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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巅峰之作

沧浪之道(共三册) 宋定国 17170 2021-04-05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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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巅峰之作

  下午三点钟左右,夏中华正在协助H电视台摄制组整理有关“鸟岩雕”的研究资料,突然接到他的古玩店助手罗小小的电话,说来了位神秘客人,有一批重量级的古玩要出手。夏中华将资料整理工作匆匆处理完毕,赶回古玩店。

  来客是一位年近三十的年轻人,剃着小平头,浓眉鹰眼,衣着整齐、清洁,从绾起的衣袖中露出的半截小臂来看,有着强健的肌肉。凭经验,夏中华知道此人不是盗墓贼,因为盗墓贼经常在阴暗潮湿有毒的地下“工作”,一般都是脸色黄中泛黑,腰背微驼,衣着也比较邋遢。

  夏中华笑问客人有何物可以欣赏。

  来客从两个破旧的纸盒中拿出两尊七十多公分高的青铜佛像,轻轻放到桌上,也不多言,眼睛盯着夏中华,摸出一支烟悠然地抽了起来。

  这两尊佛像,一尊为带背光(佛像背后的扇形铜制光环)的立式观音像,头戴高冠,面目清秀,眼睑微开,鼻挺唇薄,含着笑意,表情温煦慈祥,帔帛自两肩垂下,博带飘逸遇足,线条流畅灵动,立于方形高莲座上。背光刻有铭文:“比丘释法镜奉为皇太子还愿,敬造观世音菩萨尊像……”铭文共六十多字,前面二十一字为清晰的原文,后面的数十字已模糊、断句,乃修复所为。另一尊为“西方三圣”坐像,其工艺特色与前一尊同中有异。整铺造像结构繁复,布局疏密得当,无论主次巨细,处处精工细作。此佛背光虽没有铭文,但边沿插有九个“飞天”,“飞天”美如仙子,不长翅膀,不生羽毛,凭借飘曳的衣裙,飞舞的彩带,凌空翱翔,势如飞鹤,姿态舒展豪迈,潇洒自如,且九个“飞天”姿态各异,或吹箫,或弹琴,或击鼓,或舞蹈,仪态万千,生动传神。

  夏中华看到这两尊青铜佛,心中狂喜不已,但脸上非常平静,他已作出了初步判断:第一,这是我国南北朝时期南朝佛像的巅峰之作。第二,此佛像的颈、臂、腿曾经人为摧残,留有现代修复痕迹;原为整体鎏金,后经火烧而鎏金脱落,仅存星点斑痕。第三,这是皇家寺庙佛像,铭文中的“皇太子”应该就是昭明太子。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后,佛像造像也兴起于东汉中晚期,但只有到南北朝时期,佛像造像在吸取了印度犍陀罗与秣菟罗风格特点的同时,融合并创造了具有中国文化元素的艺术风格和铸造技法,它是中国佛像艺术的开山鼻祖,其历史文化价值和市场价格都难以估量。夏中华之所以断定它为南朝之物,除了艺术特点和铭文之外,还与一则真实的传闻有关。南朝的开国皇帝梁武帝笃信佛教,大兴佛事,曾在现南吴省的省城设立皇家寺院。后金时期大肆灭佛,这些佛像下落不明,所以南朝皇家佛像在国内外博物馆中都是屈指可数的。三年前省城一大型土建项目开工,在开挖地基时挖到了一批断残的佛像,被民工一抢而光,后省城博物馆经多方寻找,才拼起两个二十多公分的小佛像,存放于国宝馆之中。而这两尊大型佛像辗转到眼前这位客人手中,定有扑朔迷离的故事。

  在古玩界,其他物品都可以称为买卖,而佛像交易称之为“转让”,买者称谓“请佛”。夏中华心中很清楚,青铜器与瓷器不同,官窑瓷器一旦严重破损,其价格只有原来的几十分之一;而青铜器只要主体部分工艺未被损坏,修复后对价格影响不大。要请这两尊佛像,其价需在八位数起叫。

  夏中华对这两件东西志在必得,但他清楚私下古玩交易取决于对方是否懂行,懂与不懂,其价格的差距不是几倍,而是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在这种私下交易中,用用孙子兵法中的“三十六计”是可以的。所以,当他看完佛像后一句评价都没有,只是微笑着对客人说:“麻烦你把东西装进盒子吧。”

  客人一脸狐疑,用冷冷的语气道:“夏老师,难道您认为这两件佛像是山芋?”“山芋”即南方所说的赝品。

  夏中华摇摇头:“都是真品,但它动过手(即“修复过”的行话),过过火,且鎏金已毁,我有心买它也难以开价。开高了,我承受不起;开低了,你对我有想法。”

  客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弹弹烟灰:“如果您觉得难以开价,可以与我的老板面谈,她那里有许多您会感兴趣的东西。”

  夏中华问:“你的老板在本地吗?”

  客人回答:“是的,离这里不远,我可以带您去。”

  “请问你贵姓?”

  “您叫我小李好了。”

  “好吧,小李,我跟你走一趟。”夏中华随即开车跟着小李。小李开的是国产“宝马”。

  车往京南区方向开了二十多分钟,在城郊结合部的一处连排别墅前停了下来。

  这处别墅是五年前所建的“小产权”房,由于没产权证,加之配套设施简陋,所以价格特别便宜,只有市区中档别墅价的五分之一左右。当然,并非一般人都能买到。这二十幢别墅每幢由三户组成,每户都是三层楼,大约二百多平方米,还带有一个四十多平方米的花园。在这些别墅中,靠着河边的东面一幢最为别致,它的前面有一排两米高左右的垂柳,后面和两侧都被青翠欲滴的竹子簇拥着。楼前挂着的匾额上赫然映出“竹柳茶庄”四个字。此名取得甚为高雅。

  “竹柳茶庄”三四年前就已开张,素以“三最”闻名:空气最为清新,茶叶最为正宗,服务小姐最为漂亮。

  小李把夏中华带到第一层的东门按响了门铃,稍顷,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健壮小伙子开了门。夏中华这时才发现,这间房外面有两道防盗门,用的都是机械锁,而里面那扇木门,从装置来看,是一把指纹锁。

  这是一间宾馆式套房,外面是小型接待室,里面是卧室。接待室布置得简洁、明亮而高雅。开门的小伙子把夏中华迎进接待室后,在紧闭的卧室上用手指轻扣了两下,里面传来甜润的声音:“稍等,我马上过来。”

  大约十秒钟左右,一个姑娘从卧室内走出,出门后并未用手关门,只是说了个“合”字,房门便自动关闭。夏中华知道,这卧室门用的是声控锁。这几道门的锁就已经给这位女老板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再仔细端详其人,夏中华更是感到意外。她清爽秀雅,看上去非常年轻,但眉宇间微微的皱纹和漂亮的凤眼中隐现的一丝忧伤,使夏中华感到她有着不简单的人生经历,实际年龄也应在三十岁左右,她的身材苗条、匀称,长波浪型的黑发下端微微上翘,穿一身黑色短袖套装,显得高贵而充满风情。用端庄、优雅而不露齿的微笑迎接夏中华。

  两位年轻男士为夏中华沏好了茶,点燃了烟,然后又为女老板点着了细长的女士烟。女老板用手朝他俩轻挥了一下,他们便知趣地走出了门外,并把门关好。

  夏中华和女老板坐在茶几两旁的沙发上,各自抽着烟,侧目而视,相互打量,良久没有开口。

  还是夏中华首先打破沉默,问道:“请问老板贵姓?”

  “免贵姓贾,名秋瑾,也就是说,我是个假的秋瑾,并非她那样的巾帼英雄。”女老板的回答轻松而诙谐。

  夏中华正准备作自我介绍,女老板轻咳一声:“您就不必介绍了,赫赫有名的‘鬼才夏一眼’闻名遐迩,我早有所闻,也早已见过,不过,像您这样的风流才子,被无数佳丽围着,对我这样的女人是不屑一顾的,即使匆匆一瞥,也如过眼浮云。”

  夏中华讪讪笑道:“说来汗颜,本人既非才子,也不风流,更不知在何处与你见过。”

  贾秋瑾眼神诡异:“我知道您有一个红颜知己叫江小兰,我是她的表姐。”

  夏中华感到意外和难堪,喝了口茶以遮掩一下自己的表情:“普通朋友而已,没想到她有如此娇人的表姐。”

  “您说的‘娇’不是骄傲的‘骄’,而是焦头烂额的‘焦’,不到如此地步,我会把压箱底的家当拿出来卖吗?我不管您与江小兰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崇拜您并真心爱您的,这也是我把东西转让给您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我们之间的交易,不管江小兰还是其他任何人,我都不希望您有任何透露,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们的交往就到此为止。”

  夏中华没料到一直带着笑意的贾秋瑾一说到正事,忽然会变得如此严肃,便回道:“这一点你放心,古玩界有古玩界的规矩,我不问你物的来处,你不问我物的出处;遇到贵重大器,只有天知地知;一旦成交,永无反悔。”

  贾秋瑾这时才点点头转入主题:“两件东西您已上手看过,不知您仅要一两件,还是要一批东西,如需要一批,我可以让您看货后再议价格。”

  夏中华对这两件佛像已感惊讶,他当然还想一探有何更为出彩的东西,立即说:“贾老板如还有珍品让我开开眼界,我感到非常荣幸。”

  贾秋瑾说了声:“那就随我来。”站起身来,走向卧室,“开”字一出,房门自动打开。

  夏中华还没来得及仔细察看卧室内的精致布置,只见贾秋瑾手伸到床底下一按,“哗”的一声,床前的地板陷下去一块,一个黑洞洞的地道口显露出来,随着贾秋瑾在手机上轻轻按了一下,地下室的灯光倏地亮了起来。贾秋瑾领着夏中华顺着狭窄而陡峭的阶梯走进了地道。

  地道的面积比套间略小一点,里面除了空调和抽湿机外,还有五个不锈钢大保险柜,每个保险柜用的都是指纹锁。贾秋瑾打开其中两个柜,夏中华看到一个柜中放着十件南朝佛像,两件大的各有七八十公分高,八件小的高度都在二三十公分,造型和品相都很好;另一个柜中放着五件瓷器,五件玉器。其中有两件东西使夏中华眼睛发亮。一件是早有传闻在省城郊区出土的元至正年“凤穿牡丹”釉里红盖罐,此罐的工艺和造型在全世界首次发现,属于孤品,此类孤品的拍卖价格,至少可以买十个“竹柳茶庄”。另一件是清代玉佛,其价虽只有百万,但它与韦大海送给潘若安省长的那件,在器型、工艺、玉质、尺寸上都完全一致。潘省长家的东西怎会到了这里,夏中华心中疑云阵阵。

  贾秋瑾说:“就让你看这两柜吧。其余的暂时还不想处理,就不便过目了,请您理解。”

  夏中华道:“买得起买不起另当别论,今天至少是饱了眼福。其他事我们上去再议吧。”

  两人又重新回到接待室的沙发上。

  夏中华说:“贾老板,我不想用生意场上的那一套来与你洽谈,我可以真实地告诉你,你这里面有几件好东西,我怕自己买不起,也怕不好出手。”

  贾秋瑾粲然一笑:“您很真实。也正因为您有德有才,我才敢、才愿把这些东西托付给您。至于价钱嘛,我也不会像一般生意人那样狮子大开口,我让您自己一口价。”“一口价”也是古玩买卖中的一句行话,意即报出的价格不可更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夏中华迟疑了好一阵,把半支烟抽完,才最终下了决心:“我现在只能拿出一千万元,如果今后赚了钱,我可以再补偿你一些。”

  贾秋瑾道:“那就按照您说的数字成交,我今后也不要您什么补偿。但是,我有个条件,这二十二件东西,您至少留下一半不能卖,哪天如果我需要用它的时候,我会以合适的价格把它们买回来,因为我并非完全是与您做交易。不知这个条件对您是否苛刻?”

  夏中华道:“按规矩你是苛刻的,出了手的东西就如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不能收回来的。我对你也来个例外,完全满足你的要求。今天我还得另外破一破古玩界的规矩,我对你拥有如此多高级别的文物感到好奇。”他只能用“好奇”这样的中性词,而不能用“怀疑”这类贬义词,更不能直接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因为贾秋瑾今天能让他进自己的卧室和地下室,就足以证明了她对夏中华的信任。

  贾秋瑾这时才第一次哈哈地笑出声来:“夏老师,我知道,您是不好意思问我这些东西的来路。凭您的智慧,您应该能推测出来。也许到了一定时候,您会知道一切。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古玩的所有来处都要清白、守法,而实际上,玩古玩就像进妓院,没一个来处和出处是清白守法的。”

  夏中华说:“贾老板,看来你对古玩不是一般的了解,而是有很深的了解,因为你所说的很多情况和道理都符合事实。但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请教,你是茶庄的老板,生活富裕,为何要把这么好的东西卖掉?”

  贾秋瑾听到此话,立即收起了笑容,眼神中原来强忍住的那种忧伤立即释放出来:“我名义上是茶庄的老板,实际上我只是个打工者,每年领一份薪水,拥有一套房子的居住权,我基本上不问茶庄的事。真正的老板不会露面,也不敢露面。我之所以要出让这些东西,是因为我急需一笔钱。”

  “恕我冒昧,你突然需要这么多钱,是否想办企业成为实业家?”夏中华追问道。

  “您问这个问题……”贾秋瑾顿了一下,犹豫着是否继续说下去,她的眼神中这时已不是忧伤,而是冒出了火焰一样的充满仇恨的光。“在我看来,一个社会、一个人的力量最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爱或恨。爱能在得到、给予、征服别人的同时升华自己,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男女之爱是每个个体和全人类奋斗的原动力。但是,当一个人对爱已绝望之后,恨也会成为一种动力,它可能在摧毁自身的同时也毁灭别人。这个世道有许多东西需要传承、发扬和创造,也有许多东西需要抗争、鞭笞和摧毁。这个世道既需要有爱的力量,也需要有仇恨的力量。古代的所谓官逼民反,都是仇恨力量的爆发。毛主席领导劳苦大众砸碎旧世界,创造新世界,也主要是利用了仇恨的力量。夏老师,我可能扯得太远了,有一点您可以放心,尽管我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人,也不是一个有理想抱负的女人,但是,这笔钱我一定会用在正道上。其他的话,您就不要再问,我也不会再说了。等到天黑之后,我让我的兄弟们帮您把东西装到车上,明天您就把款子汇到我的账户上。”

  在夏中华与贾秋瑾洽谈的同时,江小兰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对方自称是夏中华的妻子,要求与江小兰在“上岛咖啡”见面谈心。江小兰开始时有点紧张和矛盾,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夏中华的妻子洪珠先到达“上岛咖啡”的四号包厢。她今年四十岁,中等偏高的身材已经发福,眼睛大而无神,齐耳短发,脸上尽管化了妆,但仍显得暗淡无光。有一个性心理分析的权威机构认为:在身体基本正常的条件下,一个已婚女人如果长期在性生活上能得到充分的满足,那她的脸色一定红润鲜亮,反应也较灵敏;反之,如果性生活长期得不到满足,那她的脸色就会暗淡无光,反应也较迟钝。洪珠大概就属于后者。

  江小兰走进包厢,见到端坐在那里的洪珠,朝她点点头:“请问,是你约我来见面的吗?”

  洪珠欠了欠身子,用略带傲慢和威严的口气:“你就是江小兰吧?”

  江小兰回答:“正是。”

  洪珠指指小方桌对面的那张椅子:“请坐,我是夏中华的妻子洪珠。”然后叫服务员送来了咖啡和果盘,吩咐她出去把门带上,“这里不需要服务了。”

  两人喝着咖啡,相对而坐,目光对视,这目光中饱含着语言、情感和气势,就如同两个武士过招前都想在心理上先制服对方。

  洪珠先开了口:“江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

  江小兰摇摇头:“不知道。本来我完全可以不来,既然夏夫人希望我一睹你的风采,我也就了却你的心愿。”

  “风采?说到风采,江小姐长得的确青春水灵,我这样人老珠黄的人可不想与你比风采。我只想你告诉我,你与夏中华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也可以说是师生关系,因为我尊他为师。”江小兰非常坦然。

  “朋友关系?什么样的朋友?夏中华可是有家室、有女儿的人,你与他交朋友,经常约会,还与他一起参加‘鸟岩雕’研讨会,他还通过上层关系把你调到博物馆工作,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已成为‘第三者’,在拆散他的家庭,摧残他的妻子和女儿吗?”洪珠越说嗓门越高,越说火气越大,几乎浑身颤抖。

  江小兰脸上涨得通红,她很想转身离开,但理智告诉她绝不能这样做。她强作镇定地喝了一口咖啡,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声音平静:“夏夫人,我承认你前面所说,是我主动与他约会,主动拜他为师。但是,我无意破坏他的家庭,更无意伤害他的女儿。迄今为止,我与他完全是纯粹的精神感情。请问,我国哪部法律上规定一个女孩子不能追求已婚的男人?你今天用这种口气跟我谈话,我可以立马走人。但是,在离开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爱他吗?他真的爱你吗?如果没爱,那婚姻只是一张纸,这张纸随时可以撕碎。”

  洪珠本来预想一见面就采取凌厉的攻势,把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完全镇住,但一经交锋,感到江小兰年纪虽轻,却不是可以轻易征服之人,看来只能使用另外的手段了。她接过江小兰的话头:“我能与他恋爱几年,与他结婚生女,怎么能没爱情,我们的爱情深着呢。想当初,他上大学的时候家境贫困,连学费都交不起,是我全力以赴地赞助、支持他,不管家庭的反对坚持与他结婚,没我,哪有他的今天?婚后,我们逐渐地富裕起来,并且有了可爱的女儿,也就多了一份欢乐,多了一份责任。你说,这样的爱情和婚姻还不美满吗?”洪珠隐瞒了一个事实:近五六年来,她与夏中华之间的关系越来越隔膜、冷漠,甚至连性生活都由原来的一周数次减少到了一年数次。

  江小兰掠过一丝冷笑,用略带揶揄的口气说:“《安娜·卡列尼娜》中有句名言,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夏夫人,如果你们的爱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相信夏老师是不会寻找婚外恋的。你原来对他经济上的支持,那只能说明曾有恩于他,但是恩赐绝不是爱情。爱情需要相互的理解、欣赏、思念。随着他对你经济上的偿还,你们的爱情就已结束了,即使没有我江小兰,那一定会有李小兰、张小兰,总之,会有他所需要的人爱上他,甚至与他重组家庭。我如果想与他重组家庭,那是迟早的事,你是阻挡不了的。但是,我再重申一遍,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这样的念头,至于说你非要往这个方面推波助澜,那就只能是自作自受了。”说完,站起身来要走。

  “且慢!”洪珠站起身来走到江小兰面前,用似乎恳求的目光看着她:“江小姐,看来我是低估你了,你年纪虽小,但有些话也不无道理。那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认为我和夏中华的感情就无可挽回了?”

  江小兰决定与夏中华的夫人见面,就预想了各种场面和结局,想得最多的是被她羞辱一番,不欢而散,或者相互讲一些狠话,待后伺机攻击。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居然说得让对方恳求自己,她感到夏中华的夫人还是善良的,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悯之情。她看着洪珠闪着泪光的眼睛,低声说:“夏夫人,我涉世不深,感情上也没多少经历,这方面懂得很少,只是敢于表达自己的心声。你如果想挽救你们的感情,那么,你自己要信任他,给他充分的自由,就像放风筝那样,不管风筝飞得多高多远,你仍能牢牢地控制着风筝线,可以把它慢慢地收回到自己身边。同时,你要理解和欣赏他的事业、他的精神追求、他的生活情趣。就像读一本书,只有真正地读懂了,理解了它的内涵、意义、风格等,才算真正地拥有了它。我无法猜测你们的未来,但我真心真意地告诉你,像夏老师这样的人,永远不能轻言放弃,永远值得追求和珍惜。感谢你今天的款待,今后如有机会,我会回请你的。”说完,转身走出门外。

  洪珠看着江小兰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夏中华从贾秋瑾那里得到了元代釉里红盖罐后,因感其独特之处较多,为准确断代,他还是决定到上海博物馆进行热释光测试。

  临行前,他打电话邀请江小兰与他一起去,江小兰有些犹豫,在夏中华的恳求下,她还是随行而往。路途中,坐在副驾驶上的江小兰把她与洪珠的“谈判”作了叙述,然后劝道:“我真的同情和怜悯你的妻子,她如果当时狠狠地揍我一顿,我倒觉得从此可以毫无愧疚、理直气壮地迎接挑战。但是,她没这样做,她的软弱和善良倒让我感到了对她的伤害和愧疚。”

  夏中华长叹一声:“没想到她会找你‘谈判’,更没想到‘谈判’的结果会是这样。其实,我也同情她,她并不是个坏女人。正如你所说,感恩和同情都代替不了爱情。人生的经历使我感悟到,爱情就如同精美的瓷器,一旦破碎就难以复原,即使修复,貌似原形,实际上几成废品。两个人的婚姻就如同脚与鞋,什么样的脚就应配什么样的鞋,配错了就难以行走,勉强行走,只会使鞋脚两伤。但这些道理只有在经历过以后才能逐渐懂得,岁月荏苒,年华不再,重新组建家庭又要伤害许多亲人,我一直在矛盾之中挣扎。特别是到了逢年过节,在亲朋好友面前要强作欢笑,给人以夫唱妻随、家庭和睦的假相,一旦‘演出’结束,又重回苦楚与孤寂之中,此种滋味,外人怎能品尝,只能独自吞咽。遇到了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我的感情生活才有了乐趣,生命之火才重新燃烧,但是,小兰,我爱你却不能给你以名分,不能给你以归宿,甚至不能在阳光之下朗朗地向众人宣告,长此以往,会拖累你,伤害你,这是我最大的心病。“

  江小兰说:“也许我的生活经历比较苍白,也许我们这代人的生活观念与你们有着代沟。我觉得活着就是为了追求幸福,而婚姻并不是通向幸福的唯一途径。我最近看到一份资料,说是已婚的女人因为得不到幸福而患抑郁症的比单身女人要高九倍,如果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的话,那我宁愿终身不嫁。在我看来,婚姻就像沙雕,看上去华丽而炫目,但一经海浪冲击,立即就变成一盘散沙。而爱情就像根雕,虽也有人为雕琢的成分,但它主要靠自然天成;虽谈不上万古不朽,却能承载岁月的风吹雨淋。我与你的爱是真实而欢乐的,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就像两条小鱼偶然游到了小溪之中,在其中生活得自由而欢快,那么,只要老天不让小溪干枯,不让鱼儿夭折,那就任其自然吧。”

  夏中华说:“西方‘婚姻革命’的倡导者罗素认为,婚内外多样化的性爱关系完全可以并行不悖,否则,因婚姻而扼杀婚外爱情的存在,反而是对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的摧残。波伏瓦对老师萨特,他们对彼此的爱情让人们看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存在的可行性。你难道不赞成存在主义大师的观点和行为吗?”

  江小兰不以为然地答道:“他们都是特殊的伟人,他们能做到的我们未必能做到。再说我是个爱情唯上主义者,可以不在乎婚姻,但对真正的爱情是容不得杂质的,是不允许任何人侵犯的。假如你哪天爱上了别人,我一定会主动让路。”

  “我这不是在说自己的想法,而是在与你讨论一种爱情观念。”夏中华说到这里,立即转换了一个话题:“如果你的父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他们一定会感到没有面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你、教训你吧。”

  江小兰轻轻摇了摇头,思绪仿佛被栧进了忧伤的回忆之中:“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看到我爸妈经常吵吵闹闹,有时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相互攻击。七八年前,他们大概吵累了,也麻木了,就开始冷战,开始分居。他们各自在外谈笑风生,充满快乐,而一回到家就冷若冰霜,相互视同路人。他们之所以不离婚,大概主要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所以,我很理解你不轻言离婚的苦衷。我不知道中国有多少家庭在这样的痛苦和煎熬中生活着,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和谐还是一种悲哀。因此,我对社会正统人物所口诛笔伐的‘第三者’有着不同的理解和认知,我感到其中虽然充斥着许多贪婪和不公,却也不乏真实的爱情,不乏对无情婚姻的补偿和对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挑战。”

  夏中华这时的心情已经渐渐开朗起来:“小兰,你不仅思想和个性独特,而且有追求,有悟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将我一生所学所悟的精华都传授给你,这样,即使我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你也有谋生的本领。”

  江小兰莞尔一笑:“那我就是你的学生兼情人了,我们之间就是师生恋了。居里夫人有过师生恋,鲁迅也是师生恋。在如今的中国,一旦成名,师生恋倒成了一种高雅和时髦。我不在乎你的名气,但为了你与我以及将来你与其他女人的恋爱得到社会的尊重,你可得记住孙中山的那句名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夏中华忽然想起昨天贾秋瑾的自我介绍:“小兰,你有没有一个叫贾秋瑾的表姐?”

  江小兰侧过脸来扫视了一下夏中华的神情:“有呀,她可真是一位美若天仙、风情万种的女人,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夏中华:“别瞎想,我想了解她一些情况,而这些情况对我很重要,至于什么缘故,你今后一定会知道。”

  江小兰:“那我只能说个大概。小时候她经常带着我玩,对我很好,我有什么事总是向她倾吐,听她指教。她上大学以后,我们的接触就少了。据说大学毕业前后,她被现在的副市长黄忠明看上了,没过几年,又与省长的儿子好上了。那时候,她生活得很风光,也很神秘,她与我之间的距离在慢慢拉开。今年春节期间我碰到她,看她精神不振,脸色憔悴,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你别问了,千万记住一条,别与当官的亲近,官场上没几个靠得住的。看来她是被人甩了或耍了,精神打击不小。她也不知道从哪得到的传闻,知道我与你好上了,还问了你的一些情况,我当时只是视为姐妹之情,未加防范,有些事就如实相告了。她虽是我表姐,但我一直不认同她那种攀附权贵的观念和生活方式,现在,我倒是有些同情她了。”

  夏中华:“你这位表姐也是个有个性的人物,但她与你不同,你是透明的,而她身上充满了谜团。我担心她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江小兰:“我表姐从小就异想天开,敢想敢为,而且她天姿聪明,颇有心计,如果她铁下心要办什么事的话,成功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夏中华:“我仅是昨天见过她一面,谈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我们之间有约,这件事对任何人不能透露,我不能违约,请你理解。”

  “我从来不强人所难。关于我表姐的事就此打住。打开音响吧,我想欣赏那首‘不懂怎么爱’。”江小兰说完闭着眼睛躺了下来。

  夏中华立即遵命,车子里很快就传出了那首爱愁交织的乐曲:

  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你。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去爱你,像春天即将盛开的花,是留恋还是期待,都只是一个姿态。

  彷徨是一种沉默的沉没,每天呼啸而过的风声,由后向前,像坠落时的祷告。而保留在心里的话语,不能讲述,无法描写。在我想着你的时候。

  ……

  夏中华和江小兰来到上海博物馆,一个多小时就作好了那件釉里红盖罐的热释测试,测试结果为距今六百五十年(误差率为正负五十年),这就断定了它是元代中晚期物品。测试虽很顺利,但又出现了新的波折:该馆的汪副馆长是国内久负盛名的陶瓷鉴定专家,又是夏中华的良师益友,见了这件瓷器后,决意要夏中华把它让给上海博物馆馆藏。以往国家博物馆收购民间的东西,特别是出土文物,一般带有强购的性质,象征性地给一点钱。但新的《文物法》出台后,允许民间收藏文物,博物馆再要收购民间的东西,就得参考市场价了。

  汪馆长说:“这件东西是稀世之品,如果让它进入市场,几经周折,很可能会流落到境外,那将是国家的损失。你夏中华也不是唯利是图之人,转让给博物馆,也算你对国家的一份贡献。至于价格上,你不能漫天要价,我也不能叫你吃亏,只能大致按照你所出的原价收购。”

  夏中华本没想卖掉这件东西,但汪馆长的请求他不得不考虑。一是这样的国宝级文物理应归国家所有;二是这件东西的来路不明,如流落市场,将来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风险,而到了国家博物馆,就有了安全的归宿。因此,夏中华答应道:“我买这件东西花了两千万,如果汪馆长非要让我割爱,您就给我加一点路费钱吧。但我有一个条件,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您要为我这个提供者保密。”

  汪馆长道:“你小夏是个有爱国之心的人,这些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按照程序,我还得请几位专家一起过目,形成决定后上报。待上级正式批准,我就会立即叫人把钱汇到你的账户上,至于你提供什么样的账户,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夏中华稍一思索,对江小兰说:“请把你的银行卡借我一用。”

  江小兰掏出自己的银行卡,夏中华用笔抄了一份给汪馆长:“我现在就把账号留给您。”

  汪馆长是个做事一板一眼极其认真负责的人,他按规矩写了一份收到元代釉里红盖罐的证明交给夏中华。

  夏中华和江小兰走出上海博物馆,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沉浸到江面,余晖渐渐地褪去绚丽的颜色,丝丝江风吹来,使人轻松而惬意。夜幕即将拉开,夜上海更能显示出这座城市的繁荣、奢华、韵味与神秘。

  江小兰有些不解地问:“这样一个小小的破瓷罐开口就是两千多万,是不是太黑了?”

  夏中华哂然一笑:“你对这一行还未入门,我开的价只是市场价的零头,我这样做就已经是‘为国捐躯’的壮举了。”

  江小兰理了一下被江风吹乱的头发,兴奋中夹着担忧的口吻:“你叫他们把这两千多万打在我的银行卡上,就不怕我把它吞掉吗?”

  夏中华把头侧向她凝视了一会儿:“如果你这样的人我都信不过,那世上就没可信之人了,没有信任和真情,有多少钱财都索然无味。”

  江小兰会心地点点头,然后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夏中华道:“今天我要带你去一个别致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名字叫‘桃苑’,解放前是上海一位民族资本家的花园,里面尽管花木众多,但是桃树最为盛名,每当桃花盛开的季节,那里不仅弥漫着一片曼妙可人、韵味无穷的红色的海洋,而且汇集着无数对情侣,故取名‘桃苑’。改革开放后,它的主人把它改成了别墅式宾馆,那里虽然偏僻了点,房价也高了点,但环境幽雅,情调别致,是一个宁静而浪漫的处所。”

  两人到达“桃苑”之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他们办好了住宿登记手续,吃完饭后,便挽着手一起散步观景。

  苑内翠竹茂林,花木扶疏,馨香醉人,石径蜿蜒,亭台楼阁,亦隐亦现,疏朗淡雅,真可谓一步一景,情景交融。尤其是那一片片、一簇簇的桃林,错落有致,千姿百态,虽然盛开的桃花刚刚凋零,但余香犹在,余味尚存,它的躯、枝、叶、果都充满着生命的躁动,洋溢着诱人的清香。

  夜色如梦,星光闪烁,月色朦胧,江风轻吻,看着这浪漫而灵动的桃林,江小兰不由得触景生情,吟诵起王献之为其爱妾桃叶所写的《桃叶赋》:

  桃叶映桃花,无风自婀娜。

  春风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夏中华博览群书,对大书法家的抒情之诗更是烂熟于胸,知道江小兰这是借古喻今,抒发自己的情思,便对曰:

  清溪有桃叶,流水载佳人。

  莫谓共凭揽,因之可结邻。

  江小兰把头依偎在夏中华的肩上,手也从他的胳膊中抽出来,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她浑身的炙热很快就渗进了夏中华的体中:“华哥,假如十年后我们有机缘再进‘桃苑’,仍有这样的情怀,那就终生无憾了。”

  夏中华轻柔地抚摩着江小兰的头发和脸庞,如入梦幻般地感叹道:“十年既可以说太长,也可以说太短。我想与你过的理想生活,就是陶渊明所指的桃花源,‘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花,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地、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一阵嘈杂的声音,打破了两人桃花源的梦境,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三男三女朝他俩面前的别墅走来。借着门前的灯光,夏中华很清楚地看出,这群人中走在最左边的是潘省长的公子潘吉,他挽着的是一位崭露头角的影视新星;走在中间的是江天一,与他拉着手的是江河市文工团的徐雯雯;走在最右边的是黄忠明,他已喝得步履踉跄,但仍搂着一位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女孩。

  夏中华拉着江小兰隐身在树丛之中,他感到心中有太多的惊讶。第一惊是那位影视新星,春节期间刚在电视中作过专题采访,畅谈她是如何保持清纯的本色,拒绝导演对她的“潜规则”,而今怎会成为著名的花花公子潘吉的玩物?第二惊是徐雯雯,听说她刚与解正打得火热,又传来与唐老板的绯闻,解正为争夺她,最近还请韦大海为他提供了一套藏娇的“金屋”,怎又会与江天一出双入对,难道她成了职业交际花?第三惊是黄忠明,江河市许多人都知道他患癌症住院,怎能酒色双雄?他与潘吉是什么关系?第四惊是那个小女孩,她那么小的年龄,到底是黄忠明的亲戚,还是他的性工具?……

  这三对男女很快就进了别墅之中。已经从桃花源跌到“桃花劫”般现实的夏中华,心情十分复杂地挽着江小兰进了自己的别墅。他半出于好奇,半出于别的原因,用手机拨通了潘吉的电话。

  潘吉听上去酒喝了不少,说话时舌头有点僵硬:“哎呀,是中……中华兄呀,好久不见了,最近混得怎么样?……噢,好东西我最近收了几件,可……是家里出了点小状况,你……你也别多问了,我只是请你帮我留意一下,有一只元代釉里红盖罐,还有一批南朝佛像,你要是在市场上发现了,请立即告诉我……兄弟,你问我为何不报警?这里面的道理你不懂……什么?你也想玩小妞?哈哈,兄弟呀,文绉绉的样子真看……看不出来,要玩就玩高……高档次的,影视学院刚毕业的学生,每夜三五万,三流明星十万,二流明星二十万,一流明星嘛,那……那就不光是钱的问题,还要有头有脸才行……雏妓是别有风味的,今天我一位大哥就找了一名十三岁的,要多嫩就多嫩……好,好的,今后多联系,再见。”

  夏中华听完电话,惊得目瞪口呆,他的耳际响起了贾秋瑾的话:……爱是一种力量,仇恨也是一种力量……这个世道有许多东西需要摧毁……

  江小兰那温柔而灼热的吻,把他重新带回了温馨的世界…… 沧浪之道(共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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