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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镜花水月
尤薇难得是在给屋外院落里那丛木槿修剪，也没有叫丫鬟帮忙撑伞，自己拿着剪子就开始动手，夏弥缭到的时候她已经忙得差不多，正把最后多出坏死的枝叶修剪好。
夏弥缭见她穿得素静站在太阳下，连影子都变得单薄，整个人几乎要被光给吞噬掉，不禁皱起眉头，自个撑了把伞去接她。
“先生，太阳正毒，该避着些。”
尤薇微微侧首，一缕发丝从耳边垂下，就停留在她淡色的唇边，在白茫茫的炎光之中，容颜显得愈发模糊。
夏弥缭觉得今日的尤薇有些古怪，但还想说下去时她已将剪子收好，看眼天色，说了句，“走吧，有事屋里讲。”
这才回屋。
尤薇先洗了手换身干净衣裳，丫鬟把青梅汤端上就退出去，她喝一口方道，“姑娘是打算去祈家。”
“有这个准备。”夏弥缭直接承认了，本来就没有打算隐瞒，毕竟自己就算不说，尤薇也能猜到，“只是去之前，柏哥儿我放不下心，想麻烦先生照顾，先生可以放心，你想要的那个东西，哪怕我提前死了也会给你。”
尤薇问的却是其他：“姑娘不怕死吗。”
祈氏得了春瘟，虽然她得疫病时是在夏日，可传给她的根源是春日里杏萍那带留下的瘟疫，祈钰早在发现祈氏不对劲时就送她回去，马不停蹄请到专医疫病，现下在帝都暂歇的名医诊病，并且把安远公府直接掀了，半点没有留情，唯一不动的是老安远公的丧堂。
好在他动手这样快狠准，直接把没来得及销毁的物证也给抓到了，再逼问乔府上下，赶在太阳落山前把犯人也给审问出来。
害祈氏的是个在内院打杂的丫鬟，父母是外头给人做长工的，然而早逝，连亲戚都没有，被同父母有些往来的牙婆可怜，卖进乔家做事多年，平日里就沉默寡言的，交好或是有往来的丫鬟朋友居然没有一个，大家对她印象淡到可以说几乎没什么记忆，只能说出她手脚利索，模样普通八字。
搁在平时，那就是干净得简直让人注意不起来，转眼便能忘的存在。
不过祈钰这样年纪轻轻就坐到高位上的，自然有两把刷子，愣是在她屋里墙角缝里挖出个一张纸，上面画了对在春湖依偎的鸳鸯，因为是拓下来的，用的颜料也寻常可见，实在查不出是谁的手笔。
现在祈氏仍旧病重，此事没有个由头，祈钰就压着没有露出去，但已报到圣上那儿去，老太爷跟他也借此机会休沐在家照顾祈氏。
夏弥缭能忍这样久，怕的是背后还祈氏的人察觉出哪里不对劲，现在这个局面，敌人在暗，己方在明，怎么做都是自己吃亏，没办法轻举妄动，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但祈氏迟迟没有好转的动静，楷书也回来报过，说夫人这病有些古怪，像是疫病又不大相似，楷书当年实在乡下小地方住，家中人多，后来爆发春瘟把她一家子都给毁了，她曾照顾得病的家人，所以能知道病症。
既然楷书这有过亲身见闻的人都说古怪，夏弥缭也疑心起来，恐怕那曾是得春瘟之人用过的杯子里还加了其他东西，只是告诉祈钰后，他遍访名医依然问不出结果。
夏弥缭隐隐约约觉得是古家，或是怀恩公府，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想法一直埋在心底涌动，她开始愈发不安，自个娘亲身子本来就弱，当年被夏老太太害的亏损底子尚未修养回来，现在得的又偏偏是瘟疫，自古死在上头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她真的不知道娘亲有没有这个名能熬过去。
祈家迟迟没有传消息，她一面焦急，一面还得为柏哥儿担心，他还这样小，倘若祈氏有个意外，自己这把岁数了能熬过去，他怎么办？
越想越心悸，还不如寻个好由头往祈家走一趟见见自个娘亲。
尤薇问她怕不怕死，是因瘟疫极容易传出去，夏弥缭未必有这个运气能躲过。
如果自己也倒大霉得瘟疫，那便要面临病死。
夏弥缭一直觉得自己胆子很小。
最无畏是在人岁数尚且年幼时，拥有的东西越少，越能放得下，等长大了，见到和能争取到的东西更多，渐渐的就开始舍不得放不下。
活着这样美好。
在自己从那座深幽，寂静宅子的梦中醒来时，看见窗外大片大片的晨光，听见秋露冬霜楷书隶书在屋里走动忙活的声音，翻个身，大白就在对面那张小桌子上站着，时不时啄下羽毛，发现自己醒了，还会咕咕叫起来，然后整个思远居就会活起来。
这个时候。
夏弥缭都觉得自己无比辛福。
她现在过的生活，正是上辈子日日夜夜梦到的。
多像一场梦不是吗。
她在某个时候死去了。
然后于此处苏醒。
春日野悠，夏风花香，秋叶漫天，冬雪银月。
那些曾经没有的，如今在她怀里。
尤薇问她舍得吗？
舍不得的。
夏弥缭怔怔望着外边的木槿，慢慢扯开一个笑，“我也不晓得，可是看着娘亲死，我不愿意，尤先生，人是自私的同时也会有豁出去的想法，倘若我死了，说明命中终有此劫，避不开躲不过。”
尤薇看着她，“姑娘，记得我曾经教你的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夏弥缭缓缓点头，她还记得那日是个雨日，淅淅沥沥的小雨并着细雪，梅花开了满枝，尤薇捧着那本《岳阳楼记》站在窗边，念这两句诗时，眼里有着深冷的死水。
“但真是如此，人生该有多无趣，对任何事都平静，运筹帷幄不起波澜，那还是活着吗，没有大起大落，未免寂寥。”哪怕是夏弥缭这样性子的，在闺中日要面对的就有一大摞问题，有喜有怒，偶尔还得忙到焦头烂额，虽然会有不高兴的时候，但再想想，其实挺不错的。。
“那你觉得。”尤薇忽然问，“我像还活着的人吗？”
夏弥缭愣住：“先生，我方才那些话并不是在针对你。”
“我知道，所以我是在问你的意思。”尤薇面上眼里静得犹如湖中红莲，“你觉得呢？”
夏弥缭倒有些答不上来，见她在看自己，吐出一口气，还是按着心里的想法说：“像，又不像，先生，有时候我会觉得，你身在此处，可是魂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所有人面对她，都似在看镜花水月。 盛宠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