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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

　　关于“鸟岩雕”的电视宣传片五月中旬终于在H电视台播出了，播出时间整整二十分钟。该片的最后特写镜头是：祝一鸣带着沉思和憧憬的神态仰视着屹立在长江中的“鸟岩雕”。画外音极具磁性而回肠荡气：这是一座充满神秘的历史文化名城，这是一座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蒸蒸日上的现代化城市，“鸟岩雕”的发现，不仅把江河市以及整个人类的文明史上推了近万年，而且预示着江河市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正在进行新的腾飞，预示着长河流域正在进行新的腾飞，预示着中华民族正在进行新的腾飞！

　　这一电视片播出以后，在国内外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许多游客蜂拥江河市，要一睹神鸟的风采。一些小报则编出了种种荒诞不经、引人入胜的故事。有的说，“鸟岩雕”的发现是一位民间怪人与他的女友睡在此岩山对面的山洞中整整三年，夜以继日地观察研究，终于在某个深夜经一位白发老翁点化而顿悟，当他们睁开双眼时，老翁已不知去向。有人说，“鸟岩雕”及周围六个岛，每逢单月都有一个夜晚会熠熠发光，腾空而起，与“北斗七星”进行天地感应。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江河市委市政府为“鸟岩雕”项目重奖了市博物馆，给夏中华记了一等功。祝一鸣亲自参加授奖仪式，并与夏中华合影留念。江小兰因怕记者的纠缠和追问，称病在家没参加授奖仪式。

　　电视播出两天后，省委考察组进驻了江河市。这次考察组的规模和规格都超出了常规。按惯例，像江河市这样的地级市，考察组一般由分管市县干部的副部长带队，人员一般四人左右，而这次来了七个人，除分管副部长诸葛清外，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佟立群也亲自参加。这种阵势和规格，使江河市的许多干部得出两点结论：一是这次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要有大动作；二是省会搬迁的步伐在加快。

　　上午九点钟，考察组在祝一鸣的陪同下直接走向市委市政府的大会议室。

　　市委办公室提前一天已向参会人员发出通知并打了电话，没有一人缺席。出席这个会议的是具有打分权、推荐权和谈话权的全体人员。具有打分权和推荐权的是现任四套班子领导成员、正处级干部以及离退休的副厅职以上干部，而具有与考察组谈话权的除了上述前两类人员外，还有曾担任过市正职领导的离退休老同志。

　　主席台上只有佟立群、诸葛清和祝一鸣三人。会议一开始，先由诸葛清说明这次考察的目的、程序、纪律和需要注意的几个问题。诸葛清说，考虑到江河市这次班子的变动比较大，每个人可以对新进市委市政府班子的人选推荐七名，后备干部按照一比二的比例，推荐十四名。在他讲话的时候，考察组的另几个成员已把三张表发给了每个参会者。第一张表是对市委市政府班子的评分，分为“德、能、勤、绩、廉”五个方面，采用百分制打分。第二张表是对市委市政府每个班子成员的评分，也是按上述方法来打分。第三张表是推荐新进市委市政府班子的人选和后备干部人选。诸葛清把程序化的一套讲完以后，才请佟立群部长讲话。

　　佟立群五十多岁，个子中等而略显发福，右眼下有一颗黑痣。他的声音清脆洪亮：“同志们，大家都可能看了前天H电视台对江河市的宣传片，我们考察组可以说是在全国人民都十分关注江河市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刚才诸葛清同志对考察的具体内容和程序都已作了说明，我只想说三句话：第一句，省委对江河市一直比较重视，所以这次考察的力量也比较强，希望通过这次考察，对江河市领导班子有更加全面、深刻、准确的了解。第二句，江河市这次市委市政府换届和班子成员的调整，都是正常的、按照惯例来进行的，与传说中的小道消息毫无关系，所以，我希望在座的每个同志，怀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客观、公正地评价领导班子、班子成员以及拟新进班子的成员，投好自己严肃而负责任的一票。第三句话，在整个考察期间，对考察成员不允许搞任何宴请，不允许任何人有影响正常考察的行为。本人在这里只能一天，主要与市四套班子的一把手以及离退休的原正职领导谈话，晚上九点要回去处理一些重要事务，这里的考察工作由诸葛清同志全面负责。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对考察组的支持。”

　　佟立群的讲话结束后，自然是一片掌声。在官场上，掌声是很有讲究的。有被逼应酬的掌声，有发自内心的喝彩，刚才的掌声属于后者；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像拍苍蝇打蚊子一样，有暴风雨般热烈而经久不息的掌声，刚才的掌声也属于后者。掌声，反映着气氛，反映着民意，反映着对发言者的尊重程度。接着，诸葛清宣布，会议结束后，凡是与佟立群部长谈话的人员，由市委办公室派车送往鳌山宾馆；其余人员都集中在和平宾馆谈话；谈话的先后次序，由市委组织部安排，个别有特殊情况的，临时听候通知。

　　走出会场时，不同的人心态、表情、言论举止各不相同。有的人因为明知自己无望进入班子，因此，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看着那些竞争对手们就像观赏猴子争食般地悠闲，除非见了很铁的朋友，一般都是点一点头，招一下手。而那些原来屁股不干净的班子成员却心事重重，但表面上又要装得若无其事，甚至强撑笑容，他们这时候见了谁都想热烈拥抱一下，但自尊和防御心理使他们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要非常得体。至于那些有望新进班子的新秀，见了竞争对手都会显得格外热情，嘴上说“预祝你成功”，而内心却在想，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他们见到估计有希望支持自己的人，要么重重地握一下手，要么轻轻地拍一下肩，要么给一个含蓄的眼神，所有的意思，都用肢体语言来表达了，翻译成喝酒时的俗语，那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竞争者在没轮到谈话之前，是绝不会有片刻的安宁和休息的，对那些平时的铁兄弟和同盟者，他们这时已无需再花费时间做工作，能够产生“近因效应”的各种手段主要放在那些潜在的支持者身上。投不投自己的票当然重要，与考察组成员的面谈也不可小觑，因为只要有几个人在考察组成员面前有意无意地说出一些敏感的、需要调查的事情，这个竞争者就有麻烦。竞争者不能公开笼络人心，只能通过绕弯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像想看女人的大腿，不能直接撩开她的裙子，而只能借助一股自然之风，吹起她裙子时才能一睹为快。

　　中午，韦大海受袁圆芝之托，邀了几个政协副主席和一个人大副主任在“香溢楼”吃饭。因为袁圆芝在“新宇宙国际金融大厦”项目上帮过韦大海的忙，平时对韦大海也比较尊重，所以，韦大海愿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韦大海在所请的人员除袁圆芝外全都到齐后就开席了。刚喝过第一轮酒，袁圆芝就走了进来，他朝大家作了个揖：“对不起各位领导了，我本来在陪一批朋友，听到韦总的指令，就奔这里来了，借这个机会我向各位领导敬一杯酒。”说完，端起一杯装有二两白酒的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在座的除了一个人外，其他人都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这个没喝酒的人就是贡晓柏。他板着脸：“老韦，这顿饭到底是你请的还是袁圆芝请的？”

　　韦大海哈哈笑道：“贡主席，何必这么认真呢，我请他请又有什么不同？何况的确是我请的。人家袁书记向你敬酒总没错吧，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贡晓柏语气有些激动：“老韦，你的话说得就不在谱子上了。朋友之间可以清茶一杯，但有人把山珍海味装在狗食盘里，希望你吃了以后听他的使唤，你说这个盘子能碰吗？韦总，我不是不给你面子，而是不能给那个人面子。想当初我当市委副书记的时候，他还是副区长，对我热情得就像亲老子，但我到了政协之后，第一年见了我还与我握握手，第二年就只是招招手了，第三年是视而不见。为了协调京南区政协一件事，我给他打电话，第一次他接了，说尽力协调，第二次第三次就再也不接了。我亲自去找他，结果热脸遇上个冷屁股。你们说，像这样的变色龙我能吃他的饭吗？对不起，各位，告辞了。”说完，起身就走。

　　韦大海赶忙几步追上他，塞给他一张卡：“这是一张食品卡，我送的。”

　　贡晓柏余怒未消：“老韦，你是个好人，我认！但这卡实际上不是你的，我贡晓柏再穷也不为一张卡而折腰。”言毕，扬长而去。

　　贡晓柏这一闹，这顿饭就吃得有些别扭了。好在韦大海平时人缘不错，口碑也好，大家不愿驳他的面子，尽量找些闲言碎语、奇闻逸事，在貌似轻松的气氛中吃完饭，收了卡。袁圆芝虽然内心一直忐忑不安、尴尬不堪，但表面上只得强作欢颜，巧作周旋。

　　与袁圆芝一样倒霉的是龚春阳。龚春阳开过会后没回帝陵，而是在市区开展外交活动。他通过帝陵市一个知名企业家请了市区的几个局长、一个区长和一个帝陵籍的市人大副主任在一起吃晚饭。吃完饭后就到凤求凰歌舞厅唱歌。他们选了一个最大的包厢，要了几箱啤酒和几瓶洋酒，当然，少不了每人挑一个漂亮的小姐。谁知，他们才唱了十分钟的歌，就走进了一个身材精瘦、脸色阴沉的麻脸汉子。

　　麻脸汉子对他们扫视了一遍，双手往胸前一抱，冷冷地说：“这个包厢爷一小时前就预订了，请你们离开。”

　　龚春阳听麻脸汉子在他面前称“爷”，还要赶他和他的客人走，顿时觉得失尽了面子，厉声道：“这是哪里的妖怪？也不问问在座的是什么人？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麻脸汉子对龚春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兄弟，我已给了脸了，你可不能不识抬举，得寸进尺。你不就是帝陵市的龚春阳吗？说起来也算有头有面的人物，我不想与你打架，也不希望你太难堪。我再给你一分钟时间，请你马上离开！”

　　龚春阳傲然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嚣张？老子今天偏不走，看你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龚春阳的话刚说完，走过来几个粗壮大汉，把桌上的啤酒、洋酒、果盘全部砸得粉碎，小姐们一边尖叫一边擦着裙子上的污渍。有几个客人已吓得小腿发抖。

　　龚春阳又羞又恼，要是按他平时的脾气，他早把酒瓶砸到麻脸汉子的头上了，但这几天他不能这么做。他立即打了一个电话给他的小兄弟——市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许康康，简单地说了这里发生的情况，请他马上带人来收拾局面。没想到这位平时很讲义气的小兄弟对他说：“龚书记，别惹麻烦了，你赶快离开吧，最好还得向他道个歉，至于什么原因，我现在不方便说，今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龚春阳听了这话，觉得自己今天遇到鬼了，并且还不是小鬼，而是来头不小的鬼，便对他的客人们说：“咱们换个包厢吧，这里的账算我的。”龚春阳没向麻脸汉子道歉，但这最后一句话实际上有道歉的意思了。

　　这个麻脸汉子就是霍严旺，也是这家歌舞厅的幕后老板，他不久前帮了市政法委书记赵德龙一个小忙，顺便也得到了两百万元报酬。而许子敬既失了财，又被判了四年刑，始终没敢乱咬人。今天霍严旺并没预订这个包厢，只是在二十分钟前他接到赵德龙的电话，要他务必留下这个最大的包厢，赵德龙马上陪客人过来。这也就活该龚春阳倒霉。

　　赵德龙带来的客人，都是有资格与省委考察组进行谈话的。他带他们来活动，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祝一鸣。虽然祝一鸣没旨意，但他知道在关键时刻如何心甘情愿地为主子服务。

　　省委考察组已经在江河市考察了三天。

　　在这三天中，祝一鸣每天都在办公室听取各方面的汇报，思考着一些重大的问题。人们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任何的失意或得意，他该发脾气时照样发脾气，该谈笑风生时照样谈笑风生，该喝酒时照样喝得醉意朦胧。

　　在这三天中，温志成每天总要借着各种理由到祝一鸣办公室来一次，长则十几分钟，短则一两分钟。在此之前一个星期左右，他瞅准祝一鸣在办公室的时候，时常派郭素贞来送些资料、文件。有一次，郭素贞竟大着胆子对祝一鸣说：“我们政研室有十几个研究生和大学生，大家想组织一次谈理想信仰的活动，不知道祝书记能不能抽时间参加一下，这是对我们年轻人的莫大鼓励。”祝一鸣笑着说：“如果我参加，应该由你们温秘书长来请我呀，你请合适吗？”

　　郭素贞红着脸说：“我是支部书记，这是我自己设想的，还没跟温秘书长汇报呢。”

　　祝一鸣说：“那你就是跳过温秘书长越级汇报了，而且不是越了一两级。”

　　郭素贞咯咯笑道：“祝书记您不是说过年轻人要敢想敢闯，不要局限于条条框框吗？”听着郭素贞清朗的笑声，看着她秀雅的脸庞、迷人的曲线和含蓄的风情，心动已久的祝一鸣一时差点失去了控制，凑近郭素贞的脸说：“嗯，看来你还真有个性，我考虑考虑吧。”这时候，只要他抵不住一刹那的念头，可能就会把郭素贞搂在怀里。但在这关键的一刹那，他控制住了自己，而且清醒地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温志成设下的圈套。他像欣赏一道绮丽的风景看着郭素贞说：“最近事太多，有时间再说吧，年轻人嘛，鼓励一下是应该的。”

　　在这三天中，柳晓曼是最忙碌、最显赫的人，因为所有与考察组的谈话人员都由她安排，安排人员是很有艺术的。柳晓曼安排在最前面谈话的人，一定有她小圈子内为她大唱赞歌的，这容易形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安排在中间的，大都不是她最亲近的；安排在最后的一批人，又一定有她的铁杆心腹。这样做，可以把中间某些人制造的不利于她的局面扳过来。另外，考察组的关键人物是诸葛清副部长和干部处的贺旺诚处长。她把忠于自己的人尽可能多地安排到他俩那里谈话。当然，她作这些安排时绝不会露出利己的蛛丝马迹。

　　在这三天中，薛夕坤每天从上班到下班都在重点项目工地上搞调研。当他了解到有一个项目因资金卡壳而停工时，就请有关银行的行长到现场开了个协调会，使这个项目当天就开了工。当他看到一个工地的工人摔伤时，立即用自己的汽车把这个工人送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请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并由政府先垫出医疗费用。当他看到一个工地因在野外住宿条件太差时，就把建委主任叫到现场，令其在两天内帮助重新搭建简易、卫生的工棚。他基本上每天上午出去脸是白的，晚上回来时脸上就沾满了尘土。他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务实、勤政、亲民的形象，这种形象当然在电视和报纸上也有所反映。每天吃过晚饭，他会向祝一鸣汇报工作，也会向司徒震沟通思想。省委考察组是否能看到他这样的形象，他并不十分在乎，因为在他看来，上级的考察是一时的，而江河市党员干部和老百姓的考察是长久的。不过，说他的心里一点杂念没有也是不客观的。他平时不抽烟，但这几天晚上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每天也抽一两支烟来安定情绪，考虑问题。他考虑得最多的是，在这次省委考察组的考察中，自己的打分和谈话是否妥当，是否有后遗症。他给市委和市政府班子的打分都是八十分，给自己和祝一鸣、柳晓曼的打分也都是八十分。打这样的中间分，既体现了他的中庸和平衡，也反映了他对祝一鸣和柳晓曼的态度，同时，又照顾到了司徒震的情绪。他在与佟立群谈话时，对祝一鸣的工作业绩和能力作了充分的肯定，而对个人的品德避而不谈，只是要求省委能够严格按照中央关于换届中领导干部的年龄要求办事，把祝一鸣放到更合适的岗位上。佟立群问他，如果把祝一鸣调出江河市，由谁来接市委书记的班？他肯定地回答：以外面调进为好。并说明了其理由。他不愿毛遂自荐，更不愿违心地推荐柳晓曼或其他人。

　　在这三天中，也发生了两件意外事件。

　　第一件是司徒震的有些谈话内容被很多人传开了。他对佟立群部长说，以往几届党委换届，省委考察组来考察，市委班子得分都在九十分以上。这次我给江河市委班子打了六十分，勉强及格，其主要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腐败严重，具体表现在用人的腐败、经济上的腐败和作风的腐败；二是浮夸虚假风盛行。看似做了不少漂亮文章，但大多数是给上级和人民群众作秀，劳民伤财，老百姓没得到什么实惠；有些经济数据看上去不错，但里面有不少虚假的成分。司徒震认为，祝一鸣同志作为市委的一把手，这些问题与他本人的思想意识、工作思路和抓落实的力度都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我在考察前就找黄春江同志说过，他再也不能在江河市工作了。相比较而言，他对市政府班子的评价要高一些，打的是八十分，勉强达到良好。佟立群在来江河市之前，黄春江曾要他多听听祝一鸣、司徒震和其他几位老同志的意见，并没涉及到具体内容。佟立群听了四套班子一把手和另几位离退休老同志的意见，总体上对江河市委市政府班子及对祝一鸣的评价还是比较好的。司徒震有偏见，还是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他临走时把谈话记录留给了考察组，因此，考察组的同志都知道，并觉得这是意料之外的事。至于这次谈话内容是司徒震自己说出去的，还是从考察组内部不小心泄露的，还没得到证实。

　　第二件是贡晓柏坚持要求与佟立群谈话。按照规定，只有四套班子的一把手和当过市正职领导的离退休同志才有资格与佟立群谈话，但贡晓柏不管，他认为这样的规定不合理，如果不让他与佟立群谈话，他将以绝食来抗议。佟立群经过考虑，最后同意与他谈话。贡晓柏在谈话时的情绪很大，思路也比较乱，但有三点是明确而清晰的。第一，他认为，江河市的班子总体是比较好的，但祝一鸣本人道德败坏，欺上瞒下，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第二，他认为政治体制非改不可，要让人大和政协真正具有法律赋予的权力，不能主要只是举举手、拍拍手。第三，他认为，李毅应该是江河市市长的最佳人选。省委应该打破论资排辈的陈规陋习，对特别优秀的年轻干部破格提拔。佟立群耐心地听完了他的意见，态度和蔼地对他说，你的意见很重要，考察组会认真向省委领导反映。同时，表扬了他对党的事业高度负责的精神，并要他多保重身体。贡晓柏高兴极了，回到政协与他的同僚侃大山：我这口气憋了好几年了，节骨眼上不一吐为快死不瞑目，说了又怎么样？佟部长不是照样表扬我吗？

　　到第四天下午，考察组的全部谈话已经结束，有关数据统计资料也完成了。按照惯例，诸葛清把这次考察的有关情况向祝一鸣作一个反馈：“由于祝书记的精心安排，这次考察很顺利。从考察的情况来看，绝大多数干部对市委市政府这几年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具体的几个方面我昨天与您交谈时已说过。至于需要改进的方面，主要有两条，一是反腐倡廉工作还要进一步重视和抓实，二是有些经济数据还需要进一步提高准确性和科学性。综合评分，市委班子是八十九分，市政府班子是八十五分，都处在全省的中上游。领导班子成员的得分，柳晓曼九十一分，您和薛夕坤都是九十分。推荐新进市委市政府班子成员得票最多的依次是：李毅、龚春阳、袁圆芝、于新洁、刘震南、宋超、樊利民。”

　　祝一鸣抽着烟，一边听诸葛清的反馈一边思考。他对市委班子的得分，既满意又不满意。所谓满意，是因为这一年多来班子中出了不少问题，有的暴露了，有的尚未暴露，如实评分，应该不是太高，经过他几个月来的精心“雕琢”，现在离“优秀”只有一分之差，也算对上级有一个较好的交代了；另外，市委的总分比市政府高出了许多，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所谓不满意，是因为他发挥了超人的智慧，付出了艰苦的努力，解决了常人难以解决的一系列问题，最后离“优秀”还差一分，这是很遗憾的；他最为不满意的是，柳晓曼居然比他高一分，而薛夕坤的分数竟与他平起平坐。这隐含着人心的变化和他的绝对权威的危机。祝一鸣接上一支烟，对诸葛清说：“诸葛部长，首先，我相信省委考察组的工作是认真、严肃、公正而极端负责的；其次，我相信绝大多数干部对班子、对班子成员的评价是客观公正的。成绩不说跑不了，如果严格要求的话，存在的问题绝不止您所说的这两条。我感到最高兴的是，有一批优秀的年轻干部脱颖而出，已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这说明江河市后继有人，后劲十足，说句自夸的话，这也是我的最大功绩之一。我个人嘛，已到了这个年龄，何去何从已经无所谓了。但是，诸葛部长，我也想请您对我反馈一下，成绩就不说了，我个人还有哪些缺点和问题。”祝一鸣考虑的已不是现在，而是不久的将来为迎接更高层次的考察需要加以防范的方面，他希望从诸葛清这里得到一些线索。

　　诸葛清思考片刻，说道：“祝书记，因为您是省委常委，对您本人考察的反馈意见本来应该由佟部长来转达的，但既然您想了解，我也就原则地说一说。主要是有几个老同志对您意见较大，评分也较低，您的总分主要是被他们拉下来的。他们反映您的问题，一是在生活作风上有些传闻；二是说您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而掩盖了一些严重的腐败问题；三是抓党建工作和思想作风华而不实。当然，这只是极少数同志的反映，绝大多数同志并不这样认为。所以，我把考察情况综合后在汇报的措辞上会进一步斟酌的。祝书记，您虽是被考察对象，也是我的领导，我不知道这样的反馈您满不满意？”

　　诸葛清原来就与祝一鸣关系不错，加之他自己也希望在这次换届中到一个好一点的地级市担任市委书记，祝一鸣虽不是关键人物，但具有话语权，对这样的人只能争取，而绝不能得罪，所以，他话虽不多，却说得既原则又具体。

　　祝一鸣从诸葛清的“反馈”中已清楚是谁反映了他这些问题，本来他以为经过一系列的安抚工作，他们不一定会与自己较真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疏于防范。老首长给他指明的方向如能实现，不久中组部就会来考察，因此，他必须吸取这次考察的经验教训，做到百密而无一疏。

　　诸葛清与祝一鸣谈话结束后，坚持要立即回去复命，祝一鸣也没再挽留，他先让解正把茶叶、烟和一些土特产放到诸葛清的车上，然后叫来薛夕坤和柳晓曼，把诸葛清和其他考察组成员送上了回程的车。

　　省委对江河市的班子考察结束之后，江河市的表面显得风平浪静，好像一场暴风雨过后，只等着晴朗天空的到来。但在这表面的平静下却暗流涌动，因为考察结果的有关小道消息通过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在官场传播得沸沸扬扬。这些传播有的是空穴来风，有的是半真半假，有的却是准确无误。对有些人说，这种平静的等待就是一种煎熬；对有些人来说，在煎熬之中不得不放手一搏。

　　柳晓曼由于与考察组的特殊关系以及她的特殊位置，无需什么小道消息，她已知道了许多考察的内幕情况。当她知道自己在班子成员中得分最高时，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这样的分数一定有利于省委对她的使用；兴奋的是她多年形成的人脉关系尤其是那些铁杆心腹在关键时刻给了她巨大的支持。但她清醒地知道，考察结果仅仅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关键还在于省委要有人为她说话。她把希望和进攻的目标重点放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省委组织部长佟立群，他是谢振国当副省长时的副秘书长，在谢振国当了常务副省长后就升任为省政府秘书长。虽然后来他被提拔为省委组织部长关键是黄春江的决定，但谢振国的尽心推荐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所以他一直视谢振国为恩师。当谢振国知道了柳晓曼的考察结果和愿望时，向柳晓曼表示一定会说服佟立群对她鼎力相助。另一个人是祝一鸣。当她知道自己的考察分数高于祝一鸣时，内心充满了担忧，唯恐祝一鸣认为她在考察中做了手脚，因此，省委考察组走后第二天，她就找到了祝一鸣，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感谢祝一鸣对她的真诚支持和培养；二是表明她在考察组谈话时旗帜鲜明地提出，祝书记要么在江河市留任，要么能在更高层次上展示他的雄才大略；三是信誓旦旦地向祝一鸣表示，今后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一定效忠于他。因为柳晓曼已估计到祝一鸣有更高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除了上面要有人为他打招呼，下面还一定要有人为他“吹喇叭”、“抬轿子”，他需要利用自己这样的人。而祝一鸣对她的支持，不仅仅能够代表江河市委，而且在省委也起着重要的作用。祝一鸣对柳晓曼的主动效忠深解其意，就欣然接受了。

　　刘震南是通过自己在省委办公厅和省委组织部的朋友得知自己被推荐进入了新任班子成员名单，而且排名还在第五位，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有人分析过，刘震南之所以能获得这么多的推荐票数，主要是三个因素：一是他所负责的工作相当于代理秘书长，在许多不了解内幕情况的投票者看来这是决策层为他进入班子有意铺路；二是他勤奋工作的态度和为人的厚道赢得了人心；三是有些人没把他视为真正的竞争对手而形成了“无心插柳”。他在内心感谢许多不知名的帮助者，但他最为感激的还是祝一鸣，每天都要找机会向祝一鸣汇报工作，并巧妙地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原来蜡黄的脸色因为愉快和兴奋而显得红润起来。

　　温志成并没有进市领导班子的奢望，他只是想到县级市里当个市委书记，退而求之，当个区委书记也行，毕竟是主政一方，且将来有上升空间。为此，他除了积极争取柳晓曼和薛夕坤的支持外，还利用郭素贞为他在祝一鸣那里展开了外交攻势，可惜郭素贞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成效，他要求郭素贞用更亲密的方式与祝一鸣加强联系，没想到郭素贞对他讲了一段肺腑之言：温秘书长，我很感谢您亲自引进了我、培养了我，并对我爱护有加，我也希望竭尽全力来报答您的恩情。但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如果要我出卖灵魂来求得荣华富贵，恕我难以从命，我宁愿选择自尊和平淡。温志成对她的话既遗憾又欣慰。遗憾的是自己原以为掌控的一张重要“王牌”未能为自己“舍生取义”；欣慰的是自己心中的“红颜知己”有着一颗高贵而纯洁的心。

　　在省委考察组离开后的第二天，祝一鸣收到了白玫的信息：考察组走了，你该放松一下了吧，最近真想你。

　　祝一鸣：什么地方想我？

　　白玫的话意味深长：从心到全身每一处都想。

　　祝一鸣虽然也利用信息进行交流，但遇到敏感的问题时总不愿在信息中留下太多的文字，这是他多年的政治生涯形成的防范意识。他不再给白玫回信息，而是拨通了她的电话告诉她，省委考察组虽然离开了，但上面对自己的考察并未结束，现在必须保持克制和谨慎，以求来日方长。另外，他告诉她，关于“鸟岩雕”的电视宣传片，他已与刘震南和台长说过，要专门制成光碟，并加上国内外对此的巨大反响，尽快寄给有关首长，摄制上的具体操作，要由她负责抓紧完成。此事完成后，他会重重奖励她。

　　刘震南和白玫对祝一鸣交给的这项任务十分卖力，工作效率和效果都非常出色。老首长在收到并看了光碟的内容后，主动打电话给祝一鸣：“小祝啊，这件事你为江河人民立了一功，也使我这张老脸感到光彩；你的事我已向有关同志说过，答应一定会帮你考虑，望你耐心等待；千万要记住最重要的一点，不要过多考虑个人的得失，要为党和人民的事业鞠躬尽瘁。”祝一鸣表示一定会铭记老首长的嘱咐，用实际行动来报答老首长对自己的期望和大恩。

　　在省委考察组离开的第三天，祝一鸣就召开了市委常委会，在常委会上他概述了黄春江视察三真山市的有关情况和指示精神，并说明了搞“三大行动”的意义和具体部署，市委常委经过热烈的讨论，一致通过了祝一鸣的提议和部署方案。这“三大行动”在实施的同时，在省内外媒体进行了广泛的宣传。黄春江对此感到比较满意，因为这些问题是中央目前十分重视的，也是他准备在“十八大”召开前向中央所提的建议。

　　黄春江在电话中对祝一鸣说：“老祝啊，你的政治敏感性很强。我本来只是想在三真山市先搞个小范围的试点，没想到你把整个江河市都动起来了。这几项工作既然开了头，就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要有始有终，绝不能搞花架子，绝不能半途而废。如果遇到具体的困难，及时与我沟通，我们共同商量解决。”

　　祝一鸣回答：“请黄书记放心，您的指示精神我们一定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即使遇到最大的困难，我们也会全力以赴去解决，我向您立下军令状：保证成功，绝不失败。”

　　黄春江：“我要的不是豪言壮语，而是扎扎实实的成效，过一段时间，我会派人来调查，重点是给你们的工作挑刺，你可得要有思想准备啊。”

　　祝一鸣：“您黄书记给我加压力，我也就有动力了。”他本来希望黄春江就省委考察组情况吹一点风，从中得知一点有关对自己安排的意向，但黄春江对此只字未提，祝一鸣只得稍有遗憾地耐心等待了。

　　李毅在省委考察组找他谈话一结束后，就回到三真山市。他回来后不久，左大力也到了。

　　左大力来到李毅的办公室，一见面就带着喜气说：“李书记，该预先向你祝贺了。考察组在找我谈话时，对你的情况问得很多，很具体，这说明上面对你是特别重视的，我左大力对天起誓，对考察组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我都是为你大唱赞歌，绝没说半句对你不利的话。”

　　李毅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让他坐下，递给他一支烟：“大力同志，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知道自己有许多缺点和错误，与考察组的同志都实话实说了。就拿我和你的关系来说吧，能够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也曾经历了一个艰难的磨合期，坦率地说，这中间既有我的问题，也有你的问题。”

　　左大力想到自己曾经对李毅所搞的小动作，心中有些愧疚；想到在几次重大问题上由于李毅的提醒和帮助，使自己在悬崖边沿退了回来，也时有感激之情。谦逊地说：“前车之鉴，我当铭记，我感谢你的宽容大量，敬佩你的襟怀坦白，光明磊落。”

　　李毅示意左大力喝茶，望着淡淡的烟雾，说：“老兄你这么客气就见外了，旧事不提，我们应该一切向前看，向着共同的目标求同存异，携手前进。今天我想跟你商量，上次常委会定下的两项工作，我俩分一下工。机关干部驻村帮助农民脱贫致富这项工作，由我主抓；支持实体经济和金融执法大检查这项工作，由你主抓。当然啦，我们分工不分家，遇到问题可以一起商量解决，你看怎样？”

　　左大力爽快答应：“我听你的。”

　　李毅又说：“上次常委会上我对黄书记提出的有一项工作没布置，就是农业企业化问题，因为我考虑到这个问题多数人概念生疏，理论性强，所以准备有了一个成熟的方案在下一次常委会上再议。我想这个课题县里要成立一个领导小组，我任组长，你任副组长；下设一个研究组，由何光明同志任组长，欧阳皓同志任副组长。何光明同志理论功底深，有创新意识，他任组长比较合适。试点工作可从两个镇先开始，一个是经济条件较好的留仙镇，另一个是经济条件较差的磨盘镇。你看怎样？”

　　左大力没有立即表态，他在想着李毅最近为什么对何光明如此信任和器重。在官场，一个心腹突然被别人所信任和重用，这表明心腹在发生蜕变，这种蜕变对左大力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还不能完全确定。经过一番思考，他说：“工作和人员安排上我都服从你。但是，何光明这个人以前你对他好像不放心，现在不知为何如此看重他。我虽与他私交不错，但知道他是个喜欢标新立异之人，弄不好容易走偏门。”

　　李毅笑笑：“我对他的了解除了其他途径外，主要是看了他的《改革祭》和一些文章，才看清他真是个人才。有创新意识的人才不多，就看你如何引导，如果把他们的知识和智慧引导到正事上来，他们就可能干出不寻常的成绩，即使他们犯一点错误，也应当给他们改正的机会，让他们在试验和挫折中逐渐成熟起来，振奋起来。”

　　左大力点了点头：“这就是你李书记在识人用人上比我高明的地方。我还得向你请教一下，像欧阳皓这样的人只有理论而缺乏实践经验，你先从她那里作为试点单位，成功几率大吗？”

　　提到欧阳皓，李毅的心情有些复杂，稍加思考后说道：“欧阳皓在实践经验上是有欠缺，但是，她的经济理论功底扎实，加之在办公室工作了几年，对宏观经济的发展比较了解，并有自己的见解，这就是她的一大优势。另外，这个人看上去文静、稚弱，但内心却很坚强，有一股坚韧不拔的精神，这也是她能够成功的重要因素。”

　　左大力品着醇香的茶，好像在品味着欧阳皓的魅力和李毅对她的评价。他重新点燃一支烟：“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愿她能不辜负你的期望取得成功吧。不过，我总觉得她身上的谜很多。比如说，她有很强的表达能力，但对同事对领导说话都惜字如金；再比如说，她各方面的条件这么好，至今都不与任何人谈恋爱，难道她是个独身主义者？”

　　李毅一连吸了几口烟，慢慢地吐出一串烟雾，话到口头又欲言而止，感到与左大力说不合适，只得比较含蓄地回答：“每个人都有他的生活信念、态度和行为方式，与众不同的人总有与众不同的理由，我们可能不完全理解，但对这样的人要尊重，有些谜随着环境的改变和时间的推移会自然揭开的，就像你我心中对许多事都感到笼罩着一层迷雾，但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的。大力同志，你认为我说的有没有一点道理？”

　　左大力感到李毅不只是在说欧阳皓，而是在借欧阳皓这样一个特殊性在揭示事物的普遍性，便不再询问，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表示赞同。

　　李毅与左大力又商量了其他一些工作，左大力表面上完全顺着李毅的思路，内心却在想：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了，对这里的事还考虑得这么认真细致，这不是和尚帮尼姑操心，多此一举吗？两人在表面非常和谐的气氛中一直谈到下班。 沧浪之道（共三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