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不饮长安雪白头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一百一十章审判
灯火被点亮起来,宽阔悠长的宫殿,那丹樨之上,凤座之间,连宫灯都是袅娜的女子形态。
冯皇后高坐其上,烈焰红唇,与指尖蔻丹一起,涂抹成最为鲜艳的色彩。
她裙裾冗长,裙角曳地,身形轻动之时,衣料上手绣的凤鸟也如同展翅。
这便是天下最为高贵的女人,亦是他陆离的生身之母,更是一个为了权利稳固而处心积虑想要除之而后快的铁血女人。
听到陆离那幽幽的轻笑之后,冯皇后道:“本宫此生,只有东宫一个儿子。”她眼如利刃,仿佛一个目光便能剜下对方一块血肉,“而你,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罪该万死的孽子。”
殿下静了好一会儿,陆离大概是在摒弃最后的情义。而秦言则是想起那日“女萝苑”中方菲神经质一般的疯喊,至于南宫锦,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若非殿上之人事关他家、他父母的冤案,今日他必是不会掺合此事的。
半晌的沉默之后,陆离轻笑一声,低下头行了个臣子礼:“呵,娘娘说得没错。”然后,他慢慢抬起头,笑容变得深沉而阴郁,而那笑容里又藏着睥睨一切、叛逆天下的意味,他说,“可是,你连蛮族、卖大夏,杀忠良、鬻官爵,空国库、纵贪腐,祸后宫、杀皇子,结党派、干政权,以暗卫营为刃,以京兆尹做刀,铲除异己,残害百姓,是……祸国殃民的、十足的妖后。”
他抬头看了看椒房殿的顶部,高高的屋顶上面似乎还嵌着亮闪闪的夜明珠,像是夏日的萤火虫。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所以我今日,愿为天下先,杀皇后、清君侧、保大夏!”
丹樨之上的冯皇后笑得轻蔑:“便是本宫是恶贯满盈的妖后,你又岂是降妖除魔的吕望?你真以为凭你那点儿小伎俩便能将本宫怎么样么?”她斜视了一眼秦言和南宫锦,无聊的剥着指甲上的蔻丹,缓缓道出陆离的大部分行动,“制造所谓神迹,让钦天监那群蠢货疑惑;翻出经年旧事,控制朝堂风向;领着几个命如蝼蚁的下等人,控诉并攻打我冯家;拉拢襄樊王,与虎谋皮的寻求宗室的支持;率你所谓的武林高手,灭了我一手建立的暗卫营;甚至同东宫暗中见面,试图叫我祸起萧墙。”
冯皇后的声音不大不尖,但听在秦言耳中,却觉得熟悉。那种凉薄与狠绝,同方菲扬起鸯剑想要杀她时如出一辙。
她突然觉得可悲,这样的人生,这样的血亲,她无可选择。又一闪而过所谓宿命,命煞阴冥,与之相亲交好者,皆是厄运。
那么一刻,秦言有些相信这句话了,因为与她纠缠最深的陆离,命运的确与她太过相似,就连母亲的遗弃厌恶都是类似的。
她觉得似乎有什么锁链束缚住自己的手脚,近乎窒息之间也抬头想要仰望星辰,但屋顶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偶尔的光亮。她眸子一闪,唇一抿,似乎想到了什么。
又听冯皇后讥诮道:“可是陆离,你以为这能怎么样么?若不是本宫默许,你以为襄樊王府府兵如何进京?你以为就凭那微不足道的身份本宫真的不敢动萧庆元夫妇?你以为太子会有勇气和能力来与你这乱党会面?你以为你就那么容易屠灭本宫亲手创立的暗卫营?”她笑,红唇如同火焰,一寸寸蔓延,像是要把所有不肯臣服的人都烧成灰烬,“若不是本宫要借你之手,清除我以往的所有痕迹,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便站在此处?”
陆离殚精竭虑在下这盘棋,冯皇后又何尝不是?他走棋的时候,因为阅历和感情的限制,总是会忘掉一些什么,自以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为自己是运筹帷幄。
然而,占尽上风的他却没有沉下心来细想,他刚刚吃掉的这片黑子,究竟是对方棋差一着,还是一个陷阱诡计?
冯皇后之所以像根木头一样的坐等他们入宫,并非要束手就擒,而是要借陆离之手洗刷她以往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管是有损国家,还是有损小家,冯皇后都背水一战般先通过陆离的口说出来,然后借他的手拿出那些本就模棱两可的证据,再借陆离之手除掉已经不剩什么精锐的鸡肋一般的暗卫营。
之后,冯皇后要做的便是,拿下这帮乱党,再借乱党之口洗白她的罪过。
模棱两可的证据根本不是证据,而可做人证物证的暗卫营已经成为一片焦土。
没有人能够证明这帮乱党的话,他们便只是敌国用来离间大夏的细作。
没有人能够定皇后的罪,那么,冯皇后便还是冯皇后,是一个危急关头不计个人得失力挽狂澜的贤后。而她的家族,蠹虫的族人已被暴民杀死,剩余的,都是月朗风清为国为民的皇亲国戚。而分她权、反对她的宗室,不管何罪都不能被判死刑的宗室,总算可以名正言顺一刀全斩。
她的示弱既可以让她的敌人联合起来露出水面,又可以彻底清洗以往的罪孽。就像是沉香木中浴火重生的凤凰,是没有原罪的神鸟。
这便是冯皇后的图谋。
“好手段,果然好手段,”连被当做棋子和刀子的陆离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娘娘就是娘娘,我这小小人物,果然还是翻不出你的掌心啊。”
这种时候,既然已经知道冯皇后的心计,便应该合力擒住,逼迫她在天下人面前认罪。
可是,陆离没有动,秦言没有动,南宫锦也没有动。
他们就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陆离又道:“既然娘娘有把握,那可否容小小的拖延一下时间啊?”他笑,“毕竟,黄泉路太黑了。”
宫门已经关闭,外头却是打得不可开交,胡小虎的弯刀像是会飞的神器,一动一收之间便斩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萧白歌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显然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
他是大夫,生离死别见惯了的,却没法儿不珍视生命。他向往江湖,也曾亲眼见秦言出手,手起剑落便取人性命,干脆利落,招式优美,连杀人都像是一种艺术。
可是今日,他身边的这些人,大多数没有秦言那样高的武功,江湖上的二三流高手,对上大内的亲兵侍卫,勉强还能看得过去。可是,还有那些闻声而来的灾民和普通百姓,他们不会武功,在官兵面前,被砍瓜切菜,犹如板上鱼肉,分明就是找死的。可是,他们还是疯了一般往里面冲。
萧白歌瘦弱的胳膊死死的拽住一个硬是要往里冲、已经头破血流的男人,道:“回家去吧,不要找死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官兵,抹了一把头上的血,道:“我老婆和妹子都被冯家人玷污自杀了,我没有砍得了冯家人,非得砍了妖后为她们报仇!”
萧白歌微怔,睫毛轻闪,像是鸟羽合拢。他心道:“其实,不管是不是江湖人,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心中对恶的憎恨和善的向往都是一样的吧。”
他愣神之间,冯皇后的亲卫居然发射了弓弩,射死了好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会武功的人挡了几下,护着后面的百姓退出几丈,胡小虎也迫不得已只得收回弯刀退了回去,脸上却是不情不愿。
亲卫中有领头的呵斥着人群退去,说一个时辰内若不退去,便会格杀勿论。
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从天残派和其他门派带来的高手则在把民众护到安全范围后没了动作,府兵则是把茗姜护得严严实实。
胡小虎一把拉过还在出神的萧白歌:“吓傻了?还等着过年吃红烧肉呢?走。”
胡小虎拉了萧白歌去到茗姜所在处,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茗姜道:“想来里面应该也已经开始了。”
“开始什么了?”萧白歌不明所以的问。
“审判。”
是的,是审判。只不过暂且来说,这个审判只有审,却没人能够给冯皇后判刑。哪怕陆离这些乱臣贼子也没有资格。
陆离问起关于南宫锦父母的事情,冯皇后扬眉:“南宫?”
她似乎已经忘记此事了,南宫锦终于发声:“礼部主簿,南宫畾。我父亲从不参与党争,一直如履薄冰兢兢业业。而你,说他勾结江湖势力杀害朝廷官员,还说他与二皇子结党营私,试图加害太子……”
随后,罢官,抄家,下狱。南宫锦家本就清贫,家里只一个老管家和两个丫鬟,没有多余的钱财来打通关节。或许,便是有贿赂之财,也无法救人。因为随后,南宫畾因罪被判斩刑,南宫家女的为娼,男的流放。
南宫锦却被判流放岭南的,而她的母亲和小妹,以及那两丫鬟,则是流落西北。
南宫锦从小便随武馆师傅学习蝴蝶刀,流放途中趁看守不备,打伤看守逃了。然而,待他找到母亲所在之处的时候,她们却早已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四个人,留下的,只一座看不出坟堆的孤坟。
南宫锦终于不再那么淡定,他的声音带了怒意:“是你陷害我父亲,是你害死了我的家人。”
“哦,你就是南宫家逃走的那个小孽子?”冯皇后道,“南宫畾那个食古不化的木头,不仅上书要求追封赵晖,还讽刺本宫。你说这大不敬,本宫治他的罪怎么了?倒是你,打伤朝廷官员,勾结江湖莽人,委实该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从这一点上看,便是冯皇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南宫一家,南宫锦也绝不能心生怨怼。
可是,南宫不是她的臣。
见南宫于言谈之道不够擅长,陆离便插嘴替道:“我托人从刑部取出当年一案的卷宗,证实南宫大人的清白。可娘娘你说的也不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娘娘,我们这些人,是天下的臣子,是大夏的臣子,却不是娘娘的臣子。娘娘你,从来就不能代表大夏。”
“所以你们今日便来反我?”冯皇后凤眸微眯,射出尖锐的光来,“乱臣贼子的下场,从来只一个。”
言未尽,便见屋顶上的点点亮光突然增强,然后动了,从那高处落下,直向陆离三人所在之处。
秦言拔剑亦是在瞬息之间,只听铮然剑鸣,她便已经横劈出去一剑,将冲他们而来的那几支羽箭斩成几截。然而,那箭杆却是空心的,断掉之后还从里面喷出些白色的烟雾来。
“不好,是失魂烟。”
这种比迷药强上百倍的东西,是宫里的奢侈品,以陆离这种身份,只听过,却未曾见过。当年在暗卫营时他还撒泼打滚的向龙希大统领要,说是用来迷昏了绝那个秃驴,好趁机偷了少林的绝世武功。却被大统领骂“不识好歹”,后来他才知道,这失魂烟是怎样的珍贵,且平常多用于男女之事。你若不依,便将这烟与你嗅一嗅,之后如何,还不是生米煮成熟饭。况且,陆离还听说,被这东西迷晕,醒来之后会忘记自己是如何中招的。
真是有够下流龌龊的。
陆离抬手捂住口鼻,提醒二人莫要轻敌。
丹樨之上的冯皇后应是早先做好了准备的,此刻胸有成竹的看着下方,道:“陆离,你若肯装作不知,低调的一辈子做暗卫营的狗,或者本宫还能留你性命。可现在,晚了。”
箭矢乱飞,白烟遮眼之中,陆离义正言辞道:“你便不怕有人将这话听去,焚香告神,请求将你天诛地灭?”
“本宫不信神。”冯皇后亲眼见殿下三人终是慢慢缓下动作,然后各被几支箭矢射中,这才又道,“人,才是真正的神。”
“巧了,我亦是,”尘埃落定,乱箭停下,陆离慢慢站起,然后抬手拔出最靠近心脏的箭,轻笑,笑得凄美而荒凉,然而唇角却偏偏又带着狡猾,他对着丹樨之上行大礼,道,“陛下,冯皇后所说一切、所做一切,陛下可听到了?”
冯皇后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动作都慢了半拍,缓缓转身,看向凤座之后、屏风之后,哑然,然后才道:“陛下?” 不饮长安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