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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周的孩子差不多已经成型了,这个时候死了,就不是清宫处理了,而是要引产。引产只能住产科病房,做各项检查之后,等待医生安排手术。检查完之后,手术排在了两天后,方媛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心里还是懵的,她不明白,产检的时候,她都无数次听见孩子的心跳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次她没哭,眼睛干涸,哭不出来。才住进医院的时候,孟哲陪着。可产科多人病房里住着的都是什么人啊,是产妇。三人病房里,最里边床上那个产妇才生完孩子,孩子一到夜里就闹夜,哭声嘹亮。外边的床上,住的那个还没生出来,挺着大肚子打着催产素,陪产地丈夫一直在安慰她,“不要怕,都住进医院了,很快就生出来了!”……这些声音异常刺耳,孟哲听着难受,又陪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就借口厂里不好请假,回公司上班去了,换贺兰芝在医院陪着。
方媛沉默,贺兰芝也沉默。两人脸上都阴沉沉的,和产科病房里惯有的喜庆气氛完全不同。
晚上八点多钟,方媛说她想吃烧烤,点个外卖吧!贺兰芝差点脱口而出,“不要吃烧烤,对孩子不好。”突然反应过来,孩子已经离开了。眼泪就要掉下来,强忍住,跟方媛说,“你自己点吧,我出去买份粥吃。”
出了医院大门,贺兰芝胳膊架住额头,趴在医院的墙上,猛的就嚎啕大哭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的亲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不敢来劝,只匆匆瞅了几眼就走了。贺兰芝哭了会儿,去医院食堂里买了粥,带到了病房里。
方媛点的烧烤已经到了,正在吃。见贺兰芝提了粥来,随口问了句:“怎么这么慢?”
贺兰芝说:“粥要现熬,我等了会儿!”
哪儿有粥铺饭点儿的时候现熬粥的?方媛诧异地看了一眼贺兰芝。贺兰芝怕被女儿看出来她刚哭过,连忙背转了身子,假装整理头发,却又想哭了。过了会儿,情绪消了下去,才转过身来对方媛说:“吃完烧烤喝点粥吧,对胃好,晚上还要做手术呢!”
方媛也没说什么,默默地点了头。终究是没胃口,烧烤也有些凉了,并不好吃,只勉强吃了两根肉串就吃不下了,粥也只喝了三分之一。
天彻底黑下来,不少医生、护士都下班了。推销儿童满月摄影的人偷偷摸了进来,派宣传单,跟第一个病床的人说:“现在的孩子,满月了都要照满月照的。我们公司不光可以照满月照,还免费剃胎毛做胎毛笔,价格便宜技术好,我给你一张宣传单,您或者您爱人有空去公司看一下,保证给您最优惠的价格。”
第一个病床上的女人,因为才生产完,身体虚弱,躺在床上没搭理她,陪床的丈夫敷衍了半天,推销员才住嘴。起身往方媛所在的病床走,那个女人突然就出声了,说:“隔壁不适合看您家的宣传单,您再留一张放我这儿,我等会儿给最里边那张床的妈妈,您赶紧走吧!”
那推销员被这话吓一跳,抬眼看了贺兰芝和方媛,注意到两人的脸色都如丧考妣,方媛肚子平平,旁边也没孩子,就意识到在她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怕触了方媛的霉头,话不敢再多说,快速离开病房,到下一个病房推销去了。
方媛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知道隔壁床的女人是好心,帮她解围。可她心里很麻木,并不想跟她说感谢的话,也并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抬着头专心看天花板,就像天花板上有她孩子的灵魂,和她的灵魂一样。
夜里三点,产房才轮到方媛。贺兰芝提着东西在手术室门外等着,心中五味杂陈,又默默地哭了会儿,心想女儿怎么那么命苦?连着掉了两个孩子,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这样对待她!真恨不得替了她去,好让她少受些痛苦。
方媛出来后,贺兰芝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移动病床进了病房,安顿好方媛,这才躺在旁边休息。清了宫,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到底是年龄大了,贺兰芝侧躺在床尾,很快就睡着了。早上六点多钟被医院的各种声音吵醒,起来问方媛想吃什么,方媛没说话,贺兰芝感觉到异样,一摸枕头,全湿了。
贺兰芝劝方媛:“孩子没了,说明跟你没缘分。你不要太伤心了,养好身体,孩子总会有的。”
方媛说:“我问医生了,是个男孩。”
贺兰芝没说话,方媛说:“换床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垃圾桶里全是血肉沫子。”
说话间,方媛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贺兰芝跟着也哭了。
贺兰芝小声念叨:“孩子怎么就没了呢?一个没了倒也罢了,连着两个都没了。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偏偏就你的孩子没了呢?怎么不是别人呢?”
隔壁床的丈夫,大清早就出去给妻子买了饭,这时候闹了大半夜的新生儿睡熟了,夫妻俩正吃着,并小声说着话,贺兰芝的声音不大,可还是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他们立刻不说话了,相互看了一眼,喝粥的动作幅度都小了很多,生怕惊扰了方媛母女,整个病房鸦雀无声。
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又小小声地交谈,就像之前的对话,并没有进入他们的耳朵里一样。
贺兰芝和方媛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隔壁床的变化。贺兰之收拾着床头柜,突然就停住了,猛然间一个疑问扎进了她的心里,她低声问方媛:“你以前是不是打过孩子?”
方媛愣住了,说:“没有。”
贺兰芝说:“我是你妈,你不跟别人说实话也就罢了,你跟我要说实话。你是不是打过孩子?没打过的话,这俩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我,我不知道。”方媛说。
“流过产的女人,子宫壁会比较薄,再怀孕孩子不容易挂住。你是不是这种情况?”贺兰芝追问。
方媛没有说话,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贺兰芝叹了口气,问:“打了几个?”
“两个。”方媛小小声地说。
“谁的孩子?”贺兰芝问。
方媛没说话。贺兰芝明白了,不是孟哲的。
“你这个死丫头,你怎么那么糊涂哟!”贺兰芝扬起手,就要打方媛,方媛条件反射般往后躲。贺兰芝突然想到,女儿才做完手术,身体虚着呢,缓缓地放下了手。正在这时,床与床之间的隔帘猛的被拉开了,孟哲那张震惊的脸,出现在母女俩的面前。
三人面面相觑,孟哲转身就走。
谁能想到孟哲这时候来呢?这才七点多钟,他怎么就来了呢?他今天不是要上班吗?怎么这时候跑来了?方媛不知道孟哲听了多少,她吓坏了,连忙起身追,然而才清过宫的身子太过于虚弱,一条腿刚伸出床外,就一阵踉跄,差点跌到地上。
贺兰芝恨铁不成钢地把方媛朝床上推了一把,说:“你躺着,我去追!”
当然没追上。贺兰芝在医院外转了两大圈,都没有找到孟哲。孟哲是男人,腿长,跑得快。料想他大概已经走了,贺兰芝只好怏怏地回到了病房。
母女俩相顾无言。过了会儿,贺兰芝跟方媛说:“给他打个电话吧!”
方媛麻木地点了点头,从床头柜上拿起来了电话。还没解锁,贺兰芝就说:“算了,我来打吧!”
贺兰芝走到病房外,一遍遍拨孟哲的电话,一直没有接。拨第五遍的时候,那边关了机。
贺兰芝回到病房,跟方媛说:“下回见了他,你好好跟他解释一下吧!孟哲这孩子心软,好好跟他说,他能理解的。”
——这种事情,有哪个男人能理解呢?别人能不能理解不知道,孟哲显然是不能理解的,要不然,其后几天他就不会再也没在病房里出现过了。
加上手术前的检查时间,一共住了五天院。来的时候,是孟哲陪着,回去的时候,是贺兰芝陪着。
出院是在上午,孟哲那时候正在上班。贺兰芝把方媛送回家,给她熬了粥,做了小菜,交代她:“我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明天再来。晚上孟哲回来了,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听着,不要跟他吵架。”
方媛看着贺兰芝,没说话。贺兰芝抬步要走的时候,方媛拉住了贺兰芝的胳膊。
贺兰芝只好停下来,抽出胳膊,再次交代:“我知道你的脾气,一点就炸。要不然之前,就不会跟那个姓李的分手了。这都怪我,明明不是娇小姐,却把你当娇小姐养,养成了现在这受不得一点委屈的性子。这一次,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你千万要收敛你的性子,别真把孟哲气跑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那姓李的,早就是老黄历了,之前打掉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只是在分手后不甘心,跟贺兰芝聊过他罢了,方媛都忘记这个人了,贺兰芝居然记在心里了。贺兰芝这找不到重点、絮絮叨叨的话,听着尤其刺耳。方媛本来就一肚子烦闷,听了这话,更烦了。她说:“你不要说这些了,这我都知道的。”
贺兰芝顿了顿,问方媛:“你是想让我在这里陪着你,等孟哲下班吗?”
方媛想本来是想让贺兰芝陪着的。但想到贺兰芝在这边的几个小时,只怕又要唠叨半天,跟她说些有的没的,无端让她烦躁,还不如就让她走,走了清净。方媛说:“算了,你回去吧!”
“你一个人能行?”贺兰芝不放心地问。
“有什么行不行的,大不了兵来将挡土来水淹,我以前都不怕他,现在还能怕他吗?”方媛说。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贺兰芝说,“现在不一样,你做了错事,伤了他的心,你得哄着他,哄他回心转意,知道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太啰嗦了。”方媛说,“你快走吧,你吵得我耳朵都疼了。”
贺兰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听到大门“砰”地一声响,方媛才回过神来,她无语抬头望天花板,心想,怎么偏偏就被孟哲听到了呢?怎么他,偏偏就在那时候出现呢!他到底想干嘛?明明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上班,怎么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病房了呢!这可真是要命啊! 我们的婚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