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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深夜职场第一课2
夜已过半，急诊儿科终于退下繁忙的外衣，进入安静的小憩。有病患的时候，楚连翘看诊。没有病患的时候，楚连翘就翻阅办公桌上的英文医学书籍。那本书不知被楚连翘翻阅了多少次了，书页的空白处被楚连翘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快六点了。”楚连翘看了看手表，把疲惫的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那一刻，他感到大脑的世界瞬间变成一片血海，跳楼老太太的面孔从血海里冒了出来。她瞪大眼，直直地望着他：“楚医生，我为孙子偿命了。你呢？”
楚连翘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睡意全无。那件事情，他回想了很多次。老太太没文化，愚昧无知，耽误了患儿治疗，的确有错。
可他呢？堂堂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毕业的优质博士生，具有丰富看诊经验的主治医师，儿科主任的最佳候选人……他拥有一连串耀眼的头衔，以及专业的医术。他是唯一有机会用专业知识和身份阻止一切发生的人，可他并没有做到。他明知道患儿病情必须接受治疗，却放任患儿家属带患儿离开。此后，当患儿再度入院的时候，他又没立刻实施抢救，而是等待患儿家属考虑和商议。
表面而言，他的所作所为不属于医疗事故。他按照医院规定，如实告诉患儿病情，尽力对患儿进行治疗。
因此，当患儿家长向院方索赔的时候，医院上下都替他抱不平。他也一度否认两条生命从他眼前流逝，带来的心理影响，认定自己无错。
直到——
患儿妈妈出现，给了他一巴掌：“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你的医生誓言吗？两条生命面前，你真的毫无过错吗？”
那一刻，他的大脑像遭遇雷击似的。他读医时候的誓言、患儿和老太太死亡的画面在他脑海里轮播。
“我庄严宣誓：我会奉献自己的一生为人类服务。我会给予我的师长应有的崇敬和感恩。我会凭我的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病人的健康将会是我首要的顾念。我会尊重所有病人的隐私，即使在病人逝去之后。我会尽力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视同事为我的手足。我不容许让年龄、疾病或残疾、宗教、民族、性别、人种、政见、国籍、性取向、社会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的偏见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我将给予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我即使在威胁之下，也不会利用我的医学知识去危害人权和公义。我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
誓言说得容易，可他做到了吗？他的眼前一片血红，才想起患儿和老太太死亡的表情中除了绝望外，还有对生的渴望。
医生救死扶伤，凭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应当给予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可他毕业这几年做了什么？他表面看上去竭尽全力救治患儿，可他实际上做的不过是就病治病，把每一次疑难杂症的成功治愈当成事业上的勋章，把每一份生命的逝去当成无可避免。
他的自信变成自负，他把自己当成上帝，他要求身边所有人听他号令。一旦，患儿家长出现对他否认的声音，他就放弃看诊，让患儿和家长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还要他这个医生做什么？他根本没有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根本不配当医生！
医学生的誓言像一道枷锁捆住了他。从那天开始，楚连翘只要一闭眼就会出现老太太的问责。
他连续五天零睡眠。医院的同事们只是以为他被患儿家长闹得神经衰弱，连医院领导都出面安慰他别压力过大，院方会公平公正处理好一切。
唯有他知道他的失眠是因为愧对老太太和患儿死亡带来的。医者不自医，他走不出精神的囚牢。最终，他不顾院方挽留，毅然辞职，来到南京修养。
可失眠并未随着他辞职而远离。实在没办法，他开始服用安眠药和抗抑郁药物。虽然药物能够帮助他入睡，但却无法解决他闭眼看见老太太的幻觉。他只能加大用药量。长期以往，他不仅没缓解失眠问题，反倒造成严重的药物依赖症。
那段时间，他活得生不如死，却又没勇气自杀，只能期盼哪天因失眠或是药物过量猝死。可迎接他的不是猝死，而是某日傍晚他忽然发现安眠药和抗抑郁药物都没了。药店是买不到这两类药的，唯有专业医生才能开。
他出于对药物的严重依赖，不得不前往私人诊所碰碰运气。然而，他并未找到需要的药物。反倒在回来的途中药瘾发作，让他浑浑噩噩返回住所。可他迈出电梯那刻，实在走不动了，只能靠着墙壁不停地哆嗦。
幸运的是，沈泽生发现了他，把他捡回了家，给予他专业的心理治疗。沈泽生的帮助下，他渐渐克服了对药物的依赖。失眠症虽未痊愈，但很少再出现24小时零睡眠。
再后来，他听从沈泽生建议重新回到医生岗位。夜间急诊儿科的工作奇迹般的进一步缓解了他的失眠症。即是夜间他依然无法入睡，一闭眼就能看见老太太。可到白天老太太会随着自然光越变越模糊，让他在光线最强的时候睡3—4小时。
不过，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丧失了自信心，判断病症和开药变得畏手畏脚，生怕出现一点医疗失误。他想过辞职，但一想到工作带来的睡眠福利，又失去了辞职的勇气。经过他和沈泽生讨论和搜寻，终于想到了提升楚连翘自信心的方法——医疗仪器检查。
西医不同于中医。西医辅以大量的医疗仪器检查，并通过仪器检查结果提高确诊的正确率。仪器检查结果不会说谎，自然也就能降低误诊和漏诊问题。
然而，这个方法在让楚连翘得以继续行医的同时，也让他变得越发平庸。当他遇见仪器检查结果无法准确判断的病症时，哪怕他推测可能是某种疾病，他也不敢开口断症。他只能把患儿推给一同值班的其他医生，又或者给患儿开一些缓解症状的药物，等待天亮转到儿科去看诊。
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有无可奈何。他就像癌症晚期患者，有着极强的求生欲，也有着极强的求死欲。
“唯有死亡才能让我解脱吧！”楚连翘叹息的同时，脑海里猛地跃出沈半夏的包子脸。他死寂的心湖仿若忽然被投下一颗石子，掀起一圈圈涟漪。
“去看看她。”楚连翘想到沈半夏睡得流口水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抑郁一扫而空，离开门诊室，敲响沈半夏门诊室的大门。
“啊！”沈半夏从美梦中惊醒，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吓得弹跳而起，“完了，完了。我居然一觉睡到天亮！”
沈半夏看着紧闭的房门，惊吓进一步升级：“下半夜不会一个患者都没有的。难道他们敲门时，我没听见？还有这房门怎么被锁上呢？难道我梦游时候锁上的。”
沈半夏思绪乱成一团麻，偏偏敲门声越来越大。沈半夏不得不冲过去，打开房门。
刹那，楚连翘玩味的表情撞进沈半夏视线，惊得沈半夏失控朝他眼眶挥出一拳。 深夜儿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