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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梧桐相待老
夏弥缭在担心什么呢？
小时候是亲娘祈氏，怕她痛，怕她伤，怕她忧思过虑，怕她在某日睡着后永远抛下自己，一面还得提防身边的所有人，丫鬟姨娘庶女老太太，还有自己的父亲，忠靖侯。
长大后要担心的就更加多，柏哥儿、大白、秋露冬霜、生意和祈府安危……
很多很多。
可她最怕的是自己十岁那年，遇到的人。
他穿了件绛紫色长裳，就站在那株开得极其艳丽灼华的桃花树下，笑起来时，眼里有细碎的光，好似那些春日里散在枝叶树隙中的光影，看过来时，仿佛寂静园林中开出了一朵花。
彼时夏弥缭还和夏弥双没有吵起来，手挽着手走在花廊之中，她们说了许多，美好的古怪的荒诞的，然后，就像理所当然的那样，夏弥缭望向了旁边，春风十里，她迎上了那个人的目光和笑容。
而在这瞬间，她感觉什么都听不见看不着，脑海里空白一片。
只知道他也曾似此时一般，站在桃花树林中，对着自己揖礼，温和的笑颜几乎把自己的双眸灼伤。
可那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但，哪怕现在他从头到尾不说任何半句话，夏弥缭都能感到背后沁出了冷汗，那种寒意从脚尖蔓延而上，只在转眼间便能吞噬了她。
她忽然想起很多。
譬如长街喧闹，灯火在人影中融化，他摘下了那盏春景百花灯，唇微微弯起，笑着跟自己说，“我叫余桐光，梧桐相待老，光年莫可追，你呢？”
譬如在那场连远山都被淹没的隆冬大雪里冲过来，面色被风吹得微寒，眉头死死拧起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到处乱跑，万一我找不到你怎么办，阿缭，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譬如寂静深院中，他俯下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自己双眸上，指尖带着寒意，话里冰冷得没有任何感情：
“阿缭，你为何不现在死去，我希望你去死。”
然后她挣扎着醒来，像要大口呼吸，想要甩开他的手，可在起身之时，外头响起一阵又一阵热闹的炮仗声，她抓着大红色被褥，顿时茫然失措。
直到有丫鬟撩起帐子，是个面容模糊的丫鬟，夏弥缭警惕的看住她，那丫鬟却伸手摸摸她脸，“姑娘可是做噩梦了，没事啦，都是梦而已，今日可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快些起来罢，该上妆了。”
“大喜日子？我跟谁的？”
丫鬟忽地笑起来，那张脸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夏弥缭感觉到心咯噔一下，丫鬟已经猛地扑上来掐住她，面容扭曲成古妩的模样，她狰狞着脸笑：“贱人，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死了，我们所有人都能幸福。”
夏弥缭抄起手边枕头砸过去，只觉得身子一沉，眼前完全黑下，还被人摇了两下，还有急急的呼唤声，她勉力睁开眼睛，漫天的金光从大格扇中洒下，夏弥缭看见自己母亲红着眼睛，极温柔的抚了自己脸，话里还有哽咽：“阿缭，你总算醒了。”
她知道自己做了噩梦。
那是属于上辈子自己的。
待她终于能理清思绪，努力去回想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时，祈氏已叫丫鬟端来一碗养心粥，卸了手环戒指，一勺一勺喂她。
党参取子红枣麦冬茯苓神熬成的粥，加着红糖，软糯香甜得很，可她不爱吃，吃过小半碗再不肯动，见祈氏担忧还道，“娘别担心，我刚醒，胃里还鼓鼓的，实在吃不下去。”
“我知道，你睡了这么久，肯定没味口，等饿了再吃好吧。”祈氏把碗给旁边的芳酿，“会不会哪里难受，李大夫很快就到，你若哪里疼，不许忍着。”
夏弥缭虚弱的笑笑：“没有，真的，我就是身上很乏，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日才到的夏府，一进门就听见你睡得不醒，可把我吓坏了，你也是，怎地好端端的给魇着了。”祈氏险些没忍住眼泪，本来身上春瘟总算除得干净，想回家抱抱女儿跟儿子，谁知她竟一睡不醒，皇宫御医都无法子，还是尤薇看过一回，说是给梦魇到。
吓得祈氏差点没有厥过去，她年幼时就时常听说有人因为夜里梦魇而死去的，急得她到处寻名医，都无疾而终，本来就鲜少烧香拜佛的人，这会子还请了一百零八尊佛像进家，日日都要拜，只求她能醒来，把自己收到地府也行。
好不容易女儿醒了，又怕她为自己担心，赶紧把快掉下的泪珠儿忍回去，扯开嘴角笑，“现在你平安无事就好，赶明儿我就无给佛祖菩萨上香，谢它们保佑，总算让你醒来。”
夏弥缭倚着她肩膀问：“娘，我睡了多久啊。”
“这种事不重要，你现在该好好休息。”祈氏爱怜地给她理理鬓边的碎发，“待会儿娘给你念书听，自打你能管家后，咱们再没有睡一块，你记不记得以前你特别喜欢缠着我给你念话本子，要是不念你就忍着不睡，到翌日你走路都是昏昏沉沉的。”
“我记得呢，是那出讲百花中最不打眼的仙子遇见书生，他们一见钟情了，可惜最后收尾如何，我倒忘得干干净净，娘你给我讲讲。”
祈氏拗不过闺女，只好道，“先提醒你一句，那不是什么好结局，小时候你听完后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娘你只管说。”夏弥缭催她，“让我掉几滴泪珠子也好，许久没哭，我都忘了是什么感觉。”
祈氏嗔道：“又胡说，姑娘家哪里能时常哭，到时候眼睛该遇见风便难受，你先同娘许诺，不会轻易哭的。”
“娘，我不是三岁小孩了，哪里会动不动就哭鼻子，你放心罢，我只当戏听的。”
夏弥缭这样说了，祈氏叫蓝芷去翻书，趁这时候请大夫给她把完脉，确定人无事后才走，蓝芷抱了那本话本子给祈氏，夏弥缭瞥一眼，书是红皮白字，上书无悔二字，婉润而暗藏坚锐。
祈氏翻到最终章看起来，夏弥缭凑过去瞧，母女二人看书倒是快，一下就反倒最后那页，她看到仙子为自己夫君丧尽仙根，最后囚在深院中，望着窗外那片荼蘼笑，而外面，她的夫君已经在娶另一个如花娇娘，最后寥寥几笔，无非是说他们三人多辛福。
可最后那面，写的却是：此生最大遗憾，莫过于无悔。 盛宠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