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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情归何处

沧浪之道(共三册) 宋定国 14186 2021-04-05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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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情归何处

  “五一”劳动节上午,李毅接肖雪和她的父母来到了父亲的家中,要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尽管已订婚,按照江河市的习惯,只有双方父母见面后才能操办婚事。

  李毅的父亲是江河市的著名历史学教授,今年正好七十岁,身材修长,体型匀称,尽管头发已经花白,但脸色红润,老花镜后面的一双眼睛镇定自若,显得淡泊而儒雅。十多年前分到这套房子,经过“产权改革”后买下。房子三室一厅,大约一百二十平方米左右,采光很好,装修已显得简陋、陈旧。好在房子是在一楼,有一个四十多平方米的小院,院内种着一棵金桂,靠墙沿摆放着十几盆文竹、仙人掌、君子兰等花草,透出几分生机和雅趣。

  李教授热情地招呼肖雪和她的父母在沙发上坐着,叫保姆薛阿姨为他们沏上本市最好的“瑞山翠芽”,上了有四五种水果的果盘。

  肖雪的父亲陷在沙发里感到很不自然,又不敢抽烟,只得没话找话说:“李教授,这茶听说很贵的,一斤茶抵得上一头大肥猪的价格。”

  李教授笑道:“现在就时兴炒作,就是包装和芽尖的形状好看一点,其实比二十年前二元一斤的茶叶都不如。”

  肖老汉这时朝老伴使了个眼神:“李教授,我给你带来了家乡的土产。那山核桃是我自己种的,已经把肉剥出来了,有补气养脑的作用,您用脑多,每天可以吃一点。还有三斤野茶,也是我从山里采来后自己炒制的,我已尝过多次,保证安全无副作用。”

  李教授对肖老汉的淳朴有些感动:“老弟你客气了,这些东西您别看它土,可都是真正的纯天然绿色食品,城里想找也找不到,这是我练气功要用的求之不得的宝贝。老弟,老妹,看上去我们的年纪相差不大吧?”

  肖老汉问:“您今年贵庚?”

  “正好七十,已到了古稀之年。”

  肖老汉脸上一阵泛红:“李教授,我今年只有五十五岁,他娘比我小一岁,在农村风吹日晒,以前生活又苦,长得苍老,看上去比您年纪还要大哩。”

  李教授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你比我小一转多,你也就一个孩子吧?”

  肖雪的妈妈插话:“我头胎生的是儿子,三岁时得病死了,后来生了雪儿,就再也没有心思和条件生第三胎了。”说这话时,她还隐约有些黯然伤心。

  李毅对肖雪做了个鬼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你的哥哥健在的话,也许就没有你,没有我们之间的缘分,所以自然界有许多事看似偶然巧合,没有规律,又丝丝入扣,人们找不到解释,就只能说天命注定。”

  李教授接过儿子的话茬:“有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十年前我得了癌症,医生宣布回天无力,我就不信这个邪,坚持不懈地练了十年气功,如今身体和精神反倒比十年前好多了。我原来不相信气功,实践使我知道气功是一门尚未被人类完全认识的科学,绝不是迷信。我现在作一个试验,你们就知道它的奇妙了。”他从茶几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根竹质牙签,走到肖老汉面前,在离他二尺多高处对他的“合谷”穴转动牙签,肖老汉的小臂顿时抽搐了一下,喊道:“喔唷唷,又酸、又麻、又胀,真是神功。”

  李教授收起牙签,坐到原位:“说神其实一点也不神,这种气功只是融合了中国传统医学的阴阳、气血、经络理论,坚持锻炼,就能增强元气,养精补血,疏通经络,提高免疫力,并能使内气外放,达到治病的目的。肖雪现在离我虽有一米多远,但我能从气场上感知她伤口并未痊愈,来来,肖雪,你站起来,背对着我。”

  肖雪应声站起,李教授在她背后双手运功足有七八分钟,肖雪感到一股暖流麻酥酥地流遍全身,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舒坦和轻松。李教授说:“你今后每个星期到我这里来一次气功治疗,我保证你提前半个月出院。”

  肖雪兴奋地说:“照您这么说,我五月底就可以出院了。”

  李教授笑道:“五月底出院我有绝对把握,不过,出院后你们可要抓紧筹办婚事了,说句不得体的话,我经常梦见自己逗着孙子玩。”

  李毅打断父亲的话:“爸,您可别重男轻女,万一是个孙女呢?”

  肖雪脸上发烫说:“八字还没一撇,倒已高谈阔论、想入非非,这些事以后再说好吗?”

  李教授朗朗笑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在我看来,男女都一样,只要像肖雪那样善良温顺,而不能像小毅这样倔头倔脑,毛手毛脚。”大家一片哄笑。

  李教授收住了笑容,神色显得有些严肃,语气也略带沉重地说:“小毅,小雪,结婚前我要和你们啰嗦几句。你俩毕竟相差十几岁,个性、追求、心理、身体等方面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结婚之后,总免不了磕磕碰碰,现在你们正处于热恋之中,相信爱情会天长地久。我和小雪的爸妈都是过来人,知道恋爱时的激情必定是短暂的,若靠这种激情过日子,那是不可靠的,如果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的话,那只能靠亲情式的爱情,这就是相互的信任、尊重、欣赏和宽容。老弟老妹,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肖雪的妈妈说:“我们农村的妇道人家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年轻时儿女是我们的轴,年纪大了,两片老磨凑合着转,想分也分不开。”

  肖老汉狠狠地瞪了老伴一眼:“你不会说话就在旁边听着,什么鸡呀狗的,你说我女婿是鸡是狗?我很赞同李教授的说法,夫妻之间过日子还是靠亲情来维持。再说了,我把雪儿交给李毅一万个放心,倒不是他官大,而是他有德行,有本事,与农民有缘分。俗话说,挑担看步伐,为人看心眼,我琢磨他的几次说话办事,心中就踏实了。”

  肖雪一直红着脸低头不吭声。

  李毅知道必须由自己把难题说出来了。他替各人添了水,剥了一个香蕉送到父亲手里,父亲见儿子这种少有的举动,便说:“看来你小子又要使什么坏点子了。”

  李毅说:“爸,这也不是什么坏点子,我与雪儿商量过,她出院后一两个月我们就结婚,新屋暂时安置在县委分给我的房子里。但是,我希望雪儿仍留在留仙中学教书。一来呢,她可以把自己学到的知识报效父老乡亲,培养农村的孩子。二来呢,那里山清水秀的环境有利于保持她的清纯本色和创作热情。”

  李毅的父亲立即说:“这怎么行?你不久可能要离开三真山,夫妻分居两地,时间长了就会生疏、淡漠,也不利于相互照顾。再说,我也急着等抱孙子,噢,孙女也一样。”

  李毅把肖雪的愿望以自己的角度说出来,以为这样父亲容易接受些,没想到父亲一听就是坚决反对。

  肖老汉夫妇感到有些难堪,沉默良久,肖老汉对女儿说:“丫头,你也别由着性子来,我觉得李教授说得在理,你就听他的吧。旧时称夫妻之间,男人是面子,女人是里子,里子永远要贴着面子,如今虽不时兴这么说了,但礼数和社会习惯不是随意可破的。”

  肖雪的脸更红,头更低,她始终不愿违心地顺着父亲的话表态,内心坚持着自己的愿望。

  李毅抓了抓头皮:“爸,您的思想一贯开明,您总不能要求我们一定按传统的模式生活吧,盼您允许我们试一试,两年内,您如觉得不行的话,我们一切都听您安排。我打算把您这里的房子装修一下,再把肖雪家的老房子拆掉,翻一栋简易的小别墅,四周竹林掩映,常伴鸟儿啾啁,您要写作时就在自己家里,你要休息一下透透新鲜空气,就到肖雪家,一家人热热闹闹,不亦乐乎?再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留仙镇新通了公路,我给肖雪买辆中档汽车,到您这里也就半个多小时,在大城市一个区到另一个区坐车还要一两个小时呢。”

  肖雪这时也趁热打铁,站到了李教授旁边,甜甜地说:“爸,我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些超出常规,对您也有些不孝,但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彼此一个自由、合适的空间,不仅仅是让亲情而且要让爱情伴我们白头偕老,我和李毅都相信爱情是能够天长地久的。再说了,即使再忙,我也保证每个星期来看望您,说不定,还会拜您为师练气功呢。”

  李毅的父亲喝了一口茶:“鸟大了,总要筑自己的巢,孩子大了,总要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对你小雪是一百个放心。对小毅呢,按理说,知儿莫若父,我该相信你,可随着你职务的提升,光环的增多,外界的各种诱惑和陷阱你能否经受得住考验,我倒有点担心。如果你们坚持这种生活方式的话,我这黄土埋身的人也就不再阻碍了。”

  “爸爸真好,爸爸太伟大了!”李毅和肖雪一齐轻轻捶着李教授的后背。

  李教授说:“你们只顾着拍我的马屁,可不能顾此失彼,还有两位长辈就不照顾了?”

  李毅这时才想到肖老汉进门后一直没有抽烟,忙递上一支软“中华”给他,肖老汉推开李毅的手:“你父亲不抽烟,身体又有病,不要把空气污染了。”

  李教授忙道:“真是怠慢了,我平时基本不抽烟喝酒,但偶尔为之也没问题。来,老弟,按理我现在就可称你亲家了,今天我陪你抽一支。”说完,和肖老汉一起抽起了烟。

  时间已到十一点一刻,李教授问保姆:“菜烧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可以先上冷菜喝酒了?”

  保姆六十多岁,显得干净利索,烧得一手好菜。她应道:“我把牛肉下锅后你们就可上桌了。”

  肖雪抢着说:“烧牛肉我有妙方,保证又快又烂又香。”说着,她蹿到厨房,叫保姆拿了一小把茶叶,用纱布包好,放到了锅里。

  转眼间,冷菜已经上桌。李毅打开了几瓶椰子汁,放在丈母娘和肖雪面前,又打开一瓶十五年的茅台,给父亲、岳父和自己各倒满一小杯。

  李教授也没什么虚话:“今天我们两家人吃顿团圆饭,这顿饭吃过后就成一家人了,祝大家健康、快乐!”说完,举杯敬酒。

  肖老汉一口喝光一小杯,觉得不太过瘾,又不好意思要大杯。他问李毅:“这酒恐怕要两千一瓶吧?”

  李毅笑笑:“后面再加个零吧。这是几年前我的老同学送给我的。”

  肖老汉吓了一跳:“这不是喝酒,这是一喝千金,一瓶酒相当于一个农民的全年收入啊。”

  李教授道:“这是奢侈品,不论价格,只论品牌。小毅虽很清廉,但收几条烟几瓶酒有时也免不了,我一年也用不上几次,今后就主要由你享受吧。”

  在李教授说话的时候,肖雪的母亲误把吃龙虾的洗手水当成汤喝了一大口,肖雪眼疾手快,急忙把剩下的半盆水倒在了自己盆中,换了一碗椰子汁放在母亲面前。母亲正想问什么,肖雪在台下踢了她一下,谁知这一脚踢得太重了,母亲“唉呀”叫了一声,询问女儿怎么了。肖雪没回话,把手在洗水盆中搓了搓,母亲这才有所明白,羞得满脸通红。

  这一细微的动作李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急忙用父亲感兴趣的话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向父亲讲述了黄春江到李家村和肖家村考察的情况,特别绘声绘色地说了黄春江与农民喝酒请教问题的情景。父亲听后感慨万千:“如今腐败成风,许多人丧失了信心,但我相信我们的党风是一定能扭转的。黄书记这样的官在古代是封疆大吏,一品官员,能与普通百姓同桌共饮,不耻下问,委实不易。这使我想起‘黄帝问道’的故事。据说黄帝三次到崆峒山向广成子问道,均被拒见。后来广成子的朋友点化道,‘仙凡本无界,只有心上分,不惜膝行苦,意在百道通’。意即要求黄帝跪拜上山,黄帝依次而行,终于感动了广成子,面见黄帝并向他畅谈了治国之道。今天的神仙和治国之道在哪里?就在广大人民群众之中。如果我们能够把群众的智慧和创造性都调动起来,我们的党就会无往而不胜。小毅啊,尽管你有很高的学历,也不乏聪明的头脑,但如果脱离了群众,自以为是,那迟早会失败的。这一点,你一定要好好向黄书记学习。”

  李毅虽已四十出头,但在父亲面前永远是孩子,何况父亲的人生经历、政治修养和唯物史观对他影响很大。他怕因为父子的畅谈而冷落了桌上的其他人,就一边向肖雪一家敬酒一边向他们面前的盘子里夹菜。李毅的父亲佯装生气:“你看看,你看看,他把你们的盘子堆得像山一样,唯独不顾我这个老头子了。”

  肖雪莞尔一笑:“爸,您别误会了,我这盘菜就是为您准备的。”说着,把自己这盘菜端到了李毅父亲面前。李教授高兴得眉开眼笑,“看来我今后儿子是靠不住了,还得靠你。”

  一家人哄堂大笑,欢乐的气氛充盈了房内的每个角落。

  下午三点多钟,县委办公室司机小侯把李毅和肖雪一家送到了肖家村。李毅把他随身带着的一本《改革祭》看完以后,已近五点。他想起了晚上约好的活动,对肖雪说:“我们该动身了吧,不要老让人家等我们,被误认为摆架子。”

  肖雪说:“行啊,我听你的。人员你都清楚吧?李烨、胡静和他的对象何光明,徐志才和他的妻子刘妍,刘妍是县城重点中学的英语老师,她信佛。”

  李毅道:“信佛有什么关系,她如不能点化我,我就点化她。至于那个何光明,我现在对他很感兴趣,这本《改革祭》就是他出版后送我看的。”

  肖雪笑道:“那就听你们在桌上胡侃吧。说好了,今天是胡静请客,你就不要驳她的面子了,她准备下个月结婚。”

  “为什么他们定在这么热的天结婚?”

  “可能是有了吧,她算好要在龙年的最后一个月生下龙子,你可不许笑话人家哟。”两人坐上车,边说边笑,不久就来到了留仙镇郊区的一个饭店。这饭店一面临山,山上挂下长长的青藤,黄色的花点缀其中,宛若天女散花;三面环水,水面清澈,微风吹过,如薄绸起皱。饭店规模不大,外表素雅,别有一番情致,名曰“蓬莱酒家”。

  李毅与新老朋友一一握手。胡静还是那副俏皮相,可微微隆起的肚子已使她没了原来的灵巧。李烨还是那么温和平静,但眼中隐隐地闪着一种喜悦的光。徐志才一脸倦意。何光明三十出头,小平头,国字脸,浓眉下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机灵而略带文气。刘妍三十岁左右,是典型的骨感身材,宫女式的发型,鹅蛋脸清癯而白净,柳眉杏眼,活脱脱一个林黛玉,她比徐志才小十岁,是他的学生,他们浪漫的师生恋曾轰动一时,据说还是刘妍主动追求徐志才的。

  大家相互介绍寒暄过后就要正式入席。李毅死活不肯坐在主位,在徐志才调停下,才由胡静坐主位;李毅坐主宾位,肖雪挨着他的旁边;徐志才坐副主宾位,刘妍挨着他旁边;何光明坐副主陪位,李烨挨在他的旁边。

  李毅提议:“中午刚喝过白酒,晚上就不喝白酒了。”

  胡静道:“那就喝这里的米酒。据说这里的米酒还是店家祖上传下来的宫廷配方,是否有什么奇异之处,请大家不妨一试。”

  接着就上酒、上冷菜。冷菜也有特别之处,全是乡间的野菜:田泥菜、马兰头、马芝苋、雁来菌、地下蝉蛹……

  徐志才看看,讥讽道:“小胡,我看你们小两口也太会过日子了,人家肖雪上次请你们喝的是茅台,你却请人家喝一块钱几桶的米酒,人家端上来的都是大菜,你却弄点田头野菜滥竽充数,这也太抠门了吧?”

  胡静头一伸,眼一眯,嘴一张,摆出一副怪样,然后揶揄道:“徐校长,凭您的智商你应该知道我的创意。请领导吃饭,不能搞得档次太高,否则有拍马逢迎的嫌疑;再说,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腻了的领导,这乡间野菜在高档饭店里找不到;还有哇,后面的六个热菜全是当地的新鲜野味。我相信,李书记和肖雪不会说我小气吧。”

  李毅道:“小胡,你安排得很有创意,我信任你,支持你。你这么精明的人,上次所说的旅行社应该办得差不多了吧?”

  胡静晃着脑袋:“感谢李书记还记得这事,开张是开张了,可我不是大股东,而是小股东,谁叫我跟了个没用的老公呢。我叫他做几笔现成生意帮我凑点钱,他倒好,一有空就埋在书堆里,看来他还真认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哩。”

  李毅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何光明,为他打抱不平:“这就是你小胡对他的不理解不支持了,最近我看了他写的《改革祭》,写得很有见地,我受益匪浅。何光明,我向你请教一下,你为什么在改革后面要加一上个‘祭’字?”

  何光明这才打起精神,侃侃而谈:“尽管我对今天的改革有许多想法,但怕写得不好会惹来麻烦,所以,就写中国古代改革的经验教训。古代的改革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开国帝王亲自推行的改革,属于改朝换代,革除弊政,如汉高祖、光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明太祖、康熙帝等,都推行过一些改革。这些改革,都处在一个朝代百废待兴的时期,或成功地走向盛世,或迅速解体为下一朝代的奠基。还有的改革则是以有远见卓识的大臣倡导的为切中时弊而采取的改革,这一类所谓富国利民的改革基本上都是失败的,比如秦国的‘商鞅变法’,可谓古代最彻底、最全面的改革,确实也使秦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日益强大起来,但因为他的改革损害了地主集团的既得利益,所以支持他的秦孝公一死,他就被‘五马分尸’了。后来汉代的桑弘羊盐铁改革,宋代的王安石变法,明代的张居正变法等,最终归于失败,个人也没好的结局。这当然主要是当时的国本乱法,利益集团倾轧。还有一些其他因素我就不在此多说了。他们的改革虽然最终失败了,但其中有许多经验教训值得我们吸取,尤其是一些改革者的精神值得我们祭奠。所以,谓之《改革祭》。”

  李毅说:“何光明,你的书,我已经认真拜读过,写得很不错。但我觉得你用‘改革祭’作为书名,却没有把真正的用意说出来。依我看,历朝历代的改革,除了皇帝亲历的,大臣们所作出的改革,虽然多数失败了,也没好下场,但对我们今天的改革是有启迪意义的。”

  胡静大声喊:“安静,安静!我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举行改革论坛的,而是为了庆祝‘五一’劳动节,为了让大家放松放松,为了祝愿我们的肖雪公主早日出院。我提议,冲着这三个‘为了’,大家干杯!”

  众人见今天的东道主发话,也就停止了争论,干完了杯中酒。

  肖雪见胡静也把满杯酒喝了个底朝天,摸着她的肚子,担心道:“你不怕他将来成为酒鬼?”

  胡静坦然笑道:“这是米酒,等于奶汁,再说孩子从胎儿起就要锻练了,不给他久经(酒精)考验,今后如何能有胆、有识、有量呢?”

  一直没有吭声的李烨问:“你现在怎么知道是男是女?”

  胡静一本正经地说:“最近有科学实践证明,胎儿在三个月前多喝酒,就一定是男的,而且是猛男。”一席话说得大家开怀大笑。

  “这也算是一种改革思想吧。”何光明附和着女友。

  “改革,改革,刚刚换了个话题,你又老调重弹了。从现在开始,封杀你十分钟!”然后,她用温柔的语调对徐志才说,“徐校长,您的林妹妹知识渊博,又懂佛教,让她给我们点化一下行吗?”

  徐志才没敢吱声,只是用眼光乞求着爱妻。

  刘妍的性格倒不像林妹妹,一点都不扭捏,落落大方道:“老子《道德经》的开头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就告诉我们,可以说出来的道,便不是经常不变的道;可以听出来的名,也不是经常不变的名。天下所有道理,不管是改革也好,生儿育女也好,凡是从书本上和别人那里听来的,都离真正的‘道’有一定差距。”

  徐志才笑着反驳道:“你把话说得这么玄乎,那我们教学生的知识道理,都没有什么用处了?你这不是知识无用论、教师无用论吗?”

  “非也,非也!”刘妍语气平静地说,“知识是可以传授的,书本和实践中总结出来的道理教人是有益的。我说的‘道’是事物的本来面目及其规律,这是任何人不可传授和教导的,接受正确的传授和教导,则可为‘悟’增加有利的条件;反之,接受不正确的传授和教导,则反而会堵塞悟性。”

  肖雪觉得刘妍的话虽然太过玄奥,但又蕴含着一定道理,便想岔开话题,对李烨说:“李老师,您一直没怎么讲话,但我从您的眼睛里看出仿佛有话要说。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觉得您这种神情与以前有所不同,具体是什么缘故,我也说不清楚,我想您是否也向大家讲一个感兴趣的话题?”

  李烨瞪了肖雪一眼:“就你机灵,就你话多。”停了一会儿,她露出难得的粲然一笑,“那我就讲个我老师在春节发生的故事吧。春节晚上,下着毛毛细雨,小偷钻进了老师的院子,老师躺在床上怕小偷碰翻他的兰花,被小黄狗咬伤,便吟起了郑板桥的一首诗,‘细雨蒙蒙夜沉沉,梁上君子进我门’。小偷正欲躲藏,又听得吟道,‘腹内诗书存万卷,床头金银无半文’。小偷思忖偷错了人家,就想离开,又听到吟道,‘出门休惊黄花犬,越墙莫损兰花盆’。小偷心存感激,轻身越过墙去,又听得最后两句,‘天寒不及披衣送,趁着月色赶豪门’。第二天一早,老师在院墙边拾到一张纸条,上面弯弯扭扭写着十六个字,‘听诗一首,偷心一片,从此洗手,回家种田’。”

  肖雪先是一阵笑,接着用狡黠的目光盯着李烨:“老师,上次您没讲这个故事呀,这个故事是您的老师什么时候告诉您的?我看您今天讲话的语调神态都有点不对劲。我猜想,您与他是不是有什么故事了?”

  李烨佯作严肃:“你可别像那个小偷那样瞎猜,如果有什么故事,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这时,徐志才插话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李烨啊李烨,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也会变化的。”

  李烨表情复杂:“徐校长,变化可能是好事,也可能不是好事。竹子一般是不开花的,但数百年中它也许会开一次花,开花之时,就预示着它的生命即将结束,这是一种凄楚之美还是悲壮之美?”

  没有人真正知道李烨这话背后的含意,也不便追问。于是大家又开始新一轮敬酒,让酒精冲掉所有的烦恼和哀愁。

  当大家酒足饭饱之时,徐志才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李毅问刘妍:“他昨天晚上没睡觉吗?”

  刘妍道:“没睡。您和黄书记走了以后,他就整理起你们和农民的谈话内容,到了晚上,他忽然心血来潮,说要写一篇文章,题目叫《中国的政治改革与农民的精神升华》,一直写到中午。吃过午饭才眯了一会儿。”

  李毅有些感动地说:“真是个拼命三郎啊!刘老师,看来你要管教他,让他多注意身体,工作上来日方长嘛。”接着对胡静和何光明说,“时间不早了,大家也疲劳了,今天是不是就到此为止?”

  何光明嗫嚅了一下:“李书记,散席后我还有点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不知是否可以?”

  李毅感到有些意外,但随即回答:“好吧,到我办公室谈。”

  李毅与何光明接触不多,只听说他与左大力有十年的交情,组织部考察时说他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后来李毅经过了解,才知道了实情。何光明的一个亲戚曾是左大力的老师,从中学到上大专,这个亲戚对左大力帮助很大。十年前,这个亲戚因病去世,临终前请求左大力多多关照和提携何光明。左大力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所以长期来对何光明特别关照。至于所谓“有争议”,倒不是说他与左大力关系如何,而是说他讲话和写文章标新立异,不太成熟。李毅看了他的一些文章,觉得有思想、有个性,并没什么问题。准备开常委讨论他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职务问题。从内心讲,李毅是准备投赞成票的,在这开会的前夕,何光明突然找他,这使他感到有些蹊跷。

  何光明进了李毅的办公室,点燃了李毅递给他的香烟,开门见山地说:“李书记,我想辞职。”说完,把辞职报告交给了李毅。

  这话大大出乎李毅的意料。他接过辞职报告并没有看,而是把它放在何光明的桌前,问他为何要辞职。

  何光明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神情非常沉重。李毅看着他难以启齿的样子,料定必有隐情,就帮他倒了一杯茶,语气平和地说:“你我相互了解不多,如果你相信我,请畅所欲言,否则,不必勉强。我向你表态,如果你有什么难处、苦处,告诉我。我尽力帮助……”

  李毅的话刚说完,何光明竟哽咽地哭了起来:“李书记,我不值得您这样尊重、错爱。关于说您上党课时的政治思想错误,以及您与肖雪的作风问题,写给省委黄书记的举报信都是由我执笔的,而且通过关系亲自交到了黄书记的办公桌上。当时我也很矛盾啊!左大力是我多年的恩人和朋友,要我帮他把您赶走,我只能以报恩的心情来顺从。当然,这种手段太卑鄙,再说,有些理论问题以及您与肖雪的关系问题我也没搞清楚。举报信发出之后,我一直内心愧疚,寝食难安。后来,我在胡静和其他朋友处了解到您的品德和为人,了解到您与肖雪的关系。更让我感觉自己成了卑鄙的小人,成了罪人。最近,左大力多次跟我谈起提我为政府办公室主任的事。他说,待您走后,提我为市委办公室主任。这话对我来说已没有意义,我深感自己不配在这样的岗位上。心里的这种苦痛,我无法对别人说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不愿拜倒在卑鄙者的通行证上,我要靠自己的知识、智慧和辛勤劳动,堂堂正正、踏踏实实地生活,写作、教书、经商我什么都能干。左大力毕竟对我有恩,我不想得罪他,又不愿在他的直接领导下继续干昧良心的事。所以,我向您提出辞职。”

  这是李毅意料不到的事,凭感觉何光明的话是真的。他轻轻地在心里舒口气,原来一直想知道谁写的人民来信,谁又是幕后策划者,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何光明的主动公开,对自己是一种释然,然而何光明这样一个普通的基层干部,能够有这样的境界、这样的胸襟,敢向自己坦陈一切,而且不需要任何利益的交换,这在今天的干部队伍里,难能可贵!他开始对自己检点起来:面对左大力的行为,自己没有责任吗?左大力辛辛苦苦奋斗了三十年,希望得到应有的位置,有错吗?在今天这样的特殊时代,只要不是真正与人民为敌的人,只要不是真正腐败透顶的人,就要想方设法与他们携手朝着共同的大目标奋进。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在这个伟大的历史使命面前,一切个人的恩怨都是渺小的。李毅想到黄春江对他的教诲,顿悟道,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在坚持原则的同时,要学会宽恕,懂得感恩。感恩伤害过你的人,因为他校正了你的航向;感恩绊倒过你的人,因为他强化了你的双眼;感恩藐视过你的人,因为他唤醒了你的自尊;感恩在困境中给你力量的人,因为他增强了你的自信。

  想到这里,李毅拿起自己的毛巾,给何光明擦干脸上的泪水和汗水,又亲自给他点了一支烟,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光明同志,你刚才的坦率真诚对我震动很大。我也有过犯错的时候,但我没你这样勇敢坦诚。过去的事,都已成为历史,以后不值得再提了。你与左大力是多年的朋友,他又有恩于你,你不应该就这样默默地离他而去,而要尽自己的努力帮助他、校正他,使他成为堂堂正正的男人,成为称职的领导者。你丝毫不要怀疑我的话有任何虚假的成分,我也不是一下子变得高尚起来的,人只有在各种矛盾和困难的磨炼中才能逐步地坚强起来、健全起来、高尚起来的,刚才你女朋友说到了‘悟’字,我觉得有启迪。我上面所说的一切并不是什么人教我的,也不是书本上学来的,而是从自己的人生经历中悟出来的。所以,我诚恳地请你收回辞职报告。”

  何光明呆呆地看着李毅,顿觉眼前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眼神是这么清澈,表情是这么专注,语气是这么真诚,胸怀是这么博大。他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慢慢地从桌上收起自己的辞职报告,细心折叠好,装进胸前的口袋中,然后向李毅深深地鞠了一躬:“您使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的胸怀,您使我看到了中国共产党的希望。” 沧浪之道(共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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