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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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雪中送炭
农谚说:立冬晴,一冬凌;立冬阴,一冬温。今年的立冬晴空万里,冬天果然是罕见的冷冬。最寒冷的日子,是一月五日开始的小寒到一月二十日的大寒之间。据江河市老辈人讲,五十年来没见过这里长江结冰,可今年小寒中有几处支汊却结了冰,胆大的年轻人居然敢穿着冰鞋在上面溜得欢快。
今天正值大寒。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节气,过了大寒,就是立春,又迎来新一轮节气的轮回。今年的大寒之日也与往年不同,从凌晨开始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到中午时,积雪已有半尺左右,整个江河市都笼罩在银装素裹之中。有细心的人发现,最为壮观的雪景有两处,一处是龙山的“问天柏”——此柏遭雷电摧残,仍然显示出神奇的生命力,在皑皑白雪中,它正面看像龙,侧面看像凤,且呈凌空飞舞状;另一处是凤山山麓附近的“鸟岩雕”——它昂首苍穹,凝视南天,振翅欲飞,气势恢弘,如天公斧凿的一只神鸟,盘桓于古时长江的入海处。
江河市的政坛也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省纪委专案组于小寒的第五天进驻江河市,至今已有十一天。人们对官场的议论也越来越多。有的说,薛夕坤的妻儿秘书都进去了,看来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而导致他这一悲剧的正是他的私生女叶雨菡;有的说,柳晓曼很快要当市委书记了,市长人选在李毅、姜克己、龚春阳这三个人中竞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有的说,凤山的明觉大师日前出走,开始云游四方,临行前留下“江河皆空”四个字,说不定江河市的书记市长都要离开政坛……
就在人们议论鼎沸时,省纪委书记叶志超到了江河市。下午两点钟,叶志超和高峰在姜克己的陪同下来到薛夕坤的办公室。
落座之后,叶志超先叫高峰向薛夕坤通报了这次审查的情况:经当事人交待和调查确认,原交通银行副处级干部杜莲英,利用职务之便和社会影响力,先后受贿六十八万元,行贿六十五万元,获取不正当业务二亿三千七百五十万元。受贿行贿数额最大的一笔是牵涉到地铁基建业务。杜莲英因与靖州宏达建设有限公司的孔二豹是老乡关系,在接受了孔二豹三十万元的贿赂后,答应为孔二豹打通关系。她找了负责城建工作的副市长樊利民,樊利民答应帮忙但拒受贿赂,后来杜莲英就通过吴光华向俞继广行贿二十八元。俞继广在收到这笔钱半个月后,向省纪委派驻在江河市重点项目的纪检组长胡汉生作了举报,并上交了由孔二豹出资、杜莲英指使、吴光华直接经手的二十八万元行贿款。胡汉民因病住院于十天后向省纪委领导做了汇报。鉴于杜莲英受贿行贿数额巨大,同时依据有关违避制度,已将她移交省检察院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吴光华、薛贵明、左玥的行贿情节较轻,认罪态度较好,故由江河市检察院受理。
高峰的“情况通报”结束后,叶志超说:“夕坤同志,我正式向你宣布,专案组的工作到此暂告一个段落。这次审查,涉及你的妻子、儿子和秘书,按照一般人推理,你被这些亲人和身边人所包围,自身也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我开始时对你也有些担心。但是,经过专案组的认真核查,你的确始终保持着一尘不染的操节。我认为,这是非常不易的,这种清廉,是经得住特殊考验和历史审判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没有对亲人和身边人失察的责任,可那是另一码事。另外,在我们调查期间,司徒震同志找过黄春江书记,说你对妻子的贪婪早就厌恶并准备离婚,只是因为儿女的婚事拖累,还没有来得及办理手续,你妻子就出事了。你妻子在‘双规’期间一再要求专案组转告你,希望与你离婚。如果说你原来有顾虑的话,现在已不存在任何纪律约束和法律障碍,我可以代表上级组织尊重你的选择。”
薛夕坤放下一直在作记录的钢笔,双手交叉抱在腹前,脸色严峻,语气沉重地说:“谢谢上级领导对我的信任、关心和鼓励。正如叶书记刚才说的那样,这次调查涉及我的两个亲人、一个秘书,对我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我的心情不可谓不沉重,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受到了党纪国法的惩罚,从某种程度上更让我在反省、解剖自己。我的洁身自好算得了什么?我不是一个普通党员,而是市委书记,连家中的人、身边的人都管不好、带不动,还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去领导全市?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求组织上给我处分,同时,我将向班子内部的同志作深刻的检查。至于我与妻子是否离婚,现在的想法和以前不同了,我不想离了,这并非只是出于舆论的压力和良心的谴责,更重要的是为了尽一份责任,为了尽一份亲情。”
“你有这样的认识,我就放心了。至于你请求处分的事,以后就不必再提了。”叶志超现出欣喜的表情,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夕坤同志,怎么把党性与人性、亲情统一起来,这是我长期思考的一个问题,今天,你为我作了一个典范。这次专案组的调查及其结果,有可能在你们班子成员中形成一定的思想混乱,如果需要,请你把班子成员召集起来,由我来向他们谈谈自己的看法,也算是为你减轻一点负面影响吧,今天要是来不及,我可以等到明天。”
薛夕坤诚恳地说:“叶书记,召集班子成员听您讲话一事,我看就不必了,这些问题由我引起,理应由我来解决。”
叶志超见状,欲起身告辞。
薛夕坤说:“叶书记,您今天可能走不掉了。如果组织上认定我是清白的,那我就有资格恳求组织上对有关更为重大的腐败案件展开调查。李毅同志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他对这方面的情况比较了解,是否请他来向您汇报一下?”
叶志超犹豫了一下,拍板道:“好吧,你把李毅同志叫过来,我听听情况再定。”
李毅走进薛夕坤的办公室。
叶志超与李毅打过招呼后说:“李毅同志,你有什么重要情况就在这里反映吧,对夕坤同志不用回避。”
李毅显得有些为难地说:“叶书记,我觉得还是向您一个人汇报为好。”
叶志超知道李毅的率真性格,估计李毅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所反映的问题要么涉及薛夕坤,要么涉及更高层次的人。他环视了一下薛夕坤、姜克己和高峰。
薛夕坤说:“既然李毅同志有这样的想法,那你俩就在对面会议室说吧。”
叶志超表示同意,与李毅一起到了会议室。
李毅向叶志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次专案组查出了一些腐败分子,功不可没。但是,我觉得如果到此为止,只是拍了苍蝇,真正的老虎潜伏在深山洞穴中安然无恙。您可能听说有一个江河市籍的国学大师瞿志文吧,他是我父亲的老友,其女瞿雅岚这次代表M公司夺得了地铁土建项目的主承建,她的身上有许多疑点。在工程招标前,侯省长请我和俞继广到省城吃饭,其间瞿雅岚以敬酒为名参与了这次宴会。她作为竞标单位的代表,怎么会参加侯省长的宴会?难道真是偶然的巧合?这是疑点之一。过了不久,瞿雅岚在侯省长的秘书卞和生的陪同下到了江河市,由柳市长宴请,并指令我作陪,同时作陪的还有俞继广。柳市长既然辞掉了地铁项目常务总指挥,她为什么要我和俞继广在招标前夕来陪同一个竞标者?这是疑点之二。瞿雅岚在招标前曾拜访过我父亲,送给了我父亲一本用黄金制成的《道德经》,价值十多万元,这件东西在市纪委;在招标成功后,瞿雅岚又试图向我行贿不下于百万元的钱物,被我拒绝,但我想,对于那些帮助她的“有功之臣”,她会不采取同样的手段吗?这是疑点之三。最近我又听说,瞿雅岚代表W公司参与新机场的竞标,同时在天鹅湖开发区以比市场价低得多的价格拿下了两千亩开发用地,看来她的胃口绝不是江河市的个别项目,而是要借省城搬迁之机大发横财。她哪来这么大的能量?是什么势力在背后支持她?这是疑点之四。把上面这些疑点串起来,我感到瞿雅岚只是个前台的操作人物,她的背后有一张无形的、实力强大的网络,操纵这个网络的人位子可能比侯省长还要高。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和推理,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有责任把自己感觉到或初步认定的疑点说出来,否则,不要说地铁项目,就是其他所有重大项目,都会有大鳄兴风作浪,腐蚀党的机体,吞噬人民的财富。
叶志超听了李毅的汇报,主动向李毅要了一支香烟,点燃后吸了有半支左右才开口道:“你反映的问题很严重,从逻辑上也可信。但这里面涉及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像侯省长这样层次的人,不是我这个省纪委书记查得了的,要由中纪委出面。第二个问题,你缺乏充分确凿的证据,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弄不好会很被动,所以,我觉得在密切关注的同时,看来还得等待机会。”
“能不能把瞿雅岚作为突破口,查清她的来历和背景?”李毅说。
“这一点可以考虑,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她背后真像你所说那样有一张实力强大的网络,那就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和正确有效的策略。我回去后尽快向春江同志汇报,你得先沉住气。另外,这不是现在这个专案组所能解决的问题,专案组留在这里只会打草惊蛇,再说对夕坤同志的压力也太大,必须立即撤走。”叶志超看了看手表,“你还有没有补充,没有的话,我得抓紧时间赶回去。”
李毅站起来说:“那我就不耽误您了,以后有新情况再向您汇报。”
叶志超与薛夕坤等人打了招呼,就和高峰急匆匆地离开了江河市委,他们的车在白色的海洋中艰难地爬行着。
薛夕坤与李毅送走了叶志超和高峰后,两人在办公室促膝谈心。
薛夕坤对李毅说,杜莲英迟早要出事,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到底有多大,他心中没有数;平时虽然多次警告过、教育过她,终究制不了她的贪念,对家人又不能随便动用法律手段,真是防不胜防啊。不过,这次他有三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一向谨慎的吴光华会触犯法律;二是没想到外表看上去聪明贤惠的左玥会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造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结果;三是没想到举报人之一竟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叶雨菡。
李毅说:“在您这三个没想到中,我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叶雨菡,即使她有着复仇之心,但无论如何不可能得到这些证据,她完全是被人利用了。”
薛夕坤长叹一声:“这孩子看来心理上有点扭曲,其源头还在我身上,可是,谁会挖空心思利用这么一个小女孩?”
李毅说:“与腐败做斗争,有真有假。在我看来有的人本身腐败透顶,只是因为善于伪装,上面又有关系网,才暂时遮人耳目。这次行动应该是有人早就预谋的,其目的是想把你整倒,取而代之。我听正通同志说,许多证据的收集,必须用现代高科技手段,这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吗?再比如,俞继广收到行贿款后,为什么半个月才上交?而省纪检组的胡汉民为什么也拖了十天才向领导汇报?真的是生病吗?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在等待机会,聚而歼之。至于对叶雨菡利用,更多的是为了摧垮您的意志。”
“谁会如此用心险恶呢?”薛夕坤痛心疾首。
“这个人与您没有多大的个人恩怨,但为了能坐上江河市一把手的位置,她会不惜采取任何手段,这在龙年市委换届中已初露端倪了。”李毅尽管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但话锋所指,薛夕坤心中自然明白。“我刚才在向叶志超同志汇报对瞿雅岚的怀疑时,就点了她和侯省长的名,就看省委领导敢不敢动真碰硬了。”
薛夕坤喝了口水,左手托着下巴,脸上露出鄙视的神色:“其实我这个一把手当得很累很累,如果她是有德有才之人,我倒真愿意自动让位,但让腐败分子称心如意,我对党和人民无法交待。你也知道,我生性不喜欢与人争斗,只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坐这个位置的事情。司徒震同志以前批评我明哲保身,现在越来越体会到他的批评是对的,面对那些玩阴谋、搞权术、谋私利的人,我再也不能软弱退让了,大不了离开这个位置,做个自由自在的普通老百姓。李毅同志,希望你以后要多提醒我,同时要挑更重的担子。”
“薛书记,我知道自己还比较稚嫩,许多时候考虑不够缜密,但在您面前说话绝不会转弯抹角,不对的地方请您批评教育。”李毅见薛夕坤遭到如此重的打击后,斗志非但没有被摧垮,反而比原来更加振作了,心里非常高兴。
薛夕坤说:“孔子曾说过,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你和克己属于‘友直’,话再呛,我也听得进去,这可能不仅仅是你俩的性格问题,归根结底还是思想品德问题,正如俗话所说,什么样的鸟儿发什么音,什么样的人心开什么腔。”
两人情真意切,畅所欲言,不知不觉间就谈到了下班时间。薛夕坤见外面的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止,只有星星点点的雪花。这时的地是白色的,天反而是灰色的,难怪古人说天就包括地在内,天地是不可分割的。他对李毅说:“雪一停就要收冻了,你回肖家村的路比较难走,可千万得小心。”
李毅抿嘴一笑道:“雪积得这么厚,我今天就偷个懒不回肖家村了,免得明天早上误事。市委分给我的那套房子还在装修,晚上就到我父亲那里住一宿算了。”李毅说完,才记起父亲为了教肖雪气功,前几天已搬到肖家村去住了,保姆薛阿姨暂时放了一段假,家里恐怕没有吃的东西了。
就在这时,薛夕坤的手机响了起来:“薛书记,叶雨菡刚才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是解正的声音。
“小解,严重吗?啊,昏迷不醒?你在什么病区?急诊室三楼,好,我马上就到!”薛夕坤慌乱之中忘记了身边的李毅,急急忙忙地就要下楼。
李毅一把扶住他:“我陪您一起去。”
薛夕坤和李毅到急诊室时,医院郑院长已在门口迎候,原来李毅在车上向他打了电话,说自己的侄女叶雨菡在他们医院抢救,自己正好在薛书记车上,即刻就到。
郑院长把二人带到三楼一个空着的医生办公室,叫他们稍候片刻,他先到手术室看看情况再作商量。
解正进来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下午两点多钟,叶雨菡叫解正开车把她送到“秋瑾茶楼”,说她与人谈事,解正便知趣地从茶楼回单位了。半个小时前,邱八斤突然打电话给解正,说他的车因为路滑追了一辆大卡车的尾,他自己左腿骨受了伤,坐在他车上的叶雨菡被撞得满头是血,昏迷不醒。
“叶雨菡是与邱八斤谈事吗?不然她怎么会在邱八斤车上?”李毅问。
解正满头大汗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这好像有点蹊跷。”李毅对焦急地来回踱步子的薛夕坤说,“薛书记,要不要我让公安的同志介入了解一下情况?”
薛夕坤摇摇头:“不必了,现在救人是第一位的,等人安全了以后,再了解其他情况。”
这时,郑院长进来对李毅说:“李书记,我向您汇报一下您侄女叶雨菡的病况,经医生检查,她颅腔内没有内出血,头骨也没有损伤,但猛烈的撞击形成了头部表皮肌肉损伤和轻度脑震荡,鼻梁骨折,由于出血过多,加之马上要动手术,急需输血,可她是Rh阴性血型,我国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是Rh阳性血型,Rh阴性血型极少,医院暂时没有,正在向血站求援。”
薛夕坤毫不犹豫地说:“抽我的血吧,我是Rh阴性血型。”
“这……这怎么行?”郑院长眼睛对着薛夕坤,余光却瞥向李毅,心想你李书记的侄女怎能让薛书记输血,“薛书记,您每天日理万机,万一影响到您的身体我对上对下怎么交待啊。再说,这种血型非直系亲属有可能会产生抗体,需经过化验,否则……”
“不必化验了,我是叶雨菡的亲生父亲,血型是可靠的。”薛夕坤接过郑院长没有说完的话。“这,这……”郑院长错愕地看着李毅。
李毅再也无法隐瞒,只得对郑院长如实相告:“薛书记是她的亲生父亲,细枝末节的事就不必问了,你就抽薛书记的血吧。”李毅觉得这也许是机缘巧合,老天爷赐给了薛夕坤一次弥补父女亲情的良机。
郑院长办事细心,他立即叫人来他这里,关上门后为薛夕坤做了血型化验,就地抽了薛夕坤五百毫升血。
薛夕坤脸色有些苍白,身体瘫软下来。
李毅感动地扶着薛夕坤。他觉得抽五百毫升血薛书记的身体就有如此大的反应,说明薛书记太虚弱了。
解正低头舔着上唇,羞愧交加,眼噙泪水。
郑院长已搞不清也不好再问在场的三人与叶雨菡的真实关系,只得温厚地说:“薛书记、李书记,你们放心,做手术的医生是本院最好的,病房我已替她搞了一个单间的,今晚你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她必须在重症室,为安全考虑,任何人不能进去探视,你们只要派一个人在这里跟我办有关手续就行了。”
薛夕坤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郑院长,你确认她生命没有危险吗?”
“我确保。”郑院长说。
“还有一个与她一起出车祸的姓邱的伤员怎么样?”薛夕坤问道。
“他是左腿膝关节粉碎性骨折,也在手术中。”
“请你给他也弄一个条件好一点的病房。”薛夕坤交待道。
郑院长连连点头。
“小解,今晚就辛苦你了,我明天再来看她吧。”薛夕坤说完,与郑院长和解正握了握手,在李毅的陪同下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医院。
薛韵见父亲回家很迟,脸色也不好看,把热好的饭菜端到桌上说:“爸,又出什么事了吗?看您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夕坤打量了一下女儿,然后郑重地说:“小韵,与你商量件事,你从明天晚上开始如没有特别要紧的事,要去医院照看一个人,跟张小虎一起去也可以。”
“谁呀?”
“叶雨菡。”
“叶雨菡?她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配吗?”
“呸!别的事今天不说,因为太复杂。论亲情,你和她都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们是亲姐妹,爸爸犯错误改变不了你俩的血缘和亲情关系;论友情,你俩是同一个班的大学同学,同窗四年,曾相互敬佩;论胸襟,你已是人民的检察官,分得清是非,识得了大局。不管从哪个角度说,她现在因车祸在医院抢救,你说你该不该去看看她,陪陪她?”
薛韵本来还欲骂叶雨菡一顿解解恨,但听父亲的一席话,看着父亲慈祥、忧郁而又疲惫不堪的眼神,再也不忍心违拗父亲的意愿骂下去,她拽着一绺飘到胸前的秀发低声道:“爸,我懂了,您快吃饭吧。”
……
第二天吃过午饭,薛夕坤按照解正告诉他的病房号来看叶雨菡。
叶雨菡头部和鼻部都绑着纱布,只露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和双唇发白的嘴。她躺在床上打着吊瓶,解正在一旁守护着。
薛夕坤帮她把被子稍稍往上拉了一下,温和地问道:“雨菡,还疼吗?”
叶雨菡没有吭声,把头扭向一边,闭上了眼睛。
薛夕坤在她旁边坐下,告诫她一定要安心治疗,医疗上有什么要求只管对我说,我会叫院方尽量满足你;从今晚开始,我有时间就来看你,没有时间的话,你的妹妹薛韵和张小虎会来看你,他们都是你的亲人。
叶雨菡不仅仍然扭着脸,而且把身体也转了过去,不过,她的眼睛有些潮湿起来。
解正把薛夕坤扶到门外对他说:“上午我已把昨天您如何抢救她、如何对郑院长说您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些情况告诉了她,她这倔脾气虽然一时放不下来,但我看得出她被您的真情打动了。我一定会好好开导她,让她早日消除对您的误解。”
薛夕坤说:“小解,辛苦你了,那我今天就不陪她了。你告诉我一下,邱八斤在哪个病房,我去看看他。”
自从省委专案组来到江河市,带走了薛夕坤的妻子、儿子和秘书后,柳晓曼觉得自己“最后一击”计划已实施成功,她相信省纪委会顺藤摸瓜,最后审查薛夕坤本人的问题,即使查不出大问题,林林总总的小问题也足以动摇他的地位。她感到自己即将走向权力的巅峰,多少人将臣服于她的脚下和裙下,心中的愉悦难以言状。她逢人三分笑,遇事皆低调,尤其是在领导班子开会发言时,显得温和、谦逊而大度,似在向人们兆示她崇高的思想境界和博大的胸怀。她与佟立群的感情日渐升温,甚至向他请教“后薛夕坤时代”自己应采取的大政方针;她对侯省长的联络也更加密切,因为风传省委省政府班子要作微调,侯省长可能晋升为常务副省长;她指令龚春阳使用她发明的“洗据法”审讯霍严旺黑势力集团的主犯,取得了圆满成功,赵德龙与黑势力一挂钩,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她的心腹大患将销声匿迹……
正在她春风得意、准备大展宏图时,她得到消息:省纪委书记叶志超于“大雪”之日来到江河市,宣布专案组工作结束,薛夕坤不仅没有受到处分,还得到了叶志超的赞扬,同时,据说李毅还与叶志超进行了密谈。这使她大感意外,坐立不安。
她正考虑向佟立群请教其中的原因,办公室的专线电话响了起来。
“柳市长,好久不见,挺想念你啊。”
对方的声音非常熟悉,柳晓曼从最后一个尾音很长的“啊”字上辨出是赵德龙的声音,顿时一阵惊愕:这种时候他打电话来想干什么?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而亲切:“噢,是厅长大人呀,真是没有想到,有什么指示,我聆听教诲。”
“我这个被流放之人敢对你这个未来的省城市委书记发指示吗?只是有些情况向你汇报一下,身边应该没有别人吧?”
“我独自一人,悉听尊便。”
“我先向你汇报四件事:第一件事,元旦晚上八点零五分,你用自己的手机向侯省长报告了地铁事故情况,请求侯省长严肃追究李毅的责任;第二件事,一月十四日下午二点十分,你用办公室的座机向佟书记报告了薛夕坤的妻子、儿子、秘书被专案组带走的情况,要求佟书记做省委主要领导人的工作,将薛夕坤实行‘双规’;第三件事,在地铁土建招标后的第三天晚上七点五十五分,你在自己的住处召见了瞿雅岚,接受了她价值数百万元的四件翡翠,你们的谈话录音如果需要,我立即给你;第四件事,你于一月二日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在自己的办公室与龚春阳商量谋害我的所谓‘洗据法’,由市公安局万副局长具体执行,日前已大功告成。行了,暂时就讲这四件事,讲多了你累我也累。”
柳晓曼听得大惊失色,她的住处和办公室明明由市公安局技侦处的人作了严格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监听和视频装置,为什么赵德龙对她的一言一行还是了如指掌?这些情况被外界特别是上级领导知道,自己的所有努力不是都付诸东流了吗?尽管她在掩饰极度的惊恐,声音仍免不了有些发抖:“赵德龙,你是人是鬼,你想干什么?”
赵德龙一阵毛骨悚然的狂笑:“亲爱的柳市长,未来的柳书记,你要我是人,我就是人,你要我是鬼,我就是鬼。你知道孙悟空跳不过如来佛手掌心的道理吗?嗯,我自比如来,有点不太恰当,是吧?其实我的要求很低很低,只想公平地与你做一笔交易。你抓了霍严旺的人该剁该剐我不过问,只是不要与我有任何牵连,凡是涉及我的口供全部推倒重来。照我的话去做,我对你们的事只当一无所知,否则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知道。”
柳晓曼权衡再三,迫不得已地说:“好吧,成交。不过,我得警告你,如果你言而无信,也一定会自食其果。”
“一言为定,后会有期。”
柳晓曼放下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当天晚上,她将赵德龙的再次“政治绑架”告诉了龚春阳。
龚春阳思考良久,得出两点结论:一是赵德龙的窃听装置既有远程固定的,也有就近随机使用的,否则技侦处不可能查不出来;二是在柳晓曼的周围潜伏着赵德龙的秘密心腹,潜伏者可能在市公安局、检察院、安全局内部,也可能在柳晓曼身边。
柳晓曼说,在公、检、安内部我相信,但在我身边不太可能。
龚春阳说,有时候最可靠的人往往就是最危险的人。
“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柳晓曼说。
“霍晓忠!”
“不可能!”柳晓曼告诉龚春阳,霍晓忠是在她任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时由她亲自选定的。六年来,一直对她感恩戴德,忠心耿耿,不该问的事坚决不问,不该做的事坚决不做。
“也许这一切都是表象,我只是说也许。他可能在跟你工作之前就被赵德龙收买了,你的偶然发现,或许正是赵德龙的巧妙安排;他也可能是在跟你工作以后,被赵德龙抓住了把柄,再施以恩惠,便成了他的走狗。”龚春阳从几次“巧合”说出了他对霍晓忠的怀疑。
多疑本就是柳晓曼的性格特点之一,她虽在感情上难以接受龚春阳的分析,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同意对霍晓忠多防范和考察。她对龚春阳说:“当务之急是必须答应赵德龙的条件,把所有涉及他的口供推倒重来,并且尽快结案。另外,你要用好市委政法委书记的权力,对各部门既要相互牵制,便于你统筹协调,又要建立起一支享有特权、只听命于你的秘密队伍。即使你以后离开政法口,也像赵德龙一样有自己的根。”
对于龚春阳来说,对付政敌固然重要,而树立邦德式的男人硬汉形象同样重要,他耻于与赵德龙这样的人搞政治交易,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即使同归于尽,也不轻易妥协;更不甘于拜他为师,所以,每到柳晓说到“像赵德龙一样”时,他心中就升起一股莫名的妒火,去他奶奶的,老子为什么要像他一样?但是,为了柳晓曼的面子,也为了顾全大局,他不得不遵从柳晓曼的指令。
赵德龙当然不是省油的灯。为了防止柳晓曼这种蛇蝎女人生出变故,他还得利用薛夕坤的力量来钳制她,最好让双方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没有精力来顾及他赵德龙的事,他就可坐收渔翁之利了。为此,他向薛夕坤发出了秘密的“政治信号”。
在叶雨菡出车祸的第三天下午,薛夕坤发现办公桌上有一封信,信上没有邮戳,可见不是邮寄的。薛夕坤处理人民来信的一般程序是:由吴光华统一收阅、登记,吴光华根据薛夕坤给他的权限和原则,筛选出哪些应该由自己或秘书长直接处理,哪些应该送交薛夕坤;薛夕坤对每封人民来信做出明确的批示;吴光华根据批示送交有关市领导或单位领导。在这一套程序中,只有“送信”这一个环节偶尔遭到侵扰,出于各种原因,有极少数信由掌握领导办公室钥匙的秘书处处长私下送交,有极少数信由送交机要文件的王玲私自夹带,有极少数信则由市委秘书长或副秘书长通过上述两种非正规途径转交。吴光华被抓后,由综合一处副处长小宋暂时代替他的职务,而小宋每次送信是当面交给薛夕坤的。由此可见,桌上这封信一定是走的非正规途径。薛夕坤拆开信封见里面除了有一封打印的信,还有一张光碟录音带。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薛书记:
知道您和您的家人蒙受不白之冤,深致同情。其实柳晓曼早就觊觎您的位置,欲置您于死地而后快。她既是个巨贪,也是条毒蛇,伙同她的情人加死党龚春阳所干的伤天害理之事,可谓罄竹难书。碟中择其片断,可略见一斑。
您无须也不可能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只是受正义感驱使而已。
正义战士
薛夕坤看完信,又叫办公室找来一部CD机,关着门独自细听起来。碟片中有三段内容:一段是柳晓曼向佟立群请求对薛夕坤实行“双规”的电话录音;一段是柳晓曼要求侯省长对李毅追究事故责任的电话录音;一段是柳晓曼收受瞿雅岚贿赂时的对话录音。
薛夕坤觉得这三段内容都很重要,特别是最后一段内容,虽不能完全作为证据,却可以成为调查的重要线索,看来这个“正义战士”绝非等闲之人。可是,“正义战士”究竟是什么人?他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薛夕坤认真推敲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破解,便把李毅叫来一起商量。
李毅看了信,听了录音以及薛夕坤的分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首要的问题是要弄清“正义战士”的身份,我觉得他必须具备四个条件:一是对柳晓曼有不一般的个人恩怨;二是干过政法工作;三是熟悉技侦手段;四是掌握柳晓曼的动向。同时具备这四个条件者非赵德龙莫属。
“赵德龙与柳晓曼有个人恩怨吗?”薛夕坤说。
李毅点了点头,娓娓道来:“薛书记,因为您平时不喜欢听这方面的事,所以我也没有跟您说过。赵德龙与柳晓曼的恩怨,可能与龚春阳有密切关系。我听袁圆芝同志在一次酒后说过,在龙年换届时,龚春阳就与赵德龙产生了过节。此后,为争夺政法条线上的掌控权,两人的矛盾不断升级,而柳晓曼始终对龚春阳鼎力相助,恩怨就此产生。当然,这只是我的分析,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你的分析比较符合逻辑。”薛夕坤若有所思地说,“那你认为赵德龙把东西寄给我想起到什么作用?”
“一箭双雕,既向您献媚,又让您去对付柳晓曼。”
薛夕坤点点头:“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
“利用矛盾,打击真正的腐败分子。”
薛夕坤不置可否,因为这有悖于他为人处事的原则和方式。
李毅说:“您知道这封信是谁送到您办公室的?”
薛夕坤微微拉动了一下嘴角,显得非常自信:“我刚才过滤了一下,已心中有数,具体的确认,还要发挥圆芝同志的作用。”
叶雨菡住院后,薛夕坤已来看过她三次,每次叶雨菡不是把头扭向一边就是用被子把头蒙住,始终不愿与他自己的生父说一句话。薛夕坤虽感尴尬,但毫不气馁,每次临走时都亲切地嘱咐道:“好好治疗,我有空再来看你。”
今天是她住院的第四天,薛韵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晚上带着张小虎一起来看望叶雨菡。张小虎在“利剑行动”中受的伤还未痊愈,脖子和左手腕缠着纱布。
叶雨菡见了薛韵和张小虎,倒也能以礼相待,时不时搭上几句,偶尔与张小虎开个玩笑。在学校同学时,薛韵和叶雨菡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两个尖子,同学们戏称她俩是两枝不同的花:薛韵为牡丹花,华而不骄;叶雨菡为罂粟花,毒而艳丽。薛韵自认为自己的成绩是靠刻苦而来,而叶雨菡看上去并不用功,成绩好主要靠天资聪颖。叶雨菡则认为薛韵身为高官之女,不骄不躁,且如此勤奋,实在难得。两人从默默竞争、互不理睬逐渐发展到相互尊重、来往密切。当然,薛韵当时并不知道叶雨菡接近她是为了了解她家中的情况,进而实施她的复仇计划。
薛韵对叶雨菡说:“告诉你一个消息,这次市检察院招聘三名检察官,本人在一千二百多个竞争者中笔试和面试都拔得头筹。”
叶雨菡说:“祝贺你,别人不知道你的实力我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考检察官吗?”薛韵问。
“为了正义?”叶雨菡含着嘲讽。
“我可没想得这么高尚,我只是为了跟张小虎成为同一战壕的战友。”
“钦佩。”
沉默了一会儿,薛韵鼓起勇气说:“叶雨菡,我爸跟我说了,我俩是亲姐妹,待你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
叶雨菡愣了一下,口气生硬地说:“我只是把你当作同学,我没有父亲。”
薛韵感到很难堪。
张小虎惊呆了。
解正赶忙出来圆场,与薛韵和张小虎开着玩笑。过了一会儿,就把两人送走了。
回到病房后,解正耐心地说:“雨菡,你已经明白薛书记原来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个女儿,当他知道后,该做的一切他都做了,你的复仇计划也实施了,为什么还不能解开心结?为什么还不能原谅、理解自己的亲生父亲?”
叶雨菡没有作声,心里却在翻江倒海。自李毅和殷骏第一次拜访姥姥之后,她就估计这可能是薛夕坤指使的。薛夕坤在重阳节亲自上门看姥姥,被她拒之门外,姥姥知道后说她做得过分,她却不以为然。薛夕坤留给姥姥的礼品中夹着一封信,是他写给叶雨菡的。信中说明了他原来对许多方面不明真相,造成遗憾和误解;表达了他对叶雨菡母女的真诚忏悔和思念;道出了余生要照顾叶雨菡和姥姥的心迹,为此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妻子的反对。姥姥听叶雨菡读了薛夕坤的信,对外孙女说:菡丫头,一个相当于旧时的五品大员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着实不易呐,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就认了这个亲老子吧。叶雨菡觉得姥姥太善良了,她不敢明着冲撞姥姥,暗地里仍在想着复仇的计划——至少要报复一下杜莲英。恰巧这时邱八斤找她,向她提供了整治杜莲英的炮弹和绝佳机会,她便瞒着解正在举报信上签了名。待解正知道风声时,杜莲英、薛贵明和吴光华已被关押审查。解正埋怨叶雨菡的心胸狭隘,鲁莽行事,被人当枪使,并道出了政治斗争的残酷,她这一举动,必将把薛夕坤推向风口浪尖。叶雨菡尽管不知道牵涉面会这么大,后果会如此严重,但她认为事情做了就做了,没有什么好懊悔的,何况这是自己的抉择,这是自己埋藏了二十多年仇恨的爆发!当她遇到车祸苏醒以后,听解正说薛夕坤在困境中以父亲的名义请医院抢救女儿,并为她输了500毫升的血,她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异样地流动,心中沉睡已久的一片荒原露出了春天的嫩芽。但是,倔强的性格和未愈的仇恨伤疤又使她不能直面生父的真实形象和情感,她觉得陌生,觉得突然,觉得别扭!刚才她对薛韵说“我没有父亲”,这是一种纠结,一种忌妒,一种沉淀太久的呐喊!她感到自己好累好累。她不愿解正在一旁像个师爷般婆婆妈妈。她用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粗略知道了叶雨菡真实身世的张小虎第二天晚上又单独来看叶雨菡。他对解正和叶雨菡说:“今晚小韵有事,我只能一个人来与你们聊聊,但临走前小韵让我带来一个MP5,说里面的带子上有小叶喜欢听的歌。”
叶雨菡半卧地坐在床头,从张小虎手中接过MP5,现出淡淡的一笑:“张小虎,谢谢你了,难为她还能记得我喜欢的歌。”
张小虎说:“一家人,别那么客气。你感觉好些了吗?”
叶雨菡说:“脑子早就没问题了,鼻梁上肯定要破相,今后有的人看到我可能会恶心。”她用目光瞥了解正一下。
解正显得很委屈地说:“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张小虎笑道:“谁敢嫌弃你就是有眼无珠了,你在我们刑警眼里早就是个女英雄了,两年前你一个高抬腿把人家常德麟的两颗门牙踢掉,从此就传为佳话了。这个常德麟是个无人敢惹的十足流氓,与霍严旺黑势力集团也有联系,最近被我们抓捕了,否则,他一定会伺机报复你。”
“这样的人早该从人间消失。”叶雨菡愤然道,“听说这次把这股黑道势力一窝端了?”
张小虎说:“端他们可不容易,要不是薛书记下定决心,并果断采取组织措施,这伙人在保护伞下还活得逍遥自在呢。”
“你怎么老往这个人脸上贴金,这可有损于你的光辉形象。”叶雨菡似真似假地咕哝了一声。
“我说的都是实话,再说我一个小民警谈什么形象,讥笑我吧?”
“张小虎,我不喜欢吹捧人,但上次你在‘神龟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薛韵,这次为了抓这批黑帮分子,又奋不顾身,你是我由衷敬佩的英雄。”
张小虎摇摇头:“看来你也有英雄误区。抓捕罪犯,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舍身救人,那是有私心的,谁不知道珍惜生命?甘愿舍身相救的,除了骨肉至亲,就是自己所爱之人,对一般的人,我可能做不到。其实薛书记为了你,在泰山压顶的时期,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都置之度外,这在如今的官场上有几个人能做到,从这个角度说,我认为他是英雄。”
叶雨菡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时间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三,我国绝大部分地区称这一天为祭灶日或过小年,浓浓的年味从这一天开始。祭灶风俗源于先民对火和灶的崇敬、感激,传说中的黄帝、炎帝和祝融成为不同地区间的灶王爷。据说灶王爷自上年的除夕一直留在各家,到了腊月二十三日便升天,向玉皇大帝报告各家的善恶之行,玉皇大帝根据灶王爷的汇报,将对各家新一年中的吉凶祸福交于灶王爷。因此,旧时的祭灶既是感谢灶王爷的照顾,又是祈祷灶王爷为自家多说好话,通常都以灶王爷喜欢吃的酒糟、饴糖、年糕等来祭拜。时至今日,年轻一代对这一民俗基本上都没有兴趣,但在六十岁以上的市民以及农村的大部分人中,仍保持着祭灶的传统。商家则纯粹是为了借用传统进行炒作,为自己创造商机,却又在无意中加浓了传统的氛围。
薛夕坤进入官场后从来就没有搞过祭灶,相信迷信的杜莲英要搞也是瞒着他偷偷进行,但小年夜全家团聚的习惯已保持了多年。如今妻子、儿子关押在检察院,家中只有女儿薛韵,薛夕坤心中不免寂寞,晚上便索性安排了慰问驻军活动。吃过午饭,他又一次来看望叶雨菡,进入病房后,他把一些礼品放在旁边的空床上,对解正说:“今天我本应去看姥姥,但晚上有公务,小解你抽空帮我跑一趟,对姥姥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解正连忙说:“薛书记放心,我等会儿就开车去一趟,反正来回只要两个小时。”他把头俯到叶雨菡枕前,“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叶雨菡片刻沉默后,低声说:“你告诉姥姥,我只是受了点轻伤,千万不能让她为我操心,除夕夜我一定陪她一起过。”
薛夕坤接口道:“雨菡,你的孝心可以理解,但除夕夜你能不能回家,还得听医生的,千万不要任性。”
“我要回家,我就是任性!”叶雨菡口气虽然生硬,也可能是无意间脱口而出,但这毕竟是她与生父的第一次对话,就像中美关系通过“乒乓外交”而掀开了历史性的一页。薛夕坤浑身一震,心中升起一股暖流,阻隔父女之情的冰河终于开始解冻,他积存已久的忧闷阴霾如云开日出,春风荡漾。他走到叶雨菡的床头微笑着说:“那就尽量依着你吧,我去跟医院说说,看看要注意哪些事项,要带些什么药,好吗?”
叶雨菡没有作声,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 沧浪之道(共三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