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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要把徐墨澜带去牢房,村里的老人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随随便便进牢房?别说小馒头清清白白的了,便是寻常窃贼,也不过仗打五十大板,赃款还清就能结案重还自由,何冲这是草菅人命呐!
老一辈人都知道,进了牢房能出来的,哪个不是倾家荡产然后一生落魄?那些没出来的,自然是死了。
西阳县下有六个大村子,七八个徐墨澜所在这样不足百户的小村子,总人口也有两万不到。县衙后设有对应人口所造的监房,规模却很小,只有三个房间,远远不够当地的人口配置。这里面的油水自然也无需多说。
狱卒住在当中的一间,前面有大窗通光线,屋顶有小窗透空气;另一间房是给那些肯出银子的人住的,有硬板床和隔开的茅房;剩下一个房间稍大,却没有窗,四面是冷冰冰的墙壁,挤满了犯人。
每天天还没黑,牢房就要上锁,大小便都在房间里,和吃饭喝水的气味混在一道。现在过了寒冬腊月,没钱的犯人都睡在地上,等到春气一动,没有不发病的。身体差的,熬不过几天就病重,没有银子送来,狱卒始终不闻不问,没几天不就死了?
牢里的规矩,一定要等天亮才开锁,整个晚上,活人和死人就头靠头脚对脚地睡着,没法闪躲,瘟疫就容易传染开。以前村里有人见过牢房半夜往外拖尸体,都是一板车一板车拉走的。
何冲毕竟是朝廷命官,横眉竖眼之下,村民也不能真的阻拦,只好任由他带走徐墨澜。
外人走光后,村里人聚在徐墨澜院子里,一个个都愁眉不展。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平头老百姓,真要有什么法子,还能让人把人带走了?说到底还是无权无势。
好在隔壁的何婶总算知道点徐墨澜的情况,板着脸止住了大家伙的慌乱,却也颇没底气地说道:“小馒头在曹主簿手下干活,虎子已经去叫冤了,曹主簿总能给他做主的。”
然而事实远没有她想的简单,虎子只是个小孩,门房未必会让他见主簿大人。再者说,曹主簿也未必救得了徐墨澜,明日的他恐怕自身都难保。
失窃一事本就可大可小,但偏偏失窃首饰这件事本身都是虚构的,何县尉自然另有所图。如今恩科开考迫在眉睫,又逢钦差出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何县尉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以他家数辈经商的资产累计,别说这小小西阳县,便是在广陵郡也能横着走。可也有些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就得另想法子了。
众所周知,南朝战乱时期,大国小国天天打仗。最缺的是什么?军饷!有银子才有充足军饷,才能持续打仗,才能招兵买马。那时候卖官鬻爵可都是明码标价的,只要你有钱,王侯将相随便翻牌子。
如今平阳一家独大,战事已经极为少见,文官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再想当官,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了。何县尉正是瞧准了钦差大人莅临,打算往上再挪一挪位置,顶替掉毫无背景的曹主簿,这才有了嫁祸徐墨澜偷窃,陷害曹知章受贿这档子事。事后想来,何冲自己也颇为得意,如此一石二鸟之计,恐怕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了。
既然是一石二鸟,显然徐墨澜也是不得不除的角色。
延平年间,由于当今天子重视人才,特地严令禁止科举考试中请托行贿,一经查出,最轻也要流放边疆。只不过历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于是便有了另一种作弊方式,那就是替考,即请人代考,代笔之人又称“假手”。
何冲与徐墨澜的矛盾就源于此,他亲弟弟也是参加此次最后一轮童试,只不过有着富家子弟的通病,沉溺女色不思进取,胸无点墨,写字如虫爬。所以之前一轮二轮的童试都是请人代考,反正在西阳县他们何家说话声音比谁都大,也不怕人乱嚼舌根去。
谁知突然传出消息,童试成了恩科,有钦差监考。要想出人头地,银两少不得,才学更是至关重要,以自己弟弟那点水平显然是没希望了,何冲便找到了颇受曹主簿赏识的徐墨澜,意思便是请他代笔,酬劳么,自然是天价。
徐墨澜当时只是婉言拒绝,何冲却记恨在心了。西阳县并不大,要想找几个有点文采的读书人不难,可何冲亲自去书院问过几位老先生,无一例外都推说不敢与徐墨澜作比较,本就心生歹念的何冲就更加坚定了要除掉这个拦路石的决心。
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自己心中有数,倘若那徐墨澜成了秀才,倘若他又在下月的乡试名列前茅,有朝一日功名在身,甚至鱼跃龙门成了高官。以徐墨澜的公正作风,说不定就成了他何冲的催命符!所以打垮曹知章的同时又能除掉徐墨澜,何乐而不为?
过了一夜,大清早刚起床,曹知章就被人请到了县衙大堂。
跨过门槛,只见往日并不怎么露面的县令大人吕尚已经坐在了次座,正陪笑着与主座之人攀谈,右手边首位坐着的自然是何县尉了。
不明所以的曹知章说了声参见大人,便打算就坐,岂料县令大人突然笑眯眯道:“曹主簿且慢,今日碰巧翰林院陈大人在此,你不妨先看完这份诉状再说。”
随即便有师爷将一份状纸递到了曹知章面前,师爷是何县尉花银子给吕尚请来的一个落榜秀才,想必也是他操刀完成的这纸诉状。
曹知章粗略看了一遍,便合上了状纸,眯眼不语。眼下的形势,无非是蓄谋已久的陷害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县令吕尚显然想借陈儒林之手来处置曹知章,语带谄笑道:“陈大人,下官衙门内出了这档子事,是下官监管不力,下官甘凭处置。只是曹大人受贿舞弊,证据确凿,还请陈大人告知刑部后能从重发落,以儆效尤。”
陈儒林看了眼这个年纪已有自己两倍的九品县令,玩味笑道:“吕大人,本官不过是小小翰林院修撰,跟几位皇子倒是能说上几句话,只是这朝廷命官的任免惩处向来由吏部决定刑部执行,可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啊。”
并不傻的吕尚连忙称是,不敢再多言。
陈儒林若非金榜题名,皇帝钦赐官衔,恐怕也跟曹知章一般难有大作为,也就碌碌一生,在底层官场挣扎求存。以他当年的见闻,也早就知道何县尉的家世,自然不会听从一面之词。
“大人!”却是曹知章突然出声了“下官只知徐墨澜是我县少有的德才兼备之人,更知其这些年来在街坊乡亲中口碑甚好,怎会无端端就成了行窃贿赂的小贼?其中冤情,还望大人明察!”
这就是曹知章的老练之处了,他并没有替自己辩解,而是从平民身上切入话题,无形之中就表达了清正之风。
陈儒林挥手阻止了还想开口的吕尚,疑惑道:“你说的被状告之人,是徐墨澜?”
曹知章沉声道:“正是,而且他现在已被关在了牢房。”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何县尉眼皮跳了跳,他觉得这个钦差大臣似乎态度转变了,而且未必是好事。
以陈儒林翰林院的身份,在广陵郡乃至整个扬州其实都不用太过忌惮旁人,再者说,扬州刺史跟他交情也不错,他何必将几个九品芝麻官的勾心斗角当回事?只不过徐墨澜这个名字,确实让他印象挺深刻的,以他的一知半解来看,也能称得上是个颇有自己见解的读书人。
伸手招了招何冲,陈儒林微笑道:“何县尉,你去把徐墨澜请来大堂,本官有话问他。”
何冲连忙起身应允,快步走出了大堂,表情阴郁。不止是他,在场的三位九品官,恐怕都把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不是带来和押来,而是“请来”。除了曹知章,其余两人的面色顿时一暗。
看着走向后堂的何冲,陈儒林突然道:“何县尉,皇上此次有口谕,要为天下寒门士子大开方便之门。读书人的学识,自然是要卖给帝王家的,少了一个读书人,可都是我们平阳的损失呐。”
原本还在内心挣扎的何冲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赶忙把头压低了几分,不敢再有铤而走险的想法。
曹知章依旧直直站在原地,不过眼中已是写满了感激。这句话,可是让徐墨澜那小子逃过了一死。 浩然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