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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芒威势无可匹敌，落地时却悄无声息，一动一静之间的无声变幻妙到毫巅。仅仅这一手，落入十七派高手眼中，亦是让不少人由衷叹服。
那道青芒，不对，应该说是一道身穿藏青色长袍的人影，终于变得清晰可见。来者是个身材不高不瘦的老头，眼神平和，嘴角带着微笑。老头看起来貌不惊人，可在场所有人，包括李修竹，目光始终都不曾离开过他。
南朝，天玺，延平，整整三十年江湖，这位老人独占鳌头。
正道两百余人同时躬身作揖，对着老人遥遥一拜，齐声道：“见过易前辈！”出场便有这等威势的，普天之下除了剑圣易春秋，别无他人。所以正道一群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齐刷刷地先行礼再说。
易春秋转过头去，对着四周笑呵呵拱手道：“诸位同道客气了，不必行礼，不必行礼。”众人受宠若惊，又是一阵激动莫名地躁动。转过身后，易春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啧啧称赞道：“厉害厉害，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修竹天生目盲，也就谈不上“视而不见”了，表情不悲不喜，只是或多或少收敛起了之前的孤高傲气，轻轻点了点头道：“易前辈廖赞，不知前辈前来，作何打算？”
“后生晚辈，出言无忌，对易前辈岂可如此无礼？”唐明皇身为明溪书院的院长，最是推崇五经六义，见李修竹身为后辈却不拿出后辈该有的姿态，气愤便多于了先前的欣赏，情急之下，竟是逾距地插嘴训斥了一句。
易春秋只是摆摆手，并未计较其他。
在送走鬼楼余众后，李修竹心无旁骛时，易春秋出现了。老人挑在这个时候出现，是希望这位后生不要让自己失望。所以当他看到李修竹不闪不避的嚣张态度时，不怒反喜。
而李修竹之所以不走，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数日前登无我境，气象大开，早在那时易春秋便应该发现了他的方位。易前辈既然给了他数天的时间来稳固境界，自然不会趁人之危，昨夜一战，看似是苦战许久消耗颇多，实则正道众人无非是在帮他稳固境界。
无我境之后，气机远远不再能以磅礴来形容，更是一气流转间便轻易能汲取天地元气，故而才能称之为天人，才是货真价实的万人敌！
此时此刻，正是李修竹习武至今感觉最为无可匹敌之时！
易春秋笑眯眯道：“换做两天前的你对我说这种话，那我可是一招都懒得指点你，今日来也不过是取你性命便可。”此言一出，正道众人听的真切，纷纷激动无比。
“不过，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顺利修至如今境界。”易春秋话锋一转，“未到而立，便能站在人间巅峰，可见你不论资质心性，皆是人间翘楚。那我只问一句，无我境之后，更上一层楼，天下已是无处不能去得，为何还要作茧自缚？”
速来自负的李修竹却也懒得辩解，冷淡道：“人要杀我，我便杀人。我教弟子被杀，我便要找回场子，正如今日前辈来找我，都是一样的道理。这个道理向来浅显，前辈又何须多此一问。”
易春秋也不动怒，反而伸出手，微笑道：“那就不必多说，请。”一览众山小这么多年，易春秋面对任何人，只怕都不会率先出手。这是宗师的风范与底气，更是天下第一人舍我其谁的的霸气。
李修竹身形未动，却已经出手。人剑合一后，他便是一座移动的剑阵，气机牵引之下，一道道剑气如虹射出。
易春秋亦是纹丝不动，任凭一道道锋芒不可挡的剑气击在身上，青衫长袍看似单薄，却始终只是微微荡起涟漪，威力惊人的剑气竟然出奇地毫无用处。好似一位劲力奇大的汉子击打着棉被，颇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正道围观之人纷纷屏气凝神，此时谁都知道，自己出手莫说是累赘，两人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何况此等境界的高手对战，当真是十年一见，用心观摩揣度已是艰难至极，怎可稍敢分心？
李修竹对于易春秋轻易接下自己的剑气并不惊讶，只是背负在身后的右手，从三扣指变为了四扣指，发出的剑气愈发凝练，剑意铺天盖地！易春秋则是两袖轻飘，潇洒如谪仙人。
寻常人都是用护体罡气抵挡攻击，易春秋则没有半点护体罡气，全身上下，举手投足间，皆是剑气！以剑气抵消剑气！放眼天下，论剑气之强，易春秋始终是三十年来的第一人。
十招后，李修竹五扣指，紧紧握拳。
身旁草木横飞，离得近的几棵大树亦是被剑气削得眨眼间便支离破碎，正道一群高手不得不站在最前方，祭出护体罡气抵挡。持续一炷香的狂风过后，唯独易春秋脚下的土地还有绿意。
易春秋笑问道：“方才是看在你心有所系的份上，我并未认真对待，可要是你只有这点斤两，我们还是不用打了吧？”
李修竹冷冷道：“前辈如此身份地位，竟也会耍嘴皮子，之前如此轻松挡下，还真是非人间手段，晚辈佩服之极。”
话虽如此，李修竹却清楚，自己即便有所保留，却至少使出了八分力气，而且攻守双方，攻方多少是有利的，所以，面对如此云淡风轻的易春秋，李修竹生平第一次没了自信。其实两人多少都有些心知肚明，易春秋占了上风，是显而易见的。
清晨的阳光和煦且温暖，再加上之前整片树林被李修竹破坏殆尽，到处弥漫着浓郁的泥土芬芳。易春秋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眯着眼，不知望向的是阳光还是站在对面的李修竹，突如其然地说道：“接下我一剑，今日你不用死。”
“前辈，万万不可！”十七派高手虽远远不能与两人比肩，却也是当之无愧的江湖豪杰，自然听见了易春秋说的话，纷纷露出了诧异不解的神情。马道群更是第一时间便站出来，情急之下顾不得礼节喊了出来。
易春秋只是摆摆手，阻止了正道众人的抗议，不作解释，只是面带笑意向李修竹问道：“死了，今后鬼楼之事老夫不再插足。不死，李楼主便需承诺归隐江湖二十年，如何？”
李修竹低下了头，开始思考。生与死，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一点都不怀疑易春秋话语的真实性。
先前的初次交手，他便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其实已经不需要用任何言语来衬托自己。他说能杀自己，那便真的能杀，如今的自己，如果逼得易春秋全力以赴，必死无疑。
漫长的等待后，李修竹一扫脸上阴霾，拔起了身前铁剑，洒脱道：“那晚辈斗胆，请易前辈指点！”
易春秋点了点头，终于做了个较为醒目的动作，以指作剑，指向了李修竹。正道诸人瞬时间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格外的聚精会神。道行略高的几人心知肚明，此一剑，可能便决定着他们此生是否有望突破无妄境，更上一层楼。
之所以说二十年，易春秋其实也是不得已为之。因为他很清楚，十年后，自己尚有十成把握能以重伤换来李修竹一条命；十五年后，则是只有五成把握，且自己极有可能是功力尽失；二十年后，撑死了，他也只能以命换命了……如此天才人物，毁之可惜，放任其离去则太过可怕，世间也唯有易春秋能够降服李修竹，所以老人才有如此提议，委实是用心良苦。
这些都容不得李修竹细想，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这一剑。
易春秋这一剑，普通至极，但又复杂至极。旁人眼中只是平平地直刺，甚至速度都能说是缓慢，半点天地异象都未引起。
只有亲身经历这一剑的李修竹最清楚，这一剑，剑意之强，已经超出了意识感知的范畴；剑术之妙，仅凭肉眼与气机根本无法看清；剑罡之利，空气已被无声破开……这一剑，凝聚了易春秋对剑道的天人感悟，凝聚了他三十年天下无敌的魏巍气魄！
正因为是一剑的赌约，所以易春秋大抵上是使出了九成九的功力，并没有放水。
李修竹第一时间便开始狂退，退得义无反顾，速度甚至比之白羽生的符道飞剑都要快了几分。莫说面对面，即便是百丈之内，他也毫无把握能接下这一剑，所以在他见到易春秋出手的那一刹那，已经准备退走。同样的，易春秋这一剑起先速度极慢，随后层层递进，如飞矢流星，下一秒，已是快如闪电！
在多年之后，甚至是数十年后的江湖中，还在流传着今日一剑的恢弘场景。
天下第一易春秋，一剑退敌三百里，而对手是同样无我境的李修竹。 浩然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