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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国殇
四月,叶深公司接了一个活,请叶深帮忙修复一件故宫乾隆的金丝楠木雕梅花纹条桌。桌子老旧,覆盖在桌面的灰足有半寸厚,牙板雕花镂空处被灰尘堵得死死的。
团队很快做出具体的基本方案,前面的没什么难的,最主要的是这种老料金丝楠木已经不好找了,市场上这种老料有价无货。
修复的第一原则是“修旧如旧”,只有与原材料最契合的材料修补出的东西才能叫文物,否则顶多算翻新。这是他入门姜老给他上的第一课。
他们多方打听,听说川南一个镇上有家农户有老料金丝楠木,祖上传下来的,一直当传家宝藏着,谁去也不肯卖,负责找料的同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奈之下给叶深回了电话。
叶深决定亲自去一趟,当机立断买飞机票回国。当时距离北京奥运会召开只有不到三个月时间。
他在同事的带领之下前往川西。
彼时温婉正好休假,回到寻园。
她意外地发现叶家旧宅焕然一新了,门前积灰打扫得一干二净,2001年春节她剪的窗花已经褪成了淡淡的朱红,有人将它贴正了过来。
她心口一窒,以为是叶深回来了。出来的却是顾阿姨,她正在打扫卫生,猛地和温婉打了照面,张口喃喃半晌才敢开口叫她的名字:“婉婉?”
温婉没办法将眼前这个瘦得脱相的女人和八年前那个珠圆玉润的顾阿姨联系在一起:“顾阿姨?”
“真的是你。”她笑得合不拢嘴,下意识想去牵温婉,一如当年亲切模样,手伸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生生转换路线,握住了手中的笤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回来了?”
“最近休假,没什么事,所以回来看看妈妈。”温婉小声说:“阿姨,以后你搬回来住了吗?”
顾阿姨一叹息:“人老了,就想回家,在外头这么多年,谁不图个叶落归根呢。”
在外漂泊的这些年,她也想回来,只是比起旧故里,她更想要安静的生活。
她回头看向脏乱的房间,对温婉说:“婉婉,阿姨还要打扫卫生,就不留你了,过两个家来吃饭,阿姨给你做你最爱的糖醋排骨。”
温婉眼眶一红,没有告诉她,这些年为了保持身材,她早就不吃糖了。
她礼貌地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顾阿姨摆摆手:“你的手不是做这个的,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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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阿姨回来,最开心的还是温母,几十年的老朋友,当初她一声不吭地走后,她也伤神了好长一段时间。
去年她退休之后还常常念叨:“你小的时候,我和顾阿姨开玩笑说让你和叶深结娃娃亲,以后我们都退休了,大家一个院里带孙子,儿孙绕膝,多幸福。”
温婉没告诉她,自己以前也这么想过。
不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些想象中的安逸永远也到不了。
五月十二号,四川发生了一场举世哀痛的大地震,成千上万的房屋倒塌,数以百万计的人被压在废墟之下。
顾阿姨从电视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快急疯了。
她哆哆嗦苏给叶深打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忙音,地震影响了四川的通信,再过一会儿电话压根就打不进去。
她六神无主,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跌跌撞撞敲响温婉家的门。
温婉觉得脑子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似的,“嗡”的一声巨响,那一瞬间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抓着顾阿姨的手臂,失神问道:“叶深在四川?”
顾阿姨点头:“他昨天打电话说要去四川映秀找一块老料,还说办完事还会家来一趟。可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多年独身闯天下的经验让温婉保持了临危不乱的好习惯。她一面安抚顾阿姨,一面从容不迫地和叶深公司那边联系。
只是那双手,颤抖得厉害。
公司反馈消息,叶深的确去了映秀,一起去的还有好几个同事,现在他们都联系不上,公司的人也急得抓耳挠腮。
温婉又要安抚顾阿姨,又要安抚公司那边慌乱的人,还要安抚……自己。
她胡乱套上外套,说:“阿姨,你不要着急,我去打听一下。”
直到走到机场,她都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场梦。候机厅的电视一直在播放有关这场灾难的新闻,四川汶川发生了8.1级超强地震,几乎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千万广厦倾塌,渺小如蚁的人类在灾难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机场四处都充斥着哭声。
温婉没哭,她还要撑着自己到映秀去找叶深。
映秀是重灾区,叶深下落不明。
温婉决断做得很果断,地震下午两点多发生,她将近五点就已经到了成都。成都市内到处都是组织前往灾区救援的,她搭上红十字会的车前往映秀。
大多数道路都垮了,车子勉强通过,碾过两壁滚下来的石头,车子颠簸得仿佛过山车,身体素质不好的,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扯着塑料袋呕吐不止。
全车没一个人笑的。
随车的一个护士约莫四五十岁,见多生离死别,倒没有和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一样抹眼泪,只愁着一张脸默默给大家派矿泉水。
她先递了瓶给温婉:“小姑娘,喝口水吧。”
温婉摇头:“谢谢,我还行,留给灾区的人吧。”
当大自然愤怒起来,人间就是地狱。
沿途尽是断壁残垣,痛失家园的人们的哀嚎声直抵天际。
温婉以手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淙淙流出。
车子在离映秀还有十多公里的时候就不能通行了,路面整个都凹陷了下去,窄小的断成了两截,堵在道路上的车子排成了一条看不到首尾的长龙。
司机下车打探情况回来,说:“现在过不去,武警正在抢修路面,大约要一个多小时才能通行。”
他话音刚落,温婉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了下去。
沿途有不少前来支援的志愿者奔往灾区前线,温婉穿梭在人流中,跑得飞快。
夜幕被手电筒的晃得亮如白昼,各路人马奔走在这条道路上,喧嚣不已。温婉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脚步迈得飞快。
她一路跑,一路和叶深联系。她告诉自己,之所以联系不上,只是因为灾区信号中断。
温婉到晚上十一点多才找到叶深的同事。
蒋清凌也在随行的队伍中,他帮着参与救援了将近七个小时,累得筋疲力尽,刚随救援部队从映秀附近的一个山区徒步赶来领物资,就看到不修边幅的温婉,他朝温婉跑过去,挥着双臂:“温老师。”
温婉一扭头,看到了蒋清凌,他认识叶深的这个小师弟,看到他,她心里就莫名踏实,叶深比他靠谱,没道理他全须全尾,叶深身遭不测。
她迎上前:“叶深呢?”
蒋清凌身体忽然一顿,僵硬地站在那里,热泪瞬间滚滚而下:“师兄他……”
温婉脸色猛地一白:“人呢?”
“房子塌了,他人还埋在下面。”
温婉脚下一晃,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蒋清凌手快,上前一步堪堪将她扶住。
抢救现场。
指挥声、呐喊声和哭嚎声交织混合在一起,人间成了最险恶的炼狱。灾难如同猛兽,让人只觉浑身颤栗。人在现场,生死和灾难就不再是电视广播里最简单的数字,而成了活生生的生命。
无数生命被掩盖在地里,无数尸体从废墟中被抬出来,身边每经过一床担架,温婉的心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蒋清凌说:“那个人答应将木料卖给我们了,我们本来要坐下午的飞机去北京转机回英国。我们当时都已经上了车,师兄说他东西忘了带,独自回去拿东西了。他刚走进村子,地震就发生了。”
房子在刹那间坍塌下来。
蒋清凌哭得鼻涕眼泪满脸,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像个孩子一样不断抽泣:“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温婉稳了稳心神,问他:“你还记得方位吗?”
他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指着他们入住的酒店大致的方位。
温婉跑了一路,汗水让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能感受到脚上起了好几个泡。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一点也不觉得疼。
她跑向废墟深处。
负责这一块的战士拉起了警戒线,远远看到温婉就提醒她:“这位同志,这里太危险了,请你赶紧离开。”
温婉咬着牙不肯走,长途奔波让她狼狈不堪,她却十分坚定:“我不回去,我要进去找人。”
对面的战士毫不示弱:“这一块我们都重点排查过了,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一群满身是泥分不清谁是谁的军人筋疲力尽地搬着废墟之上的预制板,板下压着个女人。战士听到呼援一时忘了眼前的状况,急忙上去帮着抢救。温婉趁机如同泥鳅一样,钻进了警戒线内。 不闻当年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