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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回 救寿春于诠死节 取长城伯约鏖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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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十二回

  救寿春于诠死节

  取长城伯约鏖兵

  在中国,知识分子更看重的是知遇之恩,受人之托,义重如山。如果说,刘备白帝城托孤,把阿斗托给了孔明。那么,孔明五丈原托孤,将这个国家托付给了姜维。姜维必须要为这一份承担,义不容辞地献出他的全部。他未能给蜀汉创造出新的生机,非战之罪也,颓势所至,大势所趋,不是他能扭转的。无论作出什么样的努力,眼看着悲剧局面一步步逼近,那真是令有心人最为痛苦的事情。然而,他以生命履行了诺言,别人还能深责他什么呢?

  深知姜维的郤正,他说:“姜伯约据上将之重,处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资财无馀,侧室无妾媵之亵,后庭无声乐之娱乐,衣服取供,舆马取备,饮食节制,不奢不约,官给费用,随手消尽;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贪厉浊,抑清自割也,直谓如是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谈,常誉成毁败,扶高抑下,咸以姜维投厝无所,身死宗灭,以是贬削,不复料擿,异乎《春秋》褒贬之义矣。如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从他所写的这个姜维身上,几乎看到诸葛亮的影子。虽然重复前人的路,把一生毁了。但如此重然诺,讲情义,有担当,为朋友奉献自己,不也令人敬佩吗?

  对于西蜀来讲,诸葛亮的时代,随着他的去世,已经结束。如果看不到魏、蜀、吴三国的变化,持续兴兵伐魏,继承诸葛亮的衣钵,做妄想北定中原,恢复汉室的梦,那就是在自取灭亡了。

  当时魏国由于内部纷争,无力进攻,吴国由于权力更迭,自顾不暇。在这个相对稳定的局面下,姜维本应一改诸葛亮的极武黩征的政策,厉兵秣马,筑垒构防,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或许在邓艾、钟会征蜀时,不至于一败涂地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但是,走不出诸葛亮影子的姜维,明知此路不通,还要硬着头皮走下去。悲哉!

  却说司马昭闻诸葛诞会合吴兵前来决战,乃召散骑长史裴秀、黄门侍郎钟会,商议破敌之策。钟会曰:“吴兵之助诸葛诞,实为利也;以利诱之,则必胜矣。”昭从其言,遂令石苞、州泰先引两军于石头城埋伏,王基、陈骞领精兵在后,却令偏将成倅引兵数万先去诱敌。又令陈俊引车仗牛马驴骡,装载赏军之物,四面聚集于阵中,如敌来则弃之。是日,诸葛诞令吴将朱异在左,文钦在右。见魏阵中人马不整,诞乃大驱士马径进。成倅退走,诞驱兵掩杀,见牛马驴骡遍满郊野,南兵争取,无心恋战。忽然一声炮响,两路兵杀来:左有石苞,右有州泰。诞大惊,急欲退时,王基、陈骞精兵杀到,诞兵大败。司马昭又引兵接应。诞引败兵奔入寿春,闭门坚守。昭令兵四面围困,并力攻城。

  时吴兵退屯安丰,魏主车驾驻于项城。钟会曰:“今诸葛诞虽败,寿春城中粮草尚多,更有吴兵屯安丰以为掎角之势。今吾兵四面攻围,彼缓则坚守,急则死战。吴兵或乘势夹攻,吾军无益。不如三面攻之,留南门大路,容贼自走;走而击之,可全胜也。吴兵远来,粮必不继,我引轻骑抄在其后,可不战而自破矣。”昭抚会背曰:“君真吾之子房也。”遂令王基撤退南门之兵。

  却说吴兵屯于安丰,孙唤朱异责之曰:“量一寿春城不能救,安可并吞中原?如再不胜必斩!”朱异乃回本寨商议。于诠曰:“今寿春南门不围,某愿领一军从南门入去,助诸葛诞守城。将军与魏兵挑战,我却从城中杀出,两路夹攻,魏兵可破矣。”异然其言。于是全怿、全端、文钦等,皆愿入城。遂同于诠引兵一万,从南门而入城。魏兵不得将令,未敢轻敌,任吴兵入城,乃报知司马昭。昭曰:“此欲与朱异内外夹攻,以破我军也。”乃召王基、陈骞吩咐曰:“汝可引五千兵截断朱异来路,从背后击之。”二人领命而去。朱异正引兵来,忽背后喊声大震,左有王基,右有陈骞,两路军杀来。吴兵大败。朱异回见孙,大怒曰:“累败之将,要汝何用!”叱武士推出斩之。又责全端子全祎曰:“若退不得魏兵,汝父子休来见我。”于是孙自回建业去了。

  钟会与昭曰:“今孙退去,外无救兵,城可围矣。”昭从之,遂催军攻围。全祎引兵欲入寿春,见魏兵势大,寻思进退无路,遂降司马昭。昭加祎为偏将军。祎感昭恩德,乃修家书与父全端、叔全怿,言孙不仁,不若降魏,将书射入城中。怿得祎书,遂与端引数千人开门出降。诸葛诞在城中忧闷,谋士蒋班、焦彝进言曰:“城中粮少兵多,不能久守,可率吴、楚之众,与魏兵决一死战。”诞大怒曰:“吾欲守,汝欲战,莫非有异心乎?再言必斩!”二人仰天长叹曰:“诞将亡矣!我等不如早降,免至一死。”是夜二更时分,蒋、焦二人逾城降魏,司马昭重用之。因此城中虽有敢战之士,不敢言战。

  诞在城中,见魏兵四下筑起土城,以防淮水,只望水泛,冲倒土城,驱兵击之。不想自秋至冬,并无霖雨,淮水不泛。城中看看粮尽,文钦在小城内与二子坚守,见军士渐渐饿倒,只得来告诞曰:“粮皆尽绝,军士饿损,不如将北方之兵尽放出城,以省其食。”诞大怒曰:“汝教我尽去北军,欲谋我耶?”叱左右推出斩之。文鸯、文虎见父被杀,各拔短刀,立杀数十人,飞身上城,一跃而下,越濠赴魏寨投降。司马昭恨文鸯昔日单骑退兵之仇,欲斩之。钟会谏曰:“罪在文钦,今文钦已亡,二子势穷来归,若杀降将,是坚城内人之心也。”昭从之,遂召文鸯、文虎入帐,用好言抚慰,赐骏马锦衣,加为偏将军,封关内侯。二子拜谢上马,绕城大叫曰:“我二人蒙大将军赦罪赐爵,汝等何不早降!”城内人闻言,皆计议曰:“文鸯乃司马昭仇人,尚且重用,何况我等乎!”于是皆欲投降。诸葛诞闻之大怒,黑夜自来巡城,以杀为威。钟会知城中人心已变,乃入帐告昭曰:“可乘此时攻城矣。”昭大喜,遂激三军,四面云集,一齐攻打。守将曾宣献了北门,放魏兵入城。诞知魏兵已入,慌引麾下数百人,自城中小路突出,至吊桥边正撞着胡奋,手起刀落,斩诞于马下。数百人皆被缚。王基引兵杀到西门,正遇吴将于诠,基大喝曰:“何不早降!”诠大怒曰:“受命而出,为人救难,既不能救,又降他人,义所不为也。”乃掷盔于地,大呼曰:“人生在世,得死于战场者,幸耳!”急挥刀死战三十馀合,人困马乏,为乱军所杀。后人有诗赞曰:

  司马当年围寿春,降兵无数拜车尘。

  东吴虽有英雄士,谁及于诠肯杀身!

  司马昭入寿春,将诸葛诞老小尽皆枭首,灭其三族。武士将所擒诸葛诞部卒数百人缚至。昭曰:“汝等降否?”众皆大叫曰:“愿与诸葛公同死,决不降汝!”昭大怒,叱武士尽缚于城外,逐一问曰:“降者免死。”并无一人言降。直杀至尽,终无一人降者。昭深加叹息不已,令皆埋之。后人有诗赞曰:

  忠臣矢志不偷生,诸葛公休帐下兵。

  《薤露》歌声应未断,遗踪直欲继田横。

  却说吴兵大半降魏,裴秀告司马昭曰:“吴兵老小尽在东南江、淮之地,今若留之,久必为变,不如坑之。”钟会曰:“不然。古之用兵者,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若尽坑之,是不仁也。不如放归江南,以显中国之宽大。”昭曰:“此妙论也。”遂将吴兵尽皆放归本寨。唐咨因惧孙,不敢回国,亦来降魏。昭皆重用,令分布三河之地。淮南已平,正欲退兵,忽报西蜀姜维引兵来取长城,邀截粮草。昭大惊,与多官计议退兵之策。

  时蜀汉延熙二十年,改为景耀元年。姜维在汉中,选川将两员,每日操练人马。一是蒋舒,一是傅佥。二人颇有胆勇,维甚爱之。忽报淮南诸葛诞起兵讨司马昭,东吴孙助之,昭大起两淮之兵,将魏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维大喜曰:“吾今番大事济矣!”遂表奏后主,愿兴兵伐魏。中散大夫谯周听知,叹曰:“近来朝廷溺于酒色,信任中贵黄皓,不理国事,只图欢乐;伯约累欲征伐,不恤军士,国将危矣!”乃作《仇国论》一篇,寄与姜维。维拆封视之。论曰:

  或问:“古往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曰:“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或曰:“曩者楚强汉弱,约分鸿沟;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岂必由文王、勾践之事乎?”曰:“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当此之时,虽有汉祖,安能仗剑取天下乎?乃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于是豪杰并争。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如遂极武黩征,不幸遇难,虽有智者,不能谋之矣。”

  姜维看毕,大怒曰:“此腐儒之论也!”掷之于地。遂提川兵来取中原。又问傅佥曰:“以公度之,可出何地?”佥曰:“魏屯粮草,皆在长城。今可径取骆谷,度沈岭,直到长城,先烧粮草,然后直取秦川,则中原指日可得矣。”维曰:“公之见,与吾计暗合也。”即提兵径取骆谷,度沈岭,望长城而来。

  却说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乃司马昭之族兄也。城内粮草甚多,人马却少。望听知蜀兵到,急与王真、李鹏二将,引兵离城二十里下寨。次日蜀兵来到,望引二将出阵。姜维出马,指望而言曰:“今司马昭迁主于军中,必有李傕、郭汜之意也。吾今奉朝廷明命,前来问罪,汝当早降。若还愚迷,全家诛戮!”望大声而答曰:“汝等无礼,数犯上国,如不早退,令汝片甲不归!”言未毕,望背后王真挺枪出马,蜀阵中傅佥出迎。战不十合,佥卖个破绽,王真便挺枪来刺。傅佥闪过,活捉真于马上,便回本阵。李鹏大怒,纵马轮刀来救。佥故意放慢,等李鹏将近,努力掷真于地,暗掣四楞铁简在手。鹏赶上举刀待砍,傅佥偷身回顾,向李鹏面门只一简,打得眼珠迸出,死于马下。王真被蜀兵乱枪刺死。姜维驱兵大进,司马望弃寨入城,闭门不出。维下令曰:“军士今夜且歇一宿,以养锐气。来日须要入城。”次日平明,蜀兵争先大进,一拥至城下,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城上草屋一派烧着,魏兵自乱。维又令人取干柴堆满城下,一齐放火,烈焰冲天。城已将陷,魏兵在城内嚎啕痛哭,声闻四野。

  正攻打之间,忽然背后喊声大震。维勒马回看,只见魏兵鼓噪摇旗,浩浩而来。维遂令后队为前队,自立于门旗下候之。只见魏阵中一小将,全装贯带,挺枪纵马而出,约年二十馀岁,面如傅粉,唇似抹朱,厉声大叫曰:“认得邓将军否?”维自思曰:“此必是邓艾矣。”挺枪纵马而来。二人抖擞精神,战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负。那小将军枪法无半点放闲。维心中自思:“不用此计,安得胜乎?”便拨马望左边山路中而走。那小将骤马追来,维挂住了钢枪,暗取雕弓羽箭射之。那小将眼乖,早已见了,弓弦响处,把身望前一倒,放过羽箭。维回头看,小将已到,挺枪来刺。维闪过,那枪从肋旁边过,被维挟住。那小将弃枪,望本阵而走。维嗟叹曰:“可惜!可惜!”再拨马赶来。追至阵门前,一将提刀而出曰:“姜维匹夫,勿赶吾儿!邓艾在此。”维大惊。原来小将乃艾之子邓忠也。维暗暗称奇,欲战邓艾,又恐马乏,乃虚指艾曰:“吾今日识汝父子也。各且收兵,来日决战。”艾见战场不利,亦勒马应曰:“既如此,各自收兵。暗算者非丈夫也。”于是两军皆退。邓艾据渭水下寨,姜维跨两山安营。艾见蜀兵地理,乃作书于司马望曰:“我等切不可战,只宜固守。待关中兵至时,蜀兵粮草皆尽,三面攻之,无不胜也。今遣长子邓忠相助守城。”一面差人于司马昭处求救。

  却说姜维令人于艾寨中下战书,约来日大战,艾佯应之。次日五更,维令三军造饭,平明布阵等候。艾营中偃旗息鼓,却如无人之状。维至晚方回。次日又令人下战书,责以失期之罪。艾以酒食待使,答曰:“微躯小疾,有误相持,明日会战。”次日,维又引兵来,艾仍前不出。如此五六番。傅佥谓维曰:“此必有谋也,宜防之。”维曰:“此必捱关中兵到,三面击我耳。吾今令人持书与东吴孙,使并力攻之。”忽探马报说:“司马昭攻打寿春,杀了诸葛诞,吴兵皆降。昭班师回洛阳,便欲引兵来救长城。”维大惊曰:“今番伐魏,又成画饼矣!不如且回。”正是:

  已叹四番难奏绩,又嗟五度未成功。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孙权曾经笑话过袁绍、刘表,废长立幼,制造祸乱。暮年的他,也不例外,赤乌十三年(250)起,废太子和为庶人,赐死鲁王霸,立他的第七个儿子,才九岁的亮,为太子。因为和、霸、亮等,背后都有一个利益集团,关系身家性命,于是,这废和立,引致朝廷党争,政局不稳,这都是笑话别人,自己也成笑话的孙权埋下的定时炸弹。

  结果,本不该亡国的东吴,终于走到了头。丞相孙峻(219—256),是在孙权死前力保诸葛恪上台的干将,等到诸葛恪权重倾主,也危害到他利益的时候,他又支持孙亮把这个诸葛恪于召见时杀掉。一番血腥味尚未消除,孙峻死后,他弟弟孙开始专权,孙亮亲政以后,受不了这个孙,要除掉这位重臣,事泄,他也被废了。随后,孙休接位,不久,这位吴主又演出杀诸葛恪那一幕戏,把孙干掉了。诸如此类的堪称惊天动地的宫廷之乱,都是孙权埋下的祸根。在三国中,宫廷内部的血腥屠杀记录,吴国是当仁不让的冠军,这决不是“碧眼儿”盛时所能逆料的。

  晋陆机著《辨亡论》,谈到吴国本不该亡,“地方几万里,带甲将百万,其野沃,其民练,其财奉,其器利,东负沧海,西阻险塞,长江制其区宇,峻山带其封域,国家之利,未见有弘于兹者矣。惜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御之有术,教率遗宪,勤民谨政,循定策,守常险,则可以长世永存,未有危亡之患。”可是这个国家,一旦落在下才、蠢材手里,一旦被恶人、坏人所掌握,也就难逃亡国一途了。陆机这篇文章很有名,但他哪里知道,国家存亡,人的因素第一。东吴人对这样愈趋反动的政权,第一,不抱希望,第二,不加匡救,第三,希望闹剧赶紧画上休止符。老百姓的唾弃,大势之不存,不亡何待?

  国家国家,国亦如家,发家艰难败家易,孙权晚年,一直到死,神经错乱,反复无常,若非晋朝迟疑不决,东吴早就灭国了。 李国文陪读《三国演义》(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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