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妈妈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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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妈妈的蒲公英蒋建伟
小时候,我们是妈妈的蒲公英,长大后,儿女是我们的蒲公英,如此而已。至于飞到哪里,这似乎并不重要。
乡下的蒲公英开得总是很迟。夏暮秋初,绛红点点,不几日便化作了朵朵雪花,经风吹去,我的小小的蒲公英呀离开了妈妈,落霞尽染,如烟如絮般飞满了整个童年天空。这真是一个浪漫得连梦也想飞翔的季节,我们不仅可以尽情挥洒我们的孩子气,甚至可以听得见母亲分娩时的阵痛和儿女们出生瞬间的巨大欢乐,所有的所有都可以得以释然。所以呢,我们总爱把自己的生日同这一年的花开时刻联系起来,不管对了的还是错了的,反正都是一样的。乃至于来年,乃至我二十年后的某个黄昏还在遐想,哦,蒲公英开了,多么令人神往的永恒一瞬!
看吧,蒲公英发芽啦!于是,妈妈总会在每一个春天来临之际,扯着我们姐弟四个一边薅草一边感叹。我们认为,这草太纤弱太伟大了,不择地理,野生野长,风一刮土一埋就活过来了,可惜做不得家畜家禽的上等饲料。纵使这样,它们也可以有长大的权利,或者说是作为妈妈的权利。我们彼此交流着这种看法,最后只好用眼睛望着妈妈的背影说,时间过得太快太快,妈妈,等我们长大后您就会老了吗?这样想着,我们的眼睛里就流出了两条清清的小溪。妈妈在前头喊,哭啥呢?我们从后头撵上来说,没有啥的。回答有先有后,音量高低不一。
二十年一晃而过,所有关于成长的情节可以省略,我们姐弟四人宛如蒲公英似的飞向天南海北,先后成了家,为人母或者为人父,妈妈显然也老了许多。后来,妈妈来到县城为我照看孩子,很是忙碌。偶尔闲来,她总叹息自己是老家的蒲公英的野命儿,说什么草木一生啊名利无求之类的聊以自慰。我知道妈妈这辈子是忙碌惯了,而我和妻上班以后满院子没个大人说话,城里的邻居之间来往甚少,妈妈很是孤寂。无奈,我和妻只好忍痛应允妈妈携小儿打道回府,结果时间长了,我们又牵挂起孩子的冷暖来。问过身边的工薪家庭们后方知,你我他都一样,终日为生活奔波忙碌,都是收入不高的难兄难弟难姐难妹,都是那些远远飞离乡野之上的蒲公英。
很多很多夜晚,我梦见我们都已变成了一朵朵浪漫无比的蒲公英,轻风把我们的影子吹长吹斜,农人端坐在锄把上轻松地吹着口哨,诗人正大声朗诵着金黄的诗歌,而大地上的五谷早已颗粒归仓,只剩下几缕青黛色的炊烟还在平原深处四处游荡。我听见好像妈妈在说,那是大平原挥之不去的魂丝,我的蒲公英孩子们就是大平原的后代,他们就是未来的“春风吹又生”的家和根。接下来,生生死死,在妈妈和我们的世界里进进出出,年复一年,这无可比拟的苦难,就像马,就像牛,就像大地和老车,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个人就是一个村庄的存在,日夜奔腾的血液可以滋养村庄里所有的蒲公英,给它们以我的血我的泪我的养料。在平原深处行走,我守望着我的村庄里最后一棵蒲公英,遥想着比春天更加遥远的事情,只有这些才是我最最美丽的时刻。
我知道一个人的成长多么艰难,就像来到美好世界上第一个给你爱的人,就是母亲。实际上,世上所有的动物(当然也包括人类自己)的母亲,都有着生育孩子的权利;而对于植物而言,其权利只有“生”而没有“育”罢了。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远比大地上任何一类植物幸运。此刻,我无法想象妈妈养育我们时的含辛茹苦,无法目睹雪花覆盖她一头一脸的一刹那,就这样,我们无忧无虑地长大,变老。
我的春天是苏醒的时刻,生长的季节,孩子们也在苏醒并生长着。既然我们把生交给了下一辈人,既然我们又把爱一辈辈传递下去,那么就让他们更好地活下去吧。也许一天,我们的村庄可以衰老,可以从此消逝,但是我们的蒲公英却在越来越多地长大,我们会在他们的谈话中永远活着,会在他们的村庄部落里活着,他们记不记得并没有关系。
在平原的深处行走,我成为遗失在春天途中的一桩陈年旧事。在这个蒲公英发芽的时节,旧事会不会落地生根这是后话,最感动的是,它会在我们匆促离去之际,被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夹到书页中间去。每至黄昏,我的孩子们总会用童谣打开春天的门,小小的蒲公英们便会吐了一冬半春的气息,广诵大平原需要多少个年月日才能诞生的预言!
小时候,我们是妈妈的蒲公英,长大后,儿女是我们的蒲公英,如此而已。至于飞到哪里,这似乎并不重要。
感谢妈妈,给予我草籽般在大地上生长的一次机会。 父母是我们与死神之间的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