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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陶大为的选择

　　胡音音送走催讨房租的房东后，再也不能承受了。她来上海后每天都在打听白一鸣的消息，却没有一点线索。上海那么大，如果一个人硬要藏起来，谁也找不到的。她绝望了，再回胡家湾也不可能，卖茶田的钱已经花光了，与其让孩子跟着受苦，倒不如早死早投胎。她拿起笔，伏在桌子上写道：“一鸣，我相信你一定在寻找着我，就像我在寻找着你。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在一起受苦受累。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我找不到工作，也没钱了，连活下去都难……一鸣，我真的想要放弃了，也许我会和孩子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你要永远记住，我永世都不忘那一夜你……”

　　胡音音的眼泪“哗哗”地流着，遗书很快就湿了一片。她拿起酒瓶，猛灌起来。酒瓶摔落在地，“砰”的一声惊住了隔壁吹萨克斯管的陶大为，他看着胡音音一副醉态，脚步摇晃，从花圈店门口走过，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来不及放下萨克斯管，急忙追了上去，一直跟到苏州河边。

　　胡音音呆呆地站在河边，双手轻轻抚摸着腹部，突然捧住脸哭了起来。她慢慢解下腰带，绑住自己的脚。陶大为突然出现，一边解绳子，一边嚷道：“胡音音，你疯了，你想干什么？你傻啊？”

　　胡音音愤怒地推了陶大为一把，把陶大为推倒在地，哭着喊：“走开，我想干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就是疯了，我就是个傻瓜，你管得着吗？”

　　陶大为蹲下身子，一言不发地替她用腰带重新绑住脚，绑得紧紧的，然后，站起来激动地说：“你是不是想跳下去，你跳吧，没有人来拦你，你男人跑了，你找不着他，可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得罪你吧？你把他也弄死？你跳吧，没人再拦着你！”

　　胡音音只是一个劲地哭。陶大为赌气说：“我明白了，你不方便跳。好，我来帮你，我拉你到河边你自己身子一歪就能滚下去。”

　　胡音音仍然不说话，哭声渐小。陶大为于是换了语气说：“我知道我说的你其实都懂。我就是一个卖花圈的，还是一个三流作曲家。但是，只要我吹起萨克斯，写起歌，我就觉得我的生活多姿多彩，我甚至把花圈店里那些纸花想象成鲜花。”

　　胡音音无力地说：“你知道我有多苦吗？你以为我想杀死孩子？”

　　“行，那我不多说了。你要跳就跳吧，我马上走，我不想看到一个杀死孩子的杀人犯行凶。”陶大为说完，大步向边上走去。胡音音一个人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她仿佛要把这段时间积蓄的压抑、痛苦、思念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全部化成眼泪，撕心裂肺地哭出来。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萨克斯的声音，哀乐在徘徊，河水在呜咽，胡音音想起山寨里送葬的情景，她突然打了个激灵，停止了哭泣，对着陶大为喊起来：“别吹了，别吹了，这是吹给死人听的，我不想听。”

　　陶大为停止了吹奏，来到她跟前，说：“你不是想死吗，我就是吹给你听的。”胡音音内心在挣扎，生的希望被陶大为一点点唤醒，她认真地对陶大为说：“放心吧，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月夜下，两个人并排走在苏州河畔，空气里流动着温暖的风。胡音音告诉了他和白一鸣的故事，陶大为和她约定，他会尽全力帮她找到白一鸣，至于找到后如何，听凭胡音音自己决定。

　　为了减轻房租的负担，陶大为建议她搬到花圈店去住，虽然花圈店不宽敞，但是后半间足够两个人住。胡音音答应考虑一晚。

　　第二天早上，阳光很好，陶大为醒来，他走到水池前刷牙，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他嘴含牙刷，蹑手蹑脚地走向了门边，掀起卷帘门。门外，胡音音站在那里，灿烂地笑着，门口放着简单的行李。陶大为也咧开嘴笑了，满嘴的牙膏泡沫，如同顽童。

　　两个人俨然成了一对公开居住的小夫妻，惹得房东满脸不高兴，在一旁冷眼看着。

　　这天是胡音音的二十岁生日，陶大为精心准备了几个小菜，买了一个蛋糕。音音从小失去父母，从来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她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蛋糕。看着陶大为忙前忙后，她突然泪流满面。

　　陶大为看着她，说道：“音音，我只能为你过一个简单的生日，现在你来许一个愿好吗？”

　　胡音音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睁开眼睛时，看到一个手指大小的小姑娘在音乐盒子里旋转着跳芭蕾，一股暖流涌过，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说：“大为哥，你真好，要是你是孩子的爹该多好啊。”陶大为假装不满：“音音，你说这话就有点不是味儿了，你想让我当冤大头？”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过了半晌，胡音音诚恳地说：“大为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欠你的情，怎么还得完？”

　　陶大为说：“别傻了，你不是说把我当成哥吗，哪里还有妹妹说欠着哥哥什么的。你别多想，我比你宽裕。再说，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开心点，好不好？我等着当舅舅呢。”然后，他一捋嘴巴说：“来，我来帮你听听胎音，看里面的小家伙会不会是在唱歌。”说完将脸贴在胡音音的肚子上。

　　胡音音推开，却不是很坚决。她露出一脸幸福的微笑。

　　陶大为听着肚子里的声音，感觉到小生命在动。他抬起头，充满信心地说：“音音，我告诉你，你这个孩子的舅舅可不简单，我可是上海滩有名的流浪歌手，除了吹萨克斯，还会弹吉他，吹口琴，最拿手的是作曲。放心吧，总有一天，我陶大为要成为一个作曲家，让孩子以我为傲！”

　　胡音音笑了，摸摸肚子：“宝宝，你舅舅以后要成作曲家了。”

　　陶大为略有些陶醉地说：“是的，宝宝，我一定会是个合格的舅舅。音音，从明天开始，我们得认真赚钱了。”他又倒上了一杯酒，一口喝下，感觉头晕晕的，趴在桌上：“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你想要什么，我一定为你办到。如果你想要星星，我明知摘不下，但也会希望能在梦中摘下星星，亲手送给你……”半夜醒来，看到胡音音面露微笑睡着了，床边放着那只跳舞女郎小音乐盒，他忍不住俯下身去，慢慢把嘴凑到她的脸边，想要轻吻，想了想，又转身离开。

　　胡音音感觉到了，泪积满了眼眶。如果没有白一鸣，如果她早些遇到陶大为，现在不会是这个样子。她想了想又嘲笑起自己来，如果没有白一鸣，她就不会来到大上海。如果没有来到大上海，她也不会遇到陶大为，当然也不会有此刻的感动。只是，白一鸣，白一鸣他在哪儿？ 铁面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