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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鼠动
诉皇子出生那日,宛欣院似有百鼠齐鸣。
腊月的上京,寒风呼啸,冰冻三尺。举目望去,满园萧瑟。唯有松柏与梅花,在寂寂的冬日里,含翠,吐芳。这样的时节,因何会有鼠声呢?
诉皇子酉时出生,戌时,宛欣院的宫女聆儿在庭院里发现了数只肥耗子,四处乱窜,她尖叫一声。那声音,宫人们听得心里发怵,路过宛欣院,皆绕道而行。
侍卫们将那些耗子捉起来。成灏看了看,个个肥硕,黑漆漆的眼,叫声刺耳。上京从未见过此等鼠类,倒似番夷之物。
他默不作声,迈入殿内。嬷嬷将新生子抱了过来,一众人等跪在地上道喜。
成灏从嬷嬷怀里接过二皇子,瞧了瞧,又看向半躺在床榻上的忠才人,笑道:“你似乎与鼠甚是有缘哪。”
忠才人低头,不知如何回答。她一时弄不清这些异象究竟是不是“自己人”的有意为之。那些耗子,她识得,是百越之物无疑。她从小在百越长大,常见有烹鼠之人以此为餐。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是余苳的意思,还是姒康王的意思?目的是什么呢?
从前,鼠的出现,是为了让余苳留在皇宫、让她在成灏面前出头。现在,心愿皆已达成,皇子已经生了,还弄这些鼠做什么呢?
她有些糊涂。自从她搬来宛欣院来,行动再也没有从前那般自由了。宛妃是个极精明的人,常常叉腰站在檐下,但凡她步子往外迈,宛妃便假模假样地关心道:“哟,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且自从万寿节上那出意外过后,宫中加紧了戍防,各宫门口守卫比从前森严数倍。
再加之她月份大了以后,身子沉了,夜间出行也不方便了。一来,恐生意外;二来,怕暴露了,被人发现。
从前,一个月至少与余苳见上两回,现在,却已有三四个月不曾碰头了。音信一断,她在这宛欣院便如剪断了翅膀的鸟,不知前方何处。
她恨恨地想起小嫄。那贱人,竟也不知主动来与她传递消息,怕是只知趁着这当口儿勾搭男人吧。
她用手重重地揉搓着被褥。“我在这儿冒险生孩子,他们背地里却不知如何快活。事若成了,大伙儿都有益。事若不成,他们把王八脖子一缩,躲得容易,死的却只有我一个!”忠才人越想越气,眼角含泪。
成灏见状,安慰道:“孤只是随口说说,你莫要吃心。孤去找那方士问问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正中忠才人的下怀。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成灏起身,往安平观走去。
众人揣测着,忠才人产子,却未能得到晋封,圣上看似不大喜欢这个新降世的皇子。百官和各番邦的贺表堆积在桌案之上,圣上却迟迟没有开口提及设宴一事。
安平观内,仙人像前,燔百和香,燃九微灯,供着一瓶梅花。
余苳跪在地上,迎了驾。
成灏居高临下,开门见山,问道:“数月前,你跟孤说,若得明君,当幸东南。又说,鼠之克星,即将降临。句句意指忠才人及其腹中之胎。为何如今二皇子已然出生,宫中却有那么多不明大鼠?”
余苳心内打着鼓。目前发生这一切,跟计划中的很不一样。小婵在宛欣院,好久未曾出来。小嫄调离了中宫,再也监视不到后宫诸人的状况,她身处乾坤殿,每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
这两根线皆断了。余苳再也摸不清后宫之水是浑还是浊。姒康王封封来信,皆问状况如何。他提笔容易,下笔艰涩。更要命的是,数月之前,老仆告诉他,余慕不明不白地失踪了。
他看不清到底是谁的手笔。是姒康王对他不放心,生出这样的主意,以此为要挟?还是中宫邹皇后,他那个与他毫无血亲的妹妹,暗中做了防备?
现下,他向眼前质疑的天子叩头道:“圣上,二皇子的确是鼠之克星,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会百鼠异动吧。更或许……是别有用心之人,欲加害二皇子,谋害圣上您的龙嗣。”
倏尔,他叹道:“想来,若忠才人这一胎生的是公主,而非皇子,便不会沾染这许多是非吧?”
好一个转移视线、挑拨离间。
成灏想了想,凝视他,道:“那么,你觉得是谁在背后搞鬼啊?”余苳连连磕了几个头:“草民不敢说。”
成灏坐了下来。
安平观内的百和香,是以白檀、丁子、零陵、青桂、白渐、甘松、苏合、燕香所制,香气浓郁经久。
“你只管说便是。孤既留你在宫中这许久,便是信你所言的。”成灏道。
“草民谢圣上。”余苳抬起头,良久,开口道:“圣上,您想想,谁不愿意花开一朵、一家独大呢?现宫中多了一个皇子,自是不悦的。”他在影射雁鸣馆,影射祥妃,影射孔良,影射整个孔家。
成灏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去。
余苳见那披着龙袍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方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他不确定成灏到底有没有相信他的话。他越来越觉得处境堪忧。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窗口洒进一室惨白的月色。余苳从地上爬起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他想起姒康王曾对他说过的话,又细细地权衡了一下形势。
好在,二皇子顺利出生了,这是最大的幸事。
或许,该到了行那一步的时候了……
余苳将桃木剑丢进火堆中燃烧。他看着火光,愈发坚定。
古往今来,利从险求。若得此惊天之贵,当不惧殊死一搏。
凤鸾殿的夜。积雪把庭院中的松柏压断,时时听见“吱呀”之声。
殿内灯火通明。阿南下着棋,宛妃坐在她的对面。
“娘娘,您为何要自己与自己下棋?臣妾陪您吧。”
阿南摇头。
“自己与自己下棋,方能越下越清醒。与旁人下棋,心里眼里,只有胜负。”
宛妃幽幽道:“您已经是臣妾这半生见过最清醒的人了。”阿南笑道:“聆儿可还得力吗?”
宛妃道:“那丫头甚好。机灵着呢,一点就透。她与臣妾配合得天衣无缝。西偏殿那妖精,半点儿也没觉察。”阿南手中摩挲着一颗白子:“他们既拿鼠做文章,咱们就顺着来。以子之谋,破子之计。”
须臾,白子稳稳地落下。
宛妃道:“臣妾没想到,您真的会容那孩子生下来。”
阿南看着她:“那孩子必须生下来。”
“臣妾不明白。”
阿南拿起一枚黑子:“有了皇子在手,他们才敢拼最后一把。”
形势不好,他们才会狗急跳墙。有了孩子,他们才肯狗急跳墙。这其中的进退、松弛、尺度,阿南早已想好了。
棋盘山。黑子将白子逼到绝路。白子背水一战,吃掉一大片黑子。阿南手握黑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反扑。白子片甲不留。
一局终了,阿南放下手中的棋。“瞧着吧,这宫中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宛妃紧张道:“圣上知道吗?”
阿南点头。她虽从来没跟他谈论过此事,但她知道,他一定知道。
成灏自然是知道的。他等这一日,已等了许久。他等伐越的理由,亦等了许久。
弹丸之国,妄想不动兵戈,占据朝堂,怎么可能?
一切都在悄然进行着…… 夜来南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