负责党务工作,你负责业务工作。”

  夏中华心中纳闷:自己一直不想混迹官场,但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非得把他“逼良为官”,他觉得再找什么理由也无济于事。何况,“鸟岩雕”课题的进一步深入研究还得仰仗政府的大力支持;江小兰目前还是个编外人员,如果自己当了“馆长”,也许有助于这些问题的解决。因此,他勉强答应了这个差使。

  这次谈话一个星期后,夏中华即被正式任命为江河市博物馆馆长,另外,由文化局的田副局长兼任博物馆党组书记。

  听到夏中华提拔为博物馆馆长后,韦大海在自己的家中设便宴庆贺,参加的人员就只有韦大海、张旭东和夏中华这三个结拜兄弟。

  席间韦大海说:“中华,尽管你不想当官,但你从一个没任何职务的普通工作人员一下子升为副处级干部,可谓破格连升三级,这不仅在江河市,而且在全省都是罕见的。就冲这一点,兄弟们也感到脸上有光。”

  张旭东却不以为然道:“我们兄弟三人被称为‘江河三怪’,本来都是一介草民,自得其乐,现在你俩都已与官场为伍,我感到孑然一身,形影孤单,大海挂一个虚职尚可理解,‘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夏中华飞黄腾达,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夏中华有些尴尬地咬着嘴唇,蓦然道:“张兄,你要是真的感到孤单,也去当官算了,这很容易,你把自己的诊所改下名称,叫某某国际医院,自封院长,享受副市级待遇。”

  张旭东说:“中华,你别笑我,假如我一直在医院耗着,加之大海老弟帮我在关系上打点一下,说不定如今真还是个院长呢,可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它能逃避得了《易经》中所说的吉凶悔吝的规律吗?我现在以技谋生,丰衣足食,悠然自得,不也快哉?”

  韦大海向二位碰了一下杯,说:“其实中华和我都不愿为官。中华是被逼无奈。我呢,只是在商人头上戴一顶红顶帽子。如今的世道,要想把生意做大,不借官场的力量恐怕是难以成功的。最近我看到一个资料,说中国的五百个家族控制了全国财富的百分之六十。这些家族,绝大多数都是高官后代或有高官背景,真正的草根寥寥无几。对这些豪门,不要说平民百姓愤愤不平,就连我这样比较富裕的人也很反感。因为他们靠的是用权力来侵占大众的财富,而不是靠自己的奋斗。我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们中有一部人的财富会灰飞烟灭。我当然希望通过政府的支持把事业搞大,但违法的事坚绝不能干。上次新宇宙国际大厦的事对我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件事处理完毕了吗?对你有没有影响?”夏中华关切地问。

  “算是处理结束了,多亏何氏集团的何董事长帮忙,我这里被定性为正常的商业合作。我已把剩下的十多万平方米楼房交何氏集团处理了。新宇宙国际投资集团从我这里拿走的三个亿,定性为非法所得。潘若安从中到底分到了多少,现在还不知道,因为所有操作都是他的内侄江天一进行的,而江天一有美国绿卡,美国人不同意将他引渡回中国,中国政府也暂时没有办法,看来,对潘若安的审查要拖很长时间了。他的儿子潘吉被引渡回国后,对经济问题死不松口,但幕后操纵企图对贾秋瑾杀人灭口的证据确凿,他无法抵赖。黄忠明在引渡回国后的第二天就自杀了,此案已经无法再追查下去。”说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张旭东说:“老弟,只要你平安我们就放心了。那些乌龟王八蛋怎么惩罚都不过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噢,对了,我顺便问一下,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薛夕坤对你的态度怎样?”

  “我与薛夕坤没有私交,在这件事上他倒是在尽力保护、支持我的,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是廉洁正派的。不过,他最近提出一个要求,说是考虑到省城搬迁的前期准备工作,我市要有大量的拆迁和扩建工程,上面所拨的资金不够,要我请何董事长来江河市考察、投资。”韦大海呷了一口茶,心事重重地说。

  “这不正是好事吗?何氏集团实力雄厚,投几十个亿到江河市应该不困难吧?”夏中华说。

  韦大海答道:“何董事长正萌生退居之意,想让她的儿子接班掌舵。另外,她看中了我市的凤山,其中最主要是看中了你的杰作‘鸟岩雕’,想搞旅游开发,并形成文化、旅游、休闲产业链,这恐怕要作为她大量投资的一个条件。”

  夏中华来了精神:“她能看到‘鸟岩雕’的潜力,这就不仅很有商业头脑,而且很有文化涵养。市政府自己拿不出钱,为什么不跟人家合作呢?”

  “你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你祖上传下来一件稀世珍宝,你把它卖掉,这不有辱祖宗、被人瞧不起吗?”

  “韦兄,这个说法不恰当。人家只是来合作开发,又拿不走任何东西,我们为什么要自视清高、作茧自缚呢?”

  “这是你的想法,可薛书记本来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怕祝一鸣反对,怕中央退下来的那位老首长反对,也怕老百姓骂他出卖祖宗。”

  张旭东对生意上的事毫无兴趣,举杯插话道:“二位兄弟,我们三人聚会,少谈点生意,多聊点趣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我敬二位一杯。”

  三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进入了无拘无束的笑谈之中。

  江小兰知道夏中华任职后,在约会中打趣道:“华哥,看来我只能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今后要称你为夏——馆——长,对不对?”

  夏中华在她小巧挺拔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没想到你也来讽刺嘲笑我,我夏中华这辈子都是你的华哥。再说了,我当这个馆长如果说有私心的话,主要就是为了能够给你创造更好的环境,好好地培养你,你可不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洞宾’兄,不,‘洞宾’馆长,你的拳拳之心,让我感激涕零,不过,我要告诉你,为了不连累你,为了避免人家的闲言碎语,我想调出博物馆,另谋出路。”江小兰嘴里嚼着口香糖,显得一本正经地说。

  夏中华对这话感到有些意外:“现在找工作很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工作更是难上加难,你不久就可以转为正式编制了,这还是市领导特批的。你有什么打算等转编了再说,可不能心血来潮,莽撞行事。至于闲言碎语,这是应该付出的代价,我从来不把它当回事,倒是担心你承受不了。小兰,就算我求你,好不好?”

  江小兰听夏中华说得认真恳切,加之父亲为她工作的事操碎了心,曾找过市里一位头面人物而碰了一鼻子灰,便说:“那我就依你,可这是你求我的呀,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夏中华说:“大丈夫……噢,大男人说话一言九鼎,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甘愿自作自受。小兰,我还想求你一事,现在我既然当了馆长,有些规矩也就不得不遵守。我与人合伙开的那个古玩店,工商登记上是别人的名字,实际上我是控股人,现在我想把这个控股人转到你的名下,你是普通工作人员,没什么关系,你看怎么样?”

  江小兰先是一愣,接着莞尔一笑:“你这是收买我,还是让我当潜伏者?”

  “确切地说,叫代理人,只有你充当这个角色,我才放心。”

  “你就不怕我把股份私吞掉?”

  “吞不吞掉,对我无所谓,既然信了你,哪还在乎几个香火钱?不过,经营管理上我还是要过问的,这里面的水很深,你得慢慢学,一口想吃成胖子是不可能的。”

  “这么重要一块资产,你老婆会不闻不问?万一她知道了,岂不要寻死觅活?”

  “这一点你放心。从五年前开始,我们夫妻在财务上已完全独立,我每月给她二万元零花钱,女儿要花的所有费用及家中大事的开支都由我负责,至于我另外有多少收入,在古玩上是赚是亏,与她毫无关系,她也无权过问。”

  “你老婆真可怜,从某种角度说,比我表姐贾秋瑾都可怜。”

  夏中华不愿在江小兰面前多说自己的老婆,赶快转移话题:“你表姐最近情况怎么样?”

  “身体基本康复了,但枪伤可能会给她留下一些后遗症。最近政府安排她到一家外资企业工作,她拒绝了,不仅仅是因为工资低,更重要的是她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手中有一点积蓄,想在闹市区开个高档的茶馆,并要搞什么会员制。要不是你让我照顾古玩店,我本准备给她帮忙的。如果她搞成的话,你要成为她的第一批会员,行吗,华哥?噢,不不不,夏馆长?”

  “今后再叫我夏馆长,我什么事也不答应你,还要狠狠地揍你。”夏中华用力地在江小兰的肩膀捏了一下,江小兰一声尖叫,两个小拳头雨点般地拍打着夏中华的胸膛,然后才柔声说:“好好好,我还是叫你华哥,让‘夏馆长’见鬼去吧!华哥,你答应我刚才的请求吗?”

  “我敢不答应吗?不仅我自己,我把韦大海、张旭东还有我认识的一些好朋友都拉过来,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支持吧。不过,你要叫她把握两条:一是要做就做极品。江河市没有第二家可比;二是不要像‘竹柳茶庄’那样搞色情的东西,否则会降低档次,且容易遇到麻烦。”

  江小兰在他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好华哥,我代表姐由衷感谢你。”

  夏中华笑道:“去多了你可别吃醋。”

  江小兰脑袋一甩:“茶能消醋。”

  夏中华趁着江小兰高兴,吐出了心病:“小兰,听说最近有人在追求你?”

  “是啊,本市最年轻的博士生——卫生局局长郑一凡。”

  “他的父亲郑院长还亲自上门向你父母提过亲?”

  “不错,郑院长是第一人民医院院长,我爸是医院的妇产科副主任医师,他们本来就是上下级关系。”

  “那你答应了吗?”

  “本小姐向你宣告三点:第一,郑一凡看中我,我没看中他,不要说他只是个局长,就是省长我也不屑一顾。第二,我爸想拍领导的马屁,搞什么交易,那是他自己的事,我概不参与。第三,我不久前偶然知道,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不是你爸妈亲生的?”夏中华大吃一惊,“你能告诉我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吗?”

  “我爸妈在房间吵架时说出的,他们不知道我悄悄进了家门。”

  “那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亲生父亲不知道,生母就在本市,而且不是一般人物,但我绝不会告诉你。”

  “你自己想认她吗?”

  “我永远不想认,我以有这样的生母为耻,她在我心中已经死了!”江小兰说完,狠狠瞪了夏中华一眼,独自扬长而去。

  夏中华的心中疑窦丛生。

  七夕节吃过午饭,夏中华带着江小兰来到天鹅湖。刚到景点入口处,就见一个长得五大三粗、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在迎候,夏中华向江小兰介绍道:“我的朋友潘阿狗,是天鹅湖管委会派出所副所长,官衔不高,可神通广大。”又把江小兰向潘阿狗作了介绍:“我的表妹,姓江。”江小兰主动握了一下潘阿狗粗糙而宽厚的手。潘阿狗几乎有点受宠若惊,憨厚地笑着说:“表妹真像天仙一般,今天我能当你们的向导,真是三生有幸。”

  天鹅湖经过七年的整治,水质已彻底改变。它的周围没有高山峻岭,而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湖面宽处有二三公里,狭窄处只有三四百米,远看像一条青龙,逶迤于广袤的田野和炊烟袅袅的村庄;近看似一匹绸缎,绿水映着白云,微风吹过,碧波如绉。湖中最为注目的人工景点是“水街”。它的前端是条一百五十米左右的曲廊,水下的木柱、地面和护栏都由褐色的木料制成,未加油漆,一为保持天然,二为防止污染。曲廊的顶端与“街”面连接。“街”面全由厚实的木板在水泥柱上铺成,长约两公里,布满了竹木建成的酒店,或高或矮,错落有致,且大多飞檐斗拱,具有古建筑的风韵。潘阿狗介绍说,凡是大一点的酒店,里面既有商店,也有客房,还有歌伶弹唱。为保护水质,所有酒店都设有湖底排水系统。到了晚上,万盏彩灯齐放,分外壮观,可与上海外滩夜景相媲美。在水街的两旁,停泊或游弋着许多木制的龙舟,小一点的供人游览或接送来往客人。大一点的则是水上移动宾馆,由于要贮存污水污物,每条船一般只有四至六个房间,里面可以用餐、淋浴、看电视,收费标准相当于大城市的四星级宾馆,尽管价格昂贵,但几乎每天客满。

  江小兰看到这番景象,已经心旷神怡,兴奋不已,便问夏中华:“晚上的住宿定了没有?我想住船上,枕着湖水入睡。”

  夏中华朝她挤挤眼,示意潘阿狗在旁边,要避嫌,然后说:“我早知你的心思,本来想奢侈一下,单独包一条船,但今天客人实在太多,通过潘兄费了好大的劲,才订到了8号船的一个包间。”

  江小兰有些忘乎所以,将避嫌早已抛在九霄云外:“华哥,那我们现在就上船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我今天要让你看一处原生态景点,这个景点现在对外不开放,一般的船去不了,只有小快艇才能去。为免湖水受到油渍的侵蚀,没有特殊情况小快艇是禁止入湖的,今天潘兄为使我们尽兴,以执行公务为名,亲自开快艇陪我们游览。”

  “太感谢阿狗兄了!”江小兰脱口而出,话说出后感到这样称呼似乎不雅不敬,立即改口道,“不好意思,潘兄,潘兄。”

  潘阿狗龇着大板牙笑了起来:“妹子,你叫我阿狗兄我像吃了蜜一样,你不晓得我们的乡俗。我们村上起名不像城里人那样讲究,而是生下来后母亲第一眼看到什么东西就叫什么名,村上叫阿狗、阿猫、阿牛、阿猪的有好多。按老辈人的说法,名字起得越贱越随便,就越容易养,命也越硬。你叫我阿狗兄,比叫潘兄要亲热多啦。夏兄,我说这话你不会吃醋吧?”

  夏中华朝他一瞪眼:“阿狗,别胡说八道,她是我妹妹,什么盐呀醋的,赶快带我们走吧。”

  “噢,晓得了,妹妹,小妹妹。”潘阿狗做了个鬼脸,一边哼着“小妹妹,你坐船头……”,一边带着夏中华和江小兰穿过几座房子,来到了专门存放小快艇的一个湖汊。他解开缆绳,把快艇划到湖边,招呼两人小心翼翼地上了艇,然后开足马力,疾驶而去,两边被犁开的白色浪花欢快地跳动着。

  大约驶出四五公里,快艇渐渐慢了下来,往左拐进了一段狭窄的支湖之中,水气中突然夹杂着浓烈的青草味和淡淡的淤泥味。湖两旁是两人三人高的茂密芦苇,这时的芦竿和芦花都是青色的,只有到了霜降以后,芦竿才会变枯,芦花才会变白,绽开得像一团棉絮。这段湖由于没有游客打扰,水面上到处游弋着野鸭、鸳鸯和其他鸟儿。

  夏中华问江小兰:“你能分辨出野鸭和鸳鸯吗?”

  “分不出,看上去都是褐色的,灵动而温顺。”

  夏中华说:“这说明你没有细看,野鸭是灰褐色的,鸳鸯分为雌雄,雌的与野鸭很相像,雄的却有少许彩色的羽毛。区别野鸭与鸳鸯的要点是前者一般为单行,后者肯定为双行。鸳鸯最有趣的特征是‘止则双耦,飞则成双’。古人历来把它作为夫妻和睦、爱情纯洁的象征,‘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但科学研究发现,多数鸳鸯仅在热恋期间情深意长,形影不离,一旦交配之后,便分道扬镳,抚育重任全由雌鸳鸯承担。当鸳鸯中的一只死了之后,另一只便不甘寂寞,另觅新欢了。”

  “你就属于热恋之中的鸳鸯吧。”江小兰嬉笑着,忽然兴奋地指着前方喊道,“这就是白天鹅吗?”只见一群白色的鸟儿,一脚站于水中,另一脚曲于腹下,头缩至背上。江小兰喊声未了,它们就警觉地飞向了天空。

  夏中华讥笑道:“天鹅会单行吗?会这么小吗?这是白鹭。鹭有白色的,也有灰色和黑色的。李白有诗云:‘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心困且未去,独立沙洲傍。’你看空中,有四五群白鹭和黑鹭,有的一边飞一边发出鸣叫。”

  潘阿狗终于忍不住寂寞,回头对江小兰咧嘴一笑:“在我们这一带,分不清白鹭和天鹅,就跟分不清韭菜和麦苗一样可笑,看来妹子得到我们这里锻炼锻炼。天鹅喜欢湖泊和芦苇,这里本是它们栖息的地方,那些乌龟王八蛋瞎折腾,使它绝迹了二十年,前年才又重新见到。不过,它一般要到十月份才会南迁越冬养息,今年立秋比往年早,它现在也许到了南方,但今天能不能看到,这要看你们的额头有多高了。”说完,进一步放慢了速度,慢慢地在湖面上飘游。

  沉甸甸的芦花结成长穗,压得芦枝低头喘息;青翠的芦叶有的直指青天,有的横向展开,有的朝下倒挂,显得随意而奔放;不时有鸟儿从湖面飞进芦丛,或从芦丛中飞向湖面;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好像欲与鸟儿嬉闹;水气中的淤泥味渐渐重了起来,不知是湖的深度变浅还是芦苇的根部散发出来的气味。

  蓦地,前面芦苇中游出三对毛色雪白的鸟儿,黑色的嘴,从嘴唇到鼻部都是嫩黄色的毛,身长一米以上,长长的脖子伸直成九十度,两只翅膀贴伏在水面上,显得高贵而优雅。它们相互之间不时地亲吻着、嬉戏着。

  潘阿狗好像帮助皇太后找到了心爱之物,立了大功,兴奋得呼吸急促,但又唯恐白天鹅听到声音,便压低嗓门说:“你俩的福气真好,这就是白天鹅,它们好像特地赶来过情人节。”

  江小兰悄悄地说:“阿狗兄,能否再往前一点,看看清楚。”

  潘阿狗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快艇上的发动机已停止工作,只能靠艇上的一支小竹篙轻撑着缓缓向前。没想到,白天鹅的听觉异常灵敏,它们似乎听到了偷窥者的对话和竹篙落水的声音,发出一阵清脆的叫声,“噗嗤”一下飞了起来,在空中形成“一”字队形,显得越来越小,直至与白云融为一体。

  “真可惜,我今天没带照相机,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江小兰惋惜地说。

  夏中华说:“如果你带上照相机,说不定今天就看不到了,白天鹅是很有灵性的。你发现没有,白天鹅总是成对地出现,它们是动物界稀有的‘终身伴侣制’,如果有一只因故死亡,另一只就会郁郁寡欢,有的绝食殉情,有的撞壁自尽,有的飞至高处,突然快速冲向湖水中,跳水而亡。幸存下来的,一定终身守节。天鹅之恋、之爱、之情应该是人类的楷模。”

  江小兰本想说:“别卖弄了,你是否要我为你终身守节?”见到潘阿狗不时朝她偷窥,便朝夏中华瞪了一眼,轻轻拧了一下他的大腿。

  潘阿狗好像发现了江小兰的小动作,回头说:“你俩不晓得看出没有,天鹅休息时,周围一定围着许多癞蛤蟆,不然怎么会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俗语。要我说,天鹅美是美,就是太娇贵,像我这样的马大哈,宁要鸳鸯,不要天鹅。”说罢,调转船头,开足马力,一阵飞驶。

  走下快艇,夏中华和江小兰跟着潘阿狗来到湖边晚上住宿的8号龙舟。船内的包间虽然显得狭窄,但床却较宽,似乎为情人特制的;卫生条件也不错,两边有通风的窗口,可开可关,整体上有点像“布丁酒店”。夏中华说:“很好,很好,潘兄,谢谢你了。”

  潘阿狗一副调皮样:“夏兄,你说很好有什么用?我这是为江妹子准备的,难道你晚上也要挤在这里?船上隔音不好,你要是响动太大,当心影响别人,嘿嘿嘿。”潘阿狗的笑声中藏匿着挑逗和意淫。

  这时,已过五点,曲廊和“水街”的彩灯突然间全亮了,远远看去,真似水上宫殿。潘阿狗带着夏中华和江小兰踱过曲廊,走进一家规模较大的酒店。店名起得很雅——烟波亭。大门上的楹联更有韵味:半角亭台,邀君杯酒;一泓烟水,遂我沧浪。夏中华暗自思忖,酒店的主人看来是个文人墨客。走进大厅,里面已经人满为患,有些人坐着或站着等待“翻台”,足见生意火爆。

  他们进入早就预订好的2号包厢,刚一坐下,潘阿狗就宣布:今晚我埋单,谁跟我抢我翻脸。说完,点了一壶当地的野生绿茶,一瓶茅台,一瓶地产的桑汁酒,七八种湖中的特产。

  江小兰说:“你们这里鸟很多,有没有好吃的鸟?”

  潘阿狗连连摆手:“妹子,这就为难我了,我们管委会有句口号,叫‘杀鸟如杀人,排污如排毒’,鸟类是严加保护的。”他停顿了一下,狡黠地说,“真要吃的话,深夜管你吃个够。”

  江小兰疑惑道:“船上怎会有鸟吃?”

  潘阿狗龇牙咧嘴地看着夏中华:“夏馆长,你有没有鸟?”

  江小兰知道上当了,举起小拳头在潘阿狗肩上捶了几下。

  潘阿狗连声喊道:“舒服!舒服!”

  这时,突然从隔壁的包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1号包厢是该酒店唯一的“总统套间”,历来是有身份的人定的。

  职业的敏感使潘阿狗要看个究竟,出于好奇,夏中华和江小兰也跟着潘阿狗走了出来。只见1号包厢的门敞开着,里面挤满了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中等个子,一头长长的卷发,脸色白净,疏眉大眼,鼻子小而挺拔,戴着一副无边的眼镜。他的两旁坐着两位丰姿绰约且颇有气质的女孩,看上去都只有二十岁左右。他尽管正在火头上,说话的声音仍冷而低:“这是我早就定下的包厢,你就凭自己是这里的管委会主任,可以把我随意调到别的地方?这是以权谋私,恶霸行为。”

  站在他对面的是“天鹅湖”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刘大牛,五十多岁,肥头大耳,硕大的酒糟鼻子分外显眼,他很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跟你讲过了,突然来了贵宾,非要进这个包厢不可。你也就几个人,换个包厢身上会掉块肉?我跟你商量是给你面子,现在你给脸不要脸,那好,不必废话了,请你立即离开。你说我是恶霸,说对了,老子就是这里的霸主,就是横行,你这个小白脸再不走老子要动粗了!”

  “放肆!”“小白脸”突然一拍桌子,声音更阴更冷,“你有这点芝麻绿豆大的权力就可以称王称霸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敢保证,不出几个月,你头上这顶乌纱帽就会被拎掉,到时看你还凭什么横行霸道!”

  刘大牛一听这话,先是愣了一下,但这时他已被气得浑身发抖,七窍冒烟,哪还管得着“小白脸”话中的分量,撕着嗓门骂道:“放你奶奶的臭屁!老子是吃油盐长大的,不是喝尿泡长大的,听口气你来头不小是吧?告诉你,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照样叫你滚!”

  此话一出,“小白脸”脸色发青,头上冒汗,但他并没有再说狠话,而是用手机拨了个电话,把刚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下,然后悠悠地对刘大牛说:“你们县委书记殷骏的电话,他请你过来接一下。”

  刘大牛听到是殷骏的电话,不太情愿又无可奈何地走到“小白脸”身边接过手机,嗯啊了一阵,最后说:“殷书记,我听您的。”言毕,把手机递给“小白脸”,生硬地说:“对不起,薛公子,大水冲了龙王庙。算你狠,你尽兴,我让你。”说完,虎着脸,领着几个人愤然离开。

  回到了2号包厢,潘阿狗带着疑惑的口气说:“刘大牛历来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天王老子也不怕的人,今天怎么轻易让了这个‘小白脸’?这‘小白脸’是哪里来路?”

  夏中华喝了一口清香扑鼻的野生茶,对潘阿狗说:“潘兄,你应该知道,焦尾县马上就要划归江河市管辖了。你说的那个‘小白脸’,就是江河市委书记的儿子薛贵明。如果得罪了薛贵明,刘大牛头上的乌纱帽还能戴多久?当官的之所以威风八面、横行霸道,主要就是靠手中的权力,一旦失去了权力,他就立即变了样。说到狠,有的人是从骨子里狠,不管面对达官贵人还是黑道头目,他该怎样说还是怎么说,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这就是英雄本色。有的人是外表的狠,一旦要危及他的权力或生命,他就会变成一滩烂泥,这就是狗熊本色。我不知道你们这位刘主任是英雄还是狗熊?”

  潘阿狗憨笑道:“搞不清,搞不清,平时看他很像英雄,今天又有点掉脸。不说他们的事了,喝酒,喝酒!”

  三人边喝边聊,气氛轻松而活跃。潘阿狗告诉他俩,说这里是水上拉斯维加斯并不夸张,因为从酒楼到船上、岸上,有数不清的赌窝。派出所一般不抓,为的是保护投资环境。偶尔抓几场外地人,只是为了给所里增加点经费,给兄弟们分点烟钱,基本上都是“私了”的。至于说嫖,上面要求一律不许抓,所以这里天天都是情人节,到处都有欢乐窝。除此之外,江小兰从潘阿狗的讲话中得知,潘阿狗原来也是个古玩爱好者。他对夏中华的古玩鉴赏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直要拜夏中华为师,夏中华却始终没有答应。

  谈兴正浓时,潘阿狗从身旁的破皮包里拿出了一块玉,递给夏中华说:“夏馆长,您帮我掌掌眼,这玉靠不靠谱,值多少钱?”潘阿狗平时称夏中华为“夏兄”,显得亲热,每到有事相求时便称他为“夏馆长”,以示尊重。

  因为灯火的亮度不够,夏中华从包中拿出专业的聚光小手电,照着玉细看起来,然后说:“这件东西下面是一条二十厘米的‘行龙’,坐在龙背上的是一个带羽毛的人,古人认为仙人能飞,是带羽毛的,所以‘羽人’就是仙人。龙本来就象征着帝王或皇家之物,加之上面又有‘羽人’,可称为‘羽人驾龙’,是一件等级极高的物件,且玉质洁白温润,沁色自然天成,雕工细腻精致,是国内罕见的战国晚期至西汉早期的玉件。它一面有鱼鳞纹和游丝纹,另一面没有任何雕工,这说明它不是摆件,而是镶在漆器上的配件。”夏中华鉴定完毕,问潘阿狗:“潘兄,你是多少钱买的?”

  潘阿狗伸出两个指头:“两万。”

  夏中华说:“你捡了个大漏。”

  “我放在您那里,您能不能帮我翻一番?”

  “你是个够朋友的人,我不瞒你,可以给你二十万。”

  “二十万?”潘阿狗惊得跳了起来。

  “不过,我现在不能买你的。我不会看错,你这件东西是从水坑里出来的,否则玉质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好;另外,从它残留的气息来看,出土不会超过一个月。”

  “夏兄,您真是神了!”潘阿狗感叹道。

  夏中华说:“我买东西不与盗墓人打交道,更不会到盗墓现场,一句话,绝不能触犯法律。至于民间辗转而来,那就另当别论。你要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在盗墓现场?”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潘阿狗不敢明说,这件东西是他在抓盗墓贼时人家送给他的,他怕背上受贿的罪名,出了二百元“买下”,把盗墓贼放了。

  “如果你没违法,请把这件东西藏好,过段时间给我。”夏中华说。

  “谢了,谢了,您不仅是我的老兄,还是我的财神爷。”潘阿狗高兴得眉开眼笑。

  就在这时,潘阿狗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派出所所长打来的,要他立即回去,晚上执行紧急任务。潘阿狗不敢怠慢,只得向夏中华和江小兰表示歉意,怏怏不乐地离开酒店。离开前没有忘记埋单。

  夏中华和江小兰吃完晚饭,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夏中华说:“小兰,我们先在‘街’上转一转,然后再上8号船吧。”

  江小兰点点头,挽着夏中华的手走出酒店,在水街上逛了半个多小时,就走向曲廊,刚走到半途,只见迎面一个非常熟悉的男人正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慢悠悠地踱过来。因为灯光刺眼,到了面前,夏中华和江小兰才认出这个男的就是江河市委副秘书长解正,女的却不认识。

  “解主任啊,真是天地太小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遇。”夏中华与解正相识已久,他在解正面前从不回避自己与江小兰的关系,便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上前握了握手,顺便看清了女孩的脸。女孩并无羞意,大方地朝夏中华点了点头。

  解正感到有些突然和紧张,他松开叶雨菡的手,向夏中华介绍说是自己的表妹,今天在这里偶然遇到,而后稍作寒暄,便匆匆告别。

  夏中华和江小兰来到船上,让船老板把船开到了湖中间,这些更凉快。船老板说,另几位客人也有这个意思,他们是在等你俩回来呢。

  船停在了湖中央,任凭微风吹拂,自由地漂泊。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湖水轻轻地拍打着船身,似在亲密地相吻。牛郎星、织女星和他们的子女都坠入湖水中,羡慕地凝视着人间的情人自由地幽会。夏中华和江小兰冲淋以后,身上都只盖一层薄薄的毛巾。江小兰依偎在夏中华的胸前,柔声问道:“华哥,你是要我做鸳鸯还是天鹅?”

  夏中华轻轻地抚摸着她温润的秀发,动情地说:“小兰,我愿意做你的天鹅,但你可以做鸳鸯,可以做自由自在的黄鹂,可以做色彩斑斓的孔雀,我希望你生活得自由开心,不要因为我背上心理负担。”

  江小兰在他耳边呢喃道:“你犯错了吧,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在乎婚姻,只在乎爱情。只要你不厌倦我,我会爱你一辈子,就像那痴情的天鹅。”

  “我怕这样对你不公平呀。”

  “你又犯错了吧,真正的爱情有公平或不公平吗?”

  “好好好,我连连犯错,你处罚我吧。”

  “怎么处罚你呢?”

  “用最残酷的刑罚。”

  “好吧,就是晚上潘阿狗说的,叫我深夜吃你的——”江小兰没有把“鸟”字说出来,而是一把掀掉了夏中华遮在下身的毛巾,把自己雪白细嫩的胴体压向了他的身体。双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滚烫的舌尖缠在了一起。船在晃动,那不是风的力量,而是他们身体的力量,激情的力量…… 沧浪之道(共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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