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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大浪淘沙

沧浪之道(共三册) 宋定国 17008 2021-04-05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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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大浪淘沙

  张小虎从眼线处得知,邵天翔已于昨晚从国外回家。按照李毅事先定的方案,张小虎与专案组成员一起商量后,认为邵天翔关系网复杂,如拖下去会夜长梦多,决定今晚出击,对他实施拘留。

  这时,万二球给张小虎打来电话,询查邵天翔处有没有新情况。张小虎暗自忖度:你不是把这事委托我全权负责了吗?现在李书记被调查,怎么突然就改变了态度?他留了个心眼,对万二球说,邵天翔已回国,我们准备明天对他采取行动。他把时间往后说了一天,心想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你也奈何不得。

  万二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情况有些变化,待我向诸葛市长汇报后再说。

  张小虎嘴上应诺着,心中却狠狠地骂道:真是条变色龙!

  万二球把对邵天翔重新立案并将的情况当面向诸葛清作了报告。

  诸葛清皮笑肉不笑地说:“万局长,这事为什么你今天才向我报告?”

  万二球对诸葛清的称呼已作了改变:“诸葛书记,您应该有所了解,李毅早已将我架空,此事是他向张小虎直接布置的,并由他全权负责,我感到有些不正常,今天强行过问了一下,便立即来聆听您的指示了。”

  自李毅被中纪委调查后,对诸葛清由市长改称为书记的,市委只有袁圆芝,市政府只有分管交通运输的副市长戚东平,部委办局干部中米乐景是第一人,万二球今天算得上为第二人。诸葛清深信,用不了几天,在这些先觉者的示范下,越来越多的人会对他改口,其中有真心者,也有假意者,这是大势所趋。对于万二球,不管现在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诸葛清自感既需要他的臣服,也有办法将他驯服。他对万二球说:“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邵天翔不是一般人,上面有许多领导对他是关照的,如果证据不足,我们抓人容易放人难呀,你认为呢?”

  万二球知道诸葛清与邵天翔关系非同一般,现在他不正面表态,把皮球踢给自己,无非是要让自己担起责任,在这种微妙的时刻对如此微妙的事情不有所表示是过不了门的,于是说道:“邵天翔的案子本已结案,李毅突然对他重新立案,这在程序上不太正常,加之邵天翔是金宁市人,我们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让金宁市公安局接手此事,当务之急是把以谭晶为首的盗墓集团一网打尽,早日绳之以法,以绝后患。”万二球的“以绝后患”,并非指这些盗墓贼危害国家文物和社会治安而言,潜台词是斩断与邵天翔的纠葛,纯属投诸葛清所好。

  诸葛清自然明白其意,他递了支烟给万二球,自己也捏起了一支,万二球起身要为他点烟,他把手一推,自己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会心的微笑说:“万局长,难怪别人说你外粗内精,你考虑问题的确比较全面、细致,可你能说服张小虎吗?万一李毅书记重新回到岗位,你又怎么向他交代?”

  万二球对此不是没有顾虑,他认为政治舞台就像赌场,一旦运气来了不果断出手,坐失良机,就会追悔莫及。李毅被中纪委调查,肯定有实力强大的幕后推手,即使他不受处分,要重新回到江河市市委书记的位置可能性是极小的。退一万步说,即使他官复原职,自己是在执行当下绝对权威的指令,又没有直接伤害李毅,还有回旋的余地。因此,他一拍胸脯:“诸葛书记,这事您就放心吧,他张小虎再硬,再有点子,总得服从我这个一把手的领导,我如说服不了他,就只能采取行政命令了。至于李毅那里,不管他能不能重回岗位,我只是从大局出发履行职责,他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不信任我。”

  诸葛清满意地点点头:“此事原来是李毅叫卜德举同志总协调的,是否把他叫过来一起商量一下?”诸葛清打量着万二球,看他有什么反应。

  万二球立即说:“你们领导谈事,我在这里可能不方便。”万二球表面上对卜德举很尊重,骨子里却瞧不起他。

  诸葛清听出了万二球的弦外之音,和蔼地安慰道:“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他那里就另抽时间再说吧。其实你与他级别上应该是一样的,都是正厅级,公安局一把手高配使用,这在全国已经通行,为什么你这么能干的人却被打入另册?我的确有些不解。今天我不把你当外人,而是知心朋友,问你一个也许不该问的问题,在张小虎被人用铁棍击昏、谋害未遂这件事上,你是否有疑点被人抓住了?”

  诸葛清虽未说出李毅的名字,但万二球一听就知道,这是李毅防他的症结所在,现在诸葛清能把如此绝密的事向他透露,可见他对自己的信任了。万二球牙齿咬得格格响,连连晃着头,像是满腹冤屈地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诸葛书记,您要是不点拨,我这辈子烧成灰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冤大头。张小虎被人击昏怎么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倘若真是我或与我有牵连,还会到现在都查不出来吗?

  诸葛清吐出一口烟:“这事只是我们私人谈心时随意一问,你要是泄露出去是会造成严重后果的。”

  万二球一抱拳:“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好歹也混了几十年,知道该怎么做。今后诸葛书记只要用得着我,万某一定尽心尽力,万死不辞。”此时的万二球,已经开始完全放弃了平衡,把赌注押到了诸葛清身上。万二球心里很清楚,这样做也许要冒一定风险,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指望天上掉馅饼是不现实的。

  诸葛清用玩笑的口气说:“万一李毅重新主政,或者有其他原因我当不成书记,你的态度会不会变?”

  万二球字字铿锵:“我万二球重的就是个义字,会不会变,您今后看行动吧。”

  ……

  送走万二球,诸葛清把市纪委副书记杨志才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杨志才作为纪委第一副书记,一般都是直接听命于姜克己或省纪委有关领导,与市委书记和市长除了偶尔工作上的需要,很少有单独交流的机会。他头脑灵活,有丰富的经验,办事能力强,可喝了酒时时常会发发牢骚,透露出怀才不遇的情绪。诸葛清早就注意杨志才了,对他的牢骚和心理状态也有所了解。他决定对自己水泼不进的市纪委埋下几颗钉子,杨志才就是首选对象。过去他不方便对杨志才近距离接触,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杨志才一进诸葛清的办公室,诸葛清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上去亲切地用双手握了握他的右手,请他在接待区的沙发上坐下。对诸葛清这样级别的人来说,用双手礼是不常见的,一般仅用于接待重要的外宾或自己亲密的朋友。这一常识杨志才当然知道,因此有受宠若惊之感。诸葛清显得很随意地对他说:“志才同志,你虽是第一次进我的办公室,但我早就看好你了,所以也不跟你客套,茶就不泡了,我陪你抽支烟吧。”他把烟抛给杨志才,不帮别人点烟,也不需要别人帮自己点烟,这是诸葛清的又一个特点。“纪委的同志都是无名英雄啊,经常忙得不分白天黑夜,没有休息天和节假日,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有什么丰功伟绩。就拿江南化工集团虞志高一案来说吧,你在其中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可以说是立了大功,我只能代表市委市政府对你进行口头嘉奖了。”

  杨志才谦逊地说:“诸葛市长过奖了,纪委的工作特点就是默默无闻,充当‘恶人’。说起来我得先感谢您,支正通同志到三真山任县委书记后,您和李书记任命我为纪委第一副书记,尽管在职级和权限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责任更大了。”杨志才虽没有对诸葛清改变称呼,但已把诸葛清的位置放在李毅之前了。

  诸葛清说:“在你们几位副书记中,我当时都不太了解,李书记很看重支正通同志,提名他为三真山县县委书记。按我现在的看法,你的德才不在他之下。”

  “李书记他……”杨志才本想问“李书记还会回来吗?”但觉得自己与诸葛清的关系还没有到问这种话的地步,所以说了半句便打住了。

  诸葛清眼睛一眯:“你为什么不把话说完?对我还有些戒心吧?我告诉你,李书记能顺利回来更好,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我们每个同志在工作上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我们不是为某个人而干,而是为党和人民尽责尽力。包括对于你这样的人才,该重用的就要适时重用,我记得不错的话,在市纪委常委中,好像就只有你一人是名牌大学的硕士学位吧?”

  杨志才头脑反应灵敏,他没想到诸葛清会如此平和而推心置腹地与自己说话,心想可能是有什么吩咐,自己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句俗语,杨志才是有着深刻感受的,便主动说:“有诸葛市长的关心,我今后在工作上就更有动力了。诸葛市长如不把我当外人,今后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诸葛清把烟头往烟缸里一摁,切入了正题:“谈不上什么吩咐,向你了解一点情况,你在纪委已经七八年了,有没有收到过举报谢百威的人民来信?”

  杨志才对此略感意外,他思索须臾,旋即说道:“从县区到部委办局,大概所有正职干部都有人民来信。谢百威这人就是傲了点,狂了点,人民来信大都是反映他在这方面的问题。至于他在经济上和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倒没有听说过。”

  诸葛清问:“这些举报信都有存档吗?有没有可能调出来查阅?”

  杨志才说:“现职市管干部的举报信都是存档的,但原来规定正处级以上,自这里改成省城后应是副厅级以上的档案查阅都得由市纪委书记批准。谢百威现在虽是企业领导,但他是从副厅级岗位上出去的,仍保持副厅级待遇。”

  诸葛清本欲通过杨志才查阅谢百威以往被举报的材料,从中找到将谢百威停职调查的机会,现在听杨志才这么一说,便取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姜克己已知道他想动谢百威并态度鲜明地加以反对,如果再搞这些动作,可能会惹怒这门大炮。当务之急,他要依靠和团结班子中的所有成员,巩固和加强自己的绝对权威。对谢百威如果实在找不到把柄,就只得按祝一鸣所说的方法来处理了。

  诸葛清又与杨志才聊了一会儿市纪委内部的情况,巧妙地了解了他对姜克己的态度,知道他对姜克己有一些抱怨情绪,便就此打住,鼓励他好好工作,作好挑更重担子的心理准备,弄得杨志才像吃了迷魂汤,脑子里兴奋而迷糊。

  张小虎因为万二球的阻止而未能实施抓捕邵天翔的行动,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今天上午临近下班时,他接到解正的电话,约他到“秋瑾茶楼”坐坐,边谈边吃个简餐,张小虎觉得解正可能要与他谈事,他也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

  两人在双人包厢中点了一壶茶、一碟坚果和两份简餐,告诉服务小姐把门关上,请勿打扰,便开始谈起了事。

  张小虎首先把抓捕邵天翔计划落空的情况简要地告诉了解正,问解正金宁市公安局对这个案子准备怎么处理。

  解正说,这事祝一鸣可能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便过问;即使我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因为金宁市公安局有几位领导都是邵天翔的座上宾、保护人。幸亏你没有鲁莽硬闯,否则带着武器与金宁市公局人员闹起来,万一枪走火,你的责任就大了。

  张小虎说,这点理智我还是有的。对邵天翔这只老甲鱼我绝不会放过他,待李书记的调查结束后,我再采取行动。

  解正告诉张小虎,根据薛夕坤的分析,李书记的情况可能并不悲观,听说下午中纪委的人要重新找蔡兴发核实情况,“重新”二字上大有文章。

  张小虎心想,中纪委的调查虽然很秘密,但毕竟要靠省纪委的配合,解正的准丈人薛夕坤作为省纪委的第一副书记,想必他的消息是比较可靠的,原来一直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一些。他笑着对解正说:“这类消息你早就该主动告诉我,我除了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准连襟呢。”

  解正说:“连襟就是连襟,为什么带个‘准’字,听起来多别扭。”

  张小虎透出虎牙:“你这么有信心?”

  “当然啰。”解正说,“我今天找你,还有一事请你帮助。我在法国的同学陈杰已经设法摸清了叶雨菡所住的地址,并听说她好像在潜心研究什么课题。我与薛书记商量过,准备找机会去法国看她,顺便请她帮助了解一些情况。可是,我要出国面临两个难点。第一个难点是我们这样的政府官员出境一定要经过上面的审批。这我已想好应对之策。第二个难点是要办一个私人护照。这方面的情况你一定知道,现在党政干部都不允许擅自办私人护照,因公出国的护照回国后五日内必须上交外事部门。所以,要解决这个难点,我只能找你想办法。”

  张小虎开始时还开着玩笑:“你真的为了美人愿意放弃江山?我与你没有特殊关系还好说,成了连襟那就是以权谋私了。”接着便正儿八经地说,“你这事的难度还真不小。首先,按规定即使允许你办私人护照,你也得在省公安厅办,这就难以操作,我只能违规在我们市局办,同时也必须找靠得往的兄弟办才保险。万一走露了风声,我可以说是市局请你秘密协助调查重大涉外案件。这样的操作只有李书记在时才能进行,否则我们这两只小鱼将被人家轻松地一网打尽。还有,即使有了私人护照,办出境手续时也很麻烦,电脑中一显示你的名字和身份就无法通过,改假名字又是严重违法的,所以,这方面要用一些合法的技术。”

  解正调侃道:“小老弟,你冒一点风险是值得的,我解正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法国,除了为情,还肩负着重大的历史使命,你还太年轻,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

  张小虎说:“好好好,按一天能够生一个孩子算,你不知要比我大多少辈呢。该告诉我的,绝不能有任何隐瞒;不该告诉我,你想说我也不想听。”

  两人谈了一个小时左右,正欲离开,忽听得外面有女人的笑声,包厢门被敲了几下,随即被人推开。

  解正本想发作,见来者是这个茶楼的老板贾秋瑾,她是江小兰的表姐,也就只得笑脸相迎。

  贾秋瑾带着歉意说:“二位首长,我是否打扰你们了?”

  解正也不客气,对贾秋瑾说:“贾老板,你未经客人同意,随便闯入,破了规矩,该不该罚?”

  贾秋瑾虽然已三十出头,但这几年保养得却像青春少女,她玩魔术似地从背后拿出一瓶法国红酒,一边从旁边的柜中拿出三只高足酒杯,一边笑盈盈地说:“不瞒二位,你俩一进来就被我盯上了,我估计你们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要来打个招呼。解处长说我该罚,那就罚我两杯,我再向二位每人敬上一杯。”说完,一口气喝完四杯红酒,感觉就如喝红茶一般。

  张小虎对贾秋瑾也不陌生,说道:“谢谢贾老板,我们公安部门有硬规定,中午一律不许喝酒。”

  贾秋瑾爽朗地一笑:“张局长,你是江河市老少皆知的大英雄,只要举举杯就已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哪敢强行叫您喝酒?”

  解正趁机说:“贾老板,我们的规矩更严,我也只能举杯为敬了。”

  贾秋瑾把手朝他一指:“解处长,您官虽大,毕竟是我表妹的朋友,以往又常在这里鬼混,不喝一杯出得了这个门吗?”

  解正知道她什么话都敢说,不敢再推辞,喝了半杯,准备溜之大吉。

  贾秋瑾把他的杯子挡在他胸前:“对我半心半意可不行,把这杯酒喝光,今后还得常到我这里交流交流。”

  解正诡秘一笑:“交流交流,就是又交又流,边交边流,这话其实很不雅呀。”

  “那你用一个雅一点的词吧。”

  “我看用沟通比较合适。”

  贾秋瑾笑得有些放肆:“男女沟通,就是先‘勾搭’,后‘通奸’,更加俗气难听了。”说笑了一阵,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解正和张小虎说:“有件事非常蹊跷,最近连着两个晚上为祝一鸣服务的王秘书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这人有些面熟,好像是政法系统的,他俩点了我这里最豪华的包厢,在里面不知谈什么,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还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我对祝一鸣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一直没好感,他的秘书鬼鬼祟祟的看来也不是好东西,我估计这两人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小虎警觉的神经立即绷紧:“你说的‘最近’,能不能更确切一点?”

  贾秋瑾想了想说:“应该是大前天和前天。”

  张小虎说了声“谢谢”,拉着解正迅速离开。

  ……

  蔡兴发住的是单人病房,里面配套设施较好。自李毅对郑院长作了特别关照后,郑院长设法弄到了一批最新的德国治癌针剂,每天一针,每针要人民币一万多元。这种药打下去一星期后,蔡兴发的病情果然有了好转,头脑显得比较清醒了。中纪委也是结合这情况前来重新调查核实的。因为第一次向蔡兴发核实时,他处于半昏迷状态,问什么都只会说声“嗯”或点点头。

  在薛夕坤的陪同下,龙正平和他的两位助手进了蔡兴发的病房,叫走了原来的看护人,同时由另一位助手在病房门口守着,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薛夕坤向蔡兴发介绍了龙正平等人的身份,自己便主动退出了病房。

  龙正平关切地问了一下蔡兴发的身体状况后,对蔡兴发说:“蔡兴发同志,我们第一次来你这里核实情况,你还有印吗?”

  蔡兴发摇摇头:“前一阵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黑夜,甚至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哪里还能记得清事情?这几天是不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你们有什么问题就抓紧时间吧。”

  龙正平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在身怀绝症之时,为什么实名举报李毅受贿一事?”

  蔡兴发睁大眼睛:“首先,我得声明,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写过任何人的举报信。不管对谁,我的原则是不搞背后小动作,能够当面说的,就一定当面说,不能当面说的,就憋在心里,或者避开躲开。”

  “向中纪委的举报信确定不是你写的?”龙正平再次问道。

  “肯定不是。你们想想,我躺在床上有时连屙屎撒尿都要靠别人帮忙,怎么去写举报信?”

  “那么,李毅在荷兰考察时接受荷兰S化工集团的十万欧元贿赂是否事实?”龙正平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蔡兴发苦笑了一下,说:“我真没想到,为了在临死前证实自己的清白,安慰自己的灵魂,竟无意中害了李毅书记,弄得他被你们审查,吃了冤枉苦,我真是罪孽深重啊。”他把祝一鸣来看望他时、他向祝一鸣汇报范佳法尔向他行贿的经过以及祝一鸣的所言所行全部如实地告诉了龙正平。

  龙正平紧锁双眉,又认真地问了有关细节后,心中已经有了底,对蔡兴发说:“蔡兴发同志,你虽接受了范佳法尔的一笔钱,但自己没有进入私囊,主动向组织上作了交待,不构成受贿罪。从这方面来看,你不愧为优秀的共产党员,优秀的企业家。你所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我请求你将我们今天的谈话严格保密,不管对上司、朋友还是家人,都不能有半点泄露。”

  蔡兴发点点头,在龙正平一行人离开时流下了两行泪水。

  龙正平将向蔡兴发重新核实的情况向中纪委领导作了及时汇报。而后,他又当面与黄春江作了沟通,认为这个案子很可能是有人蓄意谋害李毅,他请求黄春江说服荷兰S化工集团董事长范霍斯特陪调查组赴荷兰进行重新调查核实。

  黄春江对龙正平说,在此之前,我建议你先找祝一鸣同志谈一次话。蔡兴发是向祝一鸣汇报的这一情况,为何祝一鸣同志没有向我吐露过一个字,而变成了蔡兴发的实名举报?其中的蹊跷应该弄清楚。

  龙正平认为黄春江言之有理,第二天下午,他通知祝一鸣晚上八点进行预约谈话。

  祝一鸣听到龙正平约他谈话,预感有些不妙。他自回到南吴省后,觉得在江河市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人就是李毅。司徒震退休了,薛夕坤调走了,柳晓曼坐牢了,现在掌握他在江河市主政期间把柄最多并敢揭开真相的人只有李毅,何况李毅又是最年轻的省委常委、省城市委书记,对祝一鸣的权力地位还构成了竞争和对抗。开始时,祝一鸣想采用怀柔政策,与李毅结成同盟,但通过几件事情的处理和交锋,觉得此路不通,这就迫使他不得不伺机痛下杀手。蔡兴发向他汇报荷兰S化工集团范佳法尔的行贿可能牵涉到李毅的疑点,他敏锐地感到是个极好的机会,回来后反复考虑了操作方案。首先,向中纪委必须实名举报,因为现在案子太多,举报又有真有假,金额不在百万元以上且非实名举报的,一般都没有精力查。而实名举报,案情重大的就非查不可。如果把蔡兴发作为实名举报者,那就等于把普通炸弹变成了一颗核弹,毕竟蔡兴发是自己交代并签了字的,文字上做些巧妙的处理并不难。其次,派谁去执行这个任务呢?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秘书王德兴。他不仅办事稳,笔头好,而且是赵德龙的内侄,对李毅有切齿之恨。在江河市,赵德龙是祝一鸣的第一铁杆,在他任青北省省长期间,薛夕坤和李毅等人对赵德龙下了狠手,致使他被判无期徒刑。王德兴曾在祝一鸣面前表示,一定要为赵德龙报仇雪恨。由王德兴来实施这项“复仇计划”,岂不是他求之不得的?因此,祝一鸣只是稍加暗示,王德兴便欣然受命。后来,祝一鸣又得知中纪委在荷兰核实情况时范佳法尔不知出于何因竟证实了李毅的受贿事实,他在心中暗暗叫道:真是天助我也!

  可事情并没有祝一鸣想象得那么顺利。中纪委没有对李毅实行“双规”,而只是核实调查,祝一鸣立即就感到黄春江在其中做了工作,开始有所警觉。昨天,他从医院的内线那里得知龙正平向头脑处于清醒状态的蔡兴发重新核实情况,今天就通知他晚上谈话,看来事态有所变化,自己必须采取预先制定的应急方案。他把王德兴叫到身边,告诉他情况有变,如中纪委向他调查,他必须承担冒名举报的一切责任,并安慰他,无论受到怎样的处分,今后一定会过上让人羡慕的日子。王德兴仗义相告,一切由我兜着,与您祝省长没有任何牵连……

  龙正平与祝一鸣的谈话是在紫金宾馆龙正平的卧室兼办公室进行的。

  龙正平与祝一鸣也算老熟人了,见了面免不了要寒暄一番,才逐渐切入正题。

  龙正平先让祝一鸣把看望蔡兴发及引出行贿话题的情况详细地叙述了一遍。祝一鸣知道龙正平重新作过核实,在叙述时就比较客观了,根本就没有涉及李毅受贿一事,而是赞扬了李毅的高尚品德。龙正平觉得祝一鸣是个嗅觉灵敏的老狐狸,先喝了几口茶,然后问道:“此事涉及李毅这样的省委常委,你为何一直不向黄春江同志汇报?”

  祝一鸣回答得十分自然:“当时我只是看望重病的老部下,哪想到会冒出这样的事情?我的确反复斟酌是否要向黄春江同志汇报,可思来想去,觉得不能贸然行事,放在心中为好。因为此事只是蔡兴发的一种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而李毅同志与我共事多年,我深知他是个一身正气、敢闯敢干的优秀干部,这样的干部是党的宝贵财富,不可多得。如果我处理不慎,不仅影响他的前程,自己也于心不忍啊。”

  “那么,你在得知此事并让你的秘书王德兴作了记录后,是否有意无意地向其他人传播过?”龙正平又问道。

  “我祝一鸣以党性保证,本人从未传播,并且一再告诫小王,这事你千万要守口如瓶,为了谨慎起见,我还叫他立即重新换了一本笔记本。”

  “既然此事只有你俩知道,那怎么会传到中纪委,而且是以蔡兴发实名举报的名义?打印的举报信上虽有蔡兴发的亲笔签字,但他卧床不起,神志不清,怎么可能去进行操作呢?再说,他既然信任你,向你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还有必要再向中纪委举报吗?”龙正平语气郑重,目光深沉,突然连珠炮般地发问。

  祝一鸣仍然毫不惊慌。他知道龙正平不抽烟,自己点燃一支,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头像鬼火似地闪烁着,他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正平同志,你刚才这些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这也正是我原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直至昨天中午,我的秘书王德兴在我的再三催促和警告下,才向我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他是江河市原政法委书记赵德龙的内侄,赵德龙因收受巨额贿赂并充当黑社会的保护伞,被判了重刑。王德兴不把它看成是罪有应得,而极其狭隘地认为是李毅等人争权夺利的结果,所以横下心来想为赵德龙复仇。他背着我把蔡兴发所说的内容添油加醋,移花接木,又把蔡兴发的签字扫描到了打印稿上,才导致了这封所谓的实名举报信。我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中感到非常气愤,非常愧疚,对这事我不管怎么说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李毅的事确是冤案,王德兴就犯了诬陷罪和侵害他人名誉罪,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作为他直接服务的领导,作为一名高级干部,也应该受到处分。正平同志,为这事我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你不找我,我还准备主动找你呢。”

  龙正平说:“祝省长,我相信你作为一名封疆大吏,不会对我有什么隐瞒。但我这个人说话不喜欢转弯抹角,对每个人说的话,做的事,都还要进行严格的逻辑推敲。再说,我们的调查并未结束,也无定论,谈处分的事恐怕为时尚早,待真相水落石出之时,自然会严格按党纪国法办的。”

  胡静比肖雪大两岁,她俩从懂事开始一直是关系最铁的闺蜜,当她得知肖雪的身体不太好的消息后,当天就告诉了李烨。近四十岁的李烨既是肖雪和胡静的初中老师,现在又是肖雪所在的留仙中学教务处主任,与肖雪情同手足。李烨听了胡静的叙述,回想起肖雪最近一直精神不振的现象,感到事态严重,对胡静说,你放下手头的事立即到我这里来,我们马上陪她去医院检查,请医生的事由你负责。

  下午肖雪本来有一节课,李烨叫别人代上了,她与胡静逼着肖雪来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检查。

  胡静请的是妇产科主任江启山,他是江小兰的养父。江启山替肖雪先做了胎儿位置和身体常规检查,然后抽血化验。因江启山与化验科打了招呼,所以血检报告很快就出来了。

  江启山看着血检报告,皱了一下眉头,又问了肖雪几个生理反应方面的问题,对她说:“看来你还得做一个骨髓化验。”

  肖雪忧心忡忡地问:“医生,是不是病情很严重?”

  江启山说:“别有心理压力,既然来了就检查彻底一些,对你自己和腹中的胎儿都有好处。做骨髓化验花的时间可能长一点,并且要请最有经验的,看来我还得为你开个后门。”他指指李烨和胡静,“这样吧,你俩中一人拿着我的单子陪肖雪去找检测科马主任,我会马上与他通电话,另外一人留在这里,要去拿我开的药。”

  经商量,胡静陪肖雪化验,烨留在江启山处。

  肖雪走后,江启山拿着笔颠来倒去地转着,并不开药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李烨感觉情况有些不妙,焦急地问道:“江主任,她患的到底是什么病?”

  江启山朝李烨打量了一下:“这只能与她的家人谈。”

  李烨解释道:“胡静可能跟您说了,她是市委李毅书记的妻子,李书记不在她身边,她公公年事已高,她父母都住在农村,又没有什么文化,即使他们知道了情况,也拿不定主意。我是她的老师和多年的朋友,患难之时就是她的家人,不管病情多严重,你都得如实告诉我,否则,会耽误治疗时机。”

  江启山点点头:“既然你们的情谊这么深,那我得实话告诉你,从血检中的白血球异常增高和我检查她身体时的生理反应来看,基本可以判断她得的是白血病,至于哪种类型,等看了骨髓检测报告就清楚了。当然,我只是有这方面的常识和经验,真正治疗还得找血液科的专家。”

  李烨听后身体立即僵化,泪水夺眶而出,她原来只是猜测肖雪的胎儿有什么问题,根本就想不到她会得这样的绝症!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对江启山请求道:“江主任,您知道她现在面临的精神压力,如果把真实病情告诉她,可能她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求求您开两张病历报告,给她写常规病,待我们帮她把压力缓解了,再跟她说真实情况,您看行不行?”

  江启山感慨地说:“难得有你们这样的真挚友情,那我就照你说的办吧。等会儿我给你手机号,你以后有事可直接与我联系。得了这种病,要及时治疗,拖延不得,同时,精神抵抗力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李烨记下江启山的手机号码,又问道:“这种病现在有特效药吗?”

  江启山无奈地一笑:“白血病是二十一世纪全世界急待攻克的难题,我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知道治疗癌症的所谓特效药,都还处于试验阶段。通常说的骨髓移植法,成功率较高,但它只适合于个别类型。”

  ……

  胡静扶着肖雪进了江启山的诊室。江启山看了一下骨髓化验报告,安慰肖雪说:“警报已经解除,你患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回去多增加些营养,多注意休息。”说完,开了些药,便与她们告别了。

  李烨走出门诊室十多米,突然对肖雪和胡静说有东西落在了江启山处,便急匆匆地跑回去了。

  江启山把真实的病历表递给李烨:“骨髓检测报告反映的情况符合我的判断,你们千万要重视,她患的是……”因为刚进来另一位患者,他没有把白血病的类型说出来,但病历表上写得很清楚。

  ……

  李烨和胡静在肖雪家一直陪她吃过晚饭后才离开。胡静开着车,两人都痛苦地沉默着,暗暗地为肖雪而流泪。

  李烨虽是单身,但生活经历和处事能力毕竟比胡静强,她对胡静说:“流泪不能解决问题,瞒着她又会耽误治疗,我们得为她想一些有效的办法。”

  胡静说:“我先找何光明,他大小是三真山一县之长,办法和手段比我们多。”说完,立即掏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向他简要说明了肖雪的病情,要他找第一人民医院的郑院长协调有关人员拿出治疗方案。何光明告诉妻子:肖雪的事我会尽力的,可凭我的身份和交情找郑院长恐怕不妥,你可能不知道,郑院长是黄春江恩师的儿子,与黄书记情同手足。胡静说,那是否请袁圆芝,他不是秘书长嘛,秘书长是市委书记的参谋长,他与方方面面的关系一定很熟。何光明回道:此一时,彼一时,李书记现在被调查,他为了避嫌,只会能推则推,能躲则躲。胡静说:你们官场怎么尽出阴阳脸!别废话了,你说找谁吧?何肖明说,我想好了,找姜克己出面。

  待胡静挂了电话,李烨说:“你还得陪我到徐子才校长家去一趟。李书记是他最敬重的偶像,再说他大小也是我们的校长,肖雪的事不能瞒他,还要得到他的支持。”

  胡静没说二话,一口气开到徐子才家门口才停车。

  徐子才的妻子女儿已睡,见二位女士突然造访,他感到有些奇怪。他是典型的“气管严”(妻管严),为怕惊动妻子女儿,将客人请进书房。待了解了肖雪的病情,徐子才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见她最近气色不好,以为主要是精神因素,叫她休息几天,她硬是犟着不肯,没想到她得了这种病,真是太可惜,太不可思议了,我这个校长不称职啊!”停了片刻,他继续道,“从明天开始我先命令她休息。你俩把手中的杂事放一放,多陪陪她,待她有了精神准备后再去治疗。我相信李书记用不了多久一定会重新回到岗位上的,他一回来,具体方案就可定下来了。”

  李烨和胡静从徐子才家出来,已是深夜十二点。惨淡的月光像幽灵一般,穿梭于留仙镇的大街小巷,直至远处广袤的田野。

  ……

  为不延误肖雪的治疗时间,李烨委婉地把实际病情告诉了肖雪,并劝她立即住院治疗。肖雪一直把李烨作为良师益友,面临飞来横祸,她由惊恐至麻木,最后还是听从了李烨的意见。

  肖雪住院后,郑院长对她特别关照,调给她一个单间特护病房,并亲自来看她,安慰道:“肖雪,你的病可谓不幸中的万幸。经过细胞形态、染色体、免疫分子等全面检查,你患的是早期慢性细胞白血病,在几十种白血病中,唯有这种类型有可能保住孩子,否则都要停止妊娠,并且这种类型治疗的把握较大,现在最可靠的就是骨髓移植法,我会通过各种途径在全国范围内寻找相匹配的骨髓源,你另外有些什么要求,也可以直接对我说,别把我看成医院院长,把我看成你的亲人。”

  肖雪通过两天来心理和情感的痛苦煎熬,没有了悲伤和恐惧,似乎已大彻大悟,把病情甚至生命看得很淡了。她对郑院长说:“谢谢您的关心,我只有一个要求,保住孩子的健康,不用化疗。”

  郑院长说:“傻孩子,即使找到最匹配的骨髓源,化疗手段还是免不了的。”

  肖雪倔强地说:“那就放弃这种治疗方案,采用保守性的、维持性的办法,待到孩子出生后,任凭你们怎么治疗。”

  郑院长不愿说“万一等不到孩子出生”这句话,而是委婉地诱导着:“你的心愿我理解,也会尊重。可是,我如果能拿出两全其美的方案,你还得尊重服从我。在这里我就是你的家人、你的父亲,懂吗?”

  肖雪感激地流着泪,但内心却坚持自己的意愿。

  肖雪患白血病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相识不相识的人都怀着真诚的心涌向医院,检测自己的骨髓,充当为肖雪捐献骨髓的志愿者。这中间,有肖雪所在学校的全体老师和部分学生,有市委市政府办公厅的部分干部,有肖家村的部分村民,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普通百姓…… 沧浪之道(共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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