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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得意
叶深躺在床上,正在翻看叶芝的诗集,纤长的手指轻放在页脚,半卷着书页。苍白的脸和纸张相互映衬,都白得十分醒目。
房间的门开了,他微微抬眼,笑问来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来的正是叶母。
叶深在废墟中被掩埋了十几个小时,身上又压了那么多的砖瓦,被挖出来只是昏迷了两三天就醒了,内脏并没有受伤,只不过腿断了,幸亏发现得及时,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治疗,否则右腿肯定都保不住了。
手术的主刀医生一边做手术都在一边惊呼这个人肯定上辈子拯救了太阳系,此生运气才会这么好。
叶深醒来之后,蒋清凌就把震区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险中逃生,叶深不可谓不害怕,他心惊胆战地听蒋清凌绘声绘色讲温婉当天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心都悬到一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喉咙口飞出来了一样。
心口传来的寒意将浑身痛意掩藏得一干二净,他问蒋清凌:“婉婉呢?”
蒋清凌回答得云淡风轻:“温姐啊,她说要留在四川略尽绵薄之力。”
她一向是个善心的人。
后来叶深给她打过电话,既是为了道谢,又是因为担心。
可是不知温婉是故意还是无心,她的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偶尔联系上了,又无人接听。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温婉的报复,用他当年的所作所为还施彼身。
他的伤需要静养,这一养就是两个月。
叶母将他接回了寻园,相依为命十几年的母子俩在颠沛流离将近十年之后终于又能在记忆中绿意葳蕤的园子共享天伦之乐。
叶深觉得很奇怪,这些年他辗转世界各地,去过很多地方,却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寻园。躺在床上就能看到繁花盛景;绕到后院就有绿水池塘;这个地方,和他的呼吸休戚相关,回到寻园,那些沉甸甸的心事,难以启齿的往事,好像都能放下了,都能开口了。
只是,没了那个肯听他心事的女生。
养伤期间,温婉都没有回过寻园,温阿姨倒是经常来探望,有时在街口买了新鲜的时蔬瓜果,她也会特意带一份给叶深。
好几次他想开口打听温婉的消息,话到唇边又不知该怎么说。
叶母手上提了两个袋子,一袋叶深最爱的青葡萄,一袋五颜六色的丝线。她朝叶深晃了晃手中的口袋:“今天到菜市场逛了一圈就回来了,在路上看到有青葡萄,顺便捎了点回来。”
叶深目光移到叶母另一个袋子上:“买这么多线干什么?”
“哪儿是我买的呀,是你温阿姨。”叶母说:“这不再过十几天就是乞巧节了嘛,咱们这里兴当爸的给女儿送嫁衣压襟吗?温婉没爸,你温阿姨就想着给她做一条,也算随俗。不过她哪里会做这些,所以我就说帮她。”
她说着又啧啧叹了声,笑了笑:“不过我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劈线。讲究的老人说,要是女孩子压襟穗子结得好看,以后她的生活就会幸福美满,可不要毁我手里才好。”
叶深放下手中的书:“什么压襟?”
“新娘嫁衣扣子上的挂件。”叶母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那年我收拾东西,还看到了我的嫁衣,那会儿温婉也在,我记得她好像才八九岁,缠着我非得要试一试。”
叶深想起了温婉小的时候那股缠人的劲儿,没皮没脸的,她说要试就肯定要穿身上才肯罢休,他问:“她穿上什么样子?”
“还能有什么样子,那么小的孩子穿着还不跟穿道袍差不多呀,我还说她以后结婚肯定要穿婚纱,结果她跟我叫板,说她就要穿咱们的老嫁衣。”叶母想起当年的趣事,嘴角又扬了几分:“那个时候她可真小,我也还年轻,人呐,一不留神就老了。”
她又说:“我记得那件衣服搬家的时候好像没带走,我去找找,看还在不。”
说着,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到隔壁翻箱倒柜去了。
叶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
搁置多年的老箱子甫一打开,一股樟脑丸特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叶母在箱子里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
岁月将鲜红洗成了晦涩的暗红。
箱子里放了很多樟脑丸,衣服得以从鼠口逃生,保存得还算完整。
叶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将嫁衣展开:“没想到还没坏。”
嫁衣盘扣上坠了个大红缀珍珠的挂件,做工不是很精细,却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行头。
叶母说:“这件衣服是我出嫁之前你爸给我做的,我们结婚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别人结婚都穿一身蓝布衣服,他说不喜庆,要给我做一身嫁衣。他攒了三年才攒齐这身衣服的布料……”
她想起往昔,先笑了笑,随即好像明白过来如今两人早已异心二处,缱绻深情消磨在日常的柴米油盐里,消失殆尽。
叶深察觉她的黯淡,随即岔开话题,撩了撩压襟的流苏:“这个就是压襟吗?”
叶母“嗯”了声:“很多年没做过,也不知道还会不会。”
叶深:“我来。”
“嗯?”
叶深淡淡一笑:“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他一向自嘲自己是个手工艺人,做手工的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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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深当真学起了做压襟。
他学什么东西都快,在苏州河边逛了几圈,跟着阿婆学了两天就回院子里自己琢磨去了。
大红的线被细心地劈成好几股,千回百转结成了复杂精致的同心结,尾上坠了无数细小的珍珠,精巧而又好看。
温母看过后都打趣叶深:“以后就算不做修复,去卖手工都能养活自己了。”
叶母抿着唇微笑:“沿着苏州河摆摊,生意肯定不错。”
温母把着压襟,笑得慈眉善目:“阿深手巧,比我们婉婉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叶深笑笑,问道:“婉婉什么时候回来?”
“她啊,不回来。”温母眉眼之中颇有几分怅惘:“说是下个月有一场国家级演出,现在要抓紧排练。”
叶深有片刻的恍惚,很快反应过来:“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最快也得到九月底了。”
叶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地震之后,她从废墟之中将自己扒拉出来,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虽没有明说,可他能感受得到,她在躲他。
既然两清,又何必要躲着。
想明白这一点,叶深几乎有点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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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演出温婉和沈好唱对手。
两看两生厌的两人一起排练了半个多月,彼此不待见,现场每天都是刀光剑影。小乐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沈好一个不高兴就来找温婉的茬,成天提心吊胆,她从三流言情小说里看多了恶毒女配的阴狠手段,看到沈好总觉得她是只蓄势待发的猛兽,正虎视眈眈盯着温婉。
她防东防西,几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一天结束排练,小乐给工作人员买奶茶去了,温婉独自在休息室卸妆。她闭眼擦去脸上多余的油彩,身边忽然多了一道身影,沈好穿着戏服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家助理是不是觉得我是吃人的老虎,你是无辜的小白兔?”
她的笑是绵里藏针。
温婉摇头:“不是。”
“那她什么意思?”
温婉:“在她心里,你是吃人的母老虎。”
沈好朝她翻了个白眼:“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得意?”
温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得意的,可又想看看一看沈好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就睁着无辜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沈好。
沈好反倒不气了,她靠着梳妆台,好奇地问她:“被叶深这样的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温婉不解:“叶深这样的人?”
沈好直爽地说:“就是有点酷酷的,对谁都温文有礼,却又浅尝辄止,脸上笑得春风和煦,骨子里却透露出股冷冰冰,别介意,我是没见过他对别的女人亲密过,所以有点好奇。”
温婉纳闷,叶深有对谁冷冰冰过吗?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说:“我没有觉得叶深喜欢我。”
沈好摊摊手耸耸肩:“我也希望如此。”
小乐买完奶茶回来推门而入,正好看到她的小白兔温老师正被沈好缠着说什么,顿时化身护崽的母鸡螳臂挡在两人中间,给沈好递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沈老师,喝奶茶。”
沈好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处处受人防备的母老虎,婉言谢绝了小乐的美意:“多谢,我最近正减肥。”
说完,她又朝温婉笑了笑:“听说姜老师明天又给叶深安排了一场相亲,在伽罗咖啡,下午五点。”
“跟我有什么关系?”温婉反唇问道。
沈好笑得意味深长:“你说呢?”
温婉语气轻松:“无所谓。”
沈好转身而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
温婉拆下头面朝卸妆台上狠狠一拍,吓得小乐精神为之一振,颤颤巍巍问她:“温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温婉皮笑肉不笑:“谁还没个相亲了?” 不闻当年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