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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日出喷薄(7)
他们这时候身处半空,距离峰顶,少说也有了十几丈的距离,朱则宁不敢抬头仰望,只恐一个站得不实,向下跌落。脚下云雾弥漫,不知多深。
朱则宁疑道:“何老伯,那样太冒险了,不如……”何期阁说道:“过去!”简短两字,说得甚为坚定,朱则宁只好悬空荡起,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里,好不容易双脚站定,却发现那皱褶低矮,站不直身子。他背上有人,倾身向前,自然随时会失去平衡,站得东倒西歪的,那铁链斜搭肩背,拉力沉重,被风吹得飘荡摇晃,随时可能将他们拖倒。
何期阁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抽出墨剑,在崖上戳了个对穿的圆洞,让朱则宁将铁链缠在其中,朱则宁用手扯扯,见圆洞受力,极是坚牢,这才松了口气。何期阁向他一笑,忽地扬手掷剑,那剑飞起一丈多高,斩断了铁链后旋个弧度,又再落回原地,何期阁伸手一抄,将墨剑拿在手中。手法与回龙鞭龙王回宫那招一般无二。
朱则宁大惊失色,叫道:“何老伯?”何期阁的手指竖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便听到岭上的陆谷烟喊道:“朱兄弟,朱兄弟,喂,何老头……”声音凄惶,显得很是担忧。想是他将师兄放在地上,催动内力救治,但过了这么久还不见两个人爬上岭顶,便放下了师兄探头察看,正听到铁链断裂,那半截链子随风悠荡,下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在?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叫。
只听陆谷烟又叫道:“师兄,那小子,朱兄弟,老头儿……不见了,只怕坠崖了……”然后是伍虚云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仍是嗓门响亮,道:“别怕,咱们下到谷底去找。”陆谷烟道:“只怕要摔死了他。这么高的悬崖,他们两个一定都摔死了。”隐约几声抽泣。伍虚云道:“这个嘛,也不好说啦。那小子古怪得很,就像是个打不死的蟑螂,不要担心。”两人声音渐轻,似是起身下岭,慢慢走远。
朱则宁躲在此处,听他们真情流露,甚感抱愧,心中也觉奇怪,那伍虚云方才还昏晕过去,怎地瞬间醒转,显得中气充沛。
过了一阵,岭上再无声音,何期阁缓缓言道:“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不要废话,如实回答。”朱则宁处此险地,两股战战,几欲不立,不要说废话,实话也不想多说,却又不用何期阁专门叮嘱了。只听何期阁问道:“你为何穿着我日昌钱庄的衣服?”朱则宁奇道:“何老伯也是日昌钱庄的吗?这倒奇了。呃……”
随即醒悟到自己不该废话,便老实答道:“这是我堂兄朱有周的衣服,我被他从老家带进钱庄,穿上伙计的衣服,方便活动。”何期阁点头道:“原来你也是朱家角人氏。”朱则宁更是大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何期阁心道:“当初点苍三奇亲自向我举荐朱有周来钱庄就职,这么大的来头,我自然印象深刻。”他微一点头,却不回答,又道:“你为何会使太白门的正奇刀法?”朱则宁道:“这个嘛,简略而说,是我当时跟曾治从那张士余的铁铺子里出来,太白三雄认错了人,把我绑架带走。后来偶遇凶棍恶斧师兄弟,我见到他们相互打斗,看到了一些招数,就现炒现卖的使了出来,自我感觉颇为别扭,没想到你们都能看出来。何老伯,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何期阁摇头道:“不用问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他想问的第三件事,是朱则宁的乌刀从何而来,听他提到与曾治一道从铁铺子里出来,便已猜到,定然是曾治向来喜爱打造稀奇古怪的兵器,那一天他旁听到自己谈及这把宝刀,应该是找到张士余依样打造了出来。曾治一掷千金,视珍宝如粪土,胆子又是极小,很没担当,遇到了被太白三雄绑架,定然是交给朱则宁宝刀帮助抵御,自己趁机跑了。
他看着曾治长大,对这位少庄主的性情行事了若指掌,这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这把乌刀的得来另有曲折,而且确是那把货真价实的乌刀,这一点却非他能猜到。处此非常之地,当此非常时刻,何期阁另有要事,也无暇顾及这些旁枝末节。微一沉吟,说道:“朱则宁,你跟我日昌钱庄颇有渊源,说起来也是自己人。你听好了,我要传你一些内功的练气法门,这是我盘龙棍何家的独门内功……”
朱则宁闻言,又感大奇,也忘了刚才不要废话的约定,问道:“何老伯不是用鞭吗?怎地你祖上是用棍?”何期阁苦笑道:“你我身处险地,我身受重伤,随时会不省人事,你偏要询问这许多细枝末节,耗费我的精力吗?”朱则宁默然,心想:“你的精力已经无谓的耗费了许多了。先是舍近求远,非要我背你下崖,又飞剑断链,耽在这里。”
但当此情境,自然只是腹诽,不忍宣之于口。何期阁闭上眼睛养神片刻,方才说道:“我祖上是江西人氏,原使盘龙棍,人称盘龙何门,盛极一时,后来传到我曾祖父时,遇到铁枪门的劲敌,盘龙棍被枪尖截断,我曾祖父也被挑断手筋脚筋,武功尽失,靠闭气装死,才得以苟且活命。”
“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又另辟蹊径,在原来的棍法之上大加改进,吸收少林降魔鞭、峨眉辟邪鞭、游家的黑龙鞭法,集众家之长,成就这回龙鞭法。自己虽然不能练成,却谆谆言传,教授给我祖父。所以,我何家的鞭法自成一家。举凡软鞭一道,大都柔中有刚,柔主刚辅,以内力激荡驱策,卷舒自在,远近皆强。使用之人,内力越高,鞭法威力越大。我何家的鞭法却是刚中有柔,以至柔兵器,使至刚的招数,以卷为主,内力激荡,方才舒展。譬如小鸟栖身枝头,必要握紧细枝,方才不会掉落下来。那么,它们晚间睡觉的时候,为何不会掉落下来?”朱则宁不解道:“那是什么原因?”
何期阁道:“那是因为鸟儿蜷爪乃是天性,它抓握细枝,毫不费力,等到松爪之时,才要用力。我何家的回龙软鞭,从材质构造,到武功路数,都是依从的这个道理。所以,施展之后,不费力气,越战精神越长。任你来头再大,武功再强,我总是以逸待劳,到得后来,总有三分自保力气,纵然不能胜出后歼击来犯,总能全身而退。”
朱则宁点头,道:“是,这原本是极高深的道理。何老伯智斗力敌,那投马寨倾巢出动,高手如云,仍然不能奈你何。若非有我先行受伤倒地,何老伯也不会上当受骗,被伍陆师兄弟偷袭得手。后来激战,何老伯处处留情,不欲狠下杀手,要不是心存仁厚,又在危急之际出手救治,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何期阁长叹一声,自是深以为然,又见朱则宁似是若有所悟,不由得面露苦笑,心道:“这回龙鞭法的精奥,我是修习数十年后方才悟到,你一点就通,很有悟性。但不知是否真有将所悟贯彻到实战之中的聪慧。”
他神色凝重,似是陷入往事之中,续道:“后来,我祖父鞭法练成,将仇家铁枪门一肩挑了,当场格毙门主杨述业,他的五位同门师兄弟,也被祖父赶尽杀绝,门下的年轻子弟,死伤无数,请来助拳的十三位朋友,被祖父杀了七人,重伤六人……”朱则宁瞠目结舌,道:“那么多条性命,都是何老先生一人杀的?这样大开杀戒,好不凶残……”
何期阁极缓慢的点一点头,道:“都是我爷爷一个人杀的。前前后后,一共二十一个人。都是我爷爷一个人杀的,确实凶残,太过于凶残……”眼前这位何期阁已是须发皆白的古稀老者,听他讲述他爷爷的往事,想来该是一百多年前的前尘旧事了,但眼见何期阁眼眶通红,神色异样,显然既感骄傲,又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可见时间虽然久远,这些血仇杀戮,不堪往事,一直住在他的心间,并没有随着时间而真正化解。
只听何期阁又说道:“我祖父何愁敬性情暴戾,残忍嗜杀,那是因为曾祖父自小带着他东躲西藏,每日里担惊受怕,心中怕得狠了,一旦复仇有望,下手便决不容情。当初有多害怕,手段便有多残忍。”
“祖父牛刀小试,连杀二十一个成名高手,令人闻风丧胆。他结下了许多仇家,但因为鞭法高绝,每有人前来报仇,便被他当场格毙,而后顺藤摸瓜,将人满门抄斩,手法残暴,一如往常,为此获得了一个魔鞭阎罗的称呼。他就这样被人寻仇,挥鞭杀人,进而杀人全家,再被人寻仇,再杀人,恶性循环下去,一直到娶妻生子,有了父亲,再有了我。” 水天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