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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贾文和料敌决胜 夏侯惇拔矢啖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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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贾文和料敌决胜

  夏侯惇拔矢啖睛

  曹操袁绍之别,在《三国志·武帝纪》里已见端倪。

  那时候,这两位暗下已在角力,表面仍称兄道弟:“初,绍与公共起兵,绍问公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公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一个说,我有地盘,从容进退,以黄河为界,前进可争天下,后退,则养精蓄锐,是个唯武器论者,也是一个唯力量论者,这也是世界上强者为王的精神境界。一个说,力虽不足攘城夺地,人虽不足千军万马,但世道在我,众志成城,便无往而不胜;谋略在我,以道御之,天下人才,尽收囊中,时间在我这边,何患不强?

  话是这么说,因为信心必须有,士气不能低,但曹操是现实主义者,在天下大乱、群雄互斗、不分胜负、征战不已的格局中,曹操并不是最强的,而他所惧的,也是比他更强的袁绍。所以,他说:“吾所惑者,又恐绍侵扰关中,西乱羌、胡,南诱蜀、汉,是我独以兖、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为将奈何?”按他的时间表,曹、袁终须一战,然后便是一统天下。但时机未到,不得不低姿态向这强藩让步。这就是《三国志》建安元年,“天子之东也”下,“于是以袁绍为太尉,绍耻班在公下,不肯受。公乃因辞,以大将军让绍”。

  这对曹操来讲,当然是莫大的挑衅,曹操忍了,以求暂时的妥协。

  一直到建安四年春二月,“是时,袁绍既并公孙瓒,兼四州之地,众十馀万,将进军攻许”。胜者为王,正面扑来,于是,这场他不得不打的仗,终于揭开序幕

  “诸将以为不可敌,公曰:‘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秋八月,公进军黎阳,九月,公还许,分兵守官渡。”用了将近一年时间,做足防御。建安五年,曹操先灭了刘备,然后,官渡大战。

  两强相遇,必有一战,这就是时下所说的“修昔底德陷阱”吧?

  却说贾诩料知曹操之意,便欲将计就计而行,乃谓张绣曰:“某在城上,见曹操绕城而观者三日。他见城东南角砖土之色,新旧不等,鹿角多半毁坏,意将从此处攻进;却虚去西北上积草,诈为声势,欲哄我撤兵守西北。彼乘夜黑,必爬东南角而进也。”绣曰:“然则奈何?”诩曰:“此易事耳。来日可令精壮之兵,饱食轻装,尽藏于东南房屋内;却教百姓假扮军士,虚守西北。夜间任他在东南角上爬城。俟其爬进城时,一声炮响,伏兵齐起,操可擒矣。”绣喜,从其计。

  早有探马报曹操,说张绣尽撤兵在西北角上,呐喊守城,东南却甚空虚。操曰:“中吾计矣!”遂命军中密备锹镬爬城器具。日间只引军攻西北角。至二更时分,却领精兵于东南角上爬过壕去,砍开鹿角。城中全无动静,众军一齐拥入。只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四起。曹军急退,背后张绣亲驱勇壮杀来。曹军大败,退出城外,奔走数十里。张绣直杀至天明,方收军入城。曹操计点败军,折兵五万馀人,失去辎重无数,吕虔、于禁俱各被伤。

  却说贾诩见操败走,急劝张绣遗书刘表,使起兵截其后路。表得书,即欲起兵。忽探马报孙策屯兵湖口。蒯良曰:“策屯兵湖口,乃曹操之计也。今操新败,若不乘势击之,后必有患。”表乃令黄祖坚守隘口,自己统兵至安众县截操后路,一面约会张绣。绣知表兵已起,即同贾诩引兵袭操。

  且说操军缓缓而行,至襄城,到淯水,操忽于马上放声大哭。众惊问其故,操曰:“吾思去年于此地折了吾大将典韦,不由不哭耳!”因即下令屯住军马,大设祭筵,吊奠典韦亡魂。操亲自拈香哭拜,三军无不感叹。祭典韦毕,方祭侄曹安民及长子曹昂,并祭阵亡军士,连那匹射死的大宛马,也都致祭。

  次日,忽荀彧差人报说:“刘表助张绣屯兵安众,截吾归路。”操答彧书曰:“吾日行数里,非不知贼来追我;然吾计划已定,若到安众,破绣必矣。君等勿疑。”便催军行至安众县界。刘表军已守险要,张绣随后引军赶来。操乃令众军黑夜凿险开道,暗伏奇兵。及天色微明,刘表、张绣军会合,见操兵少,疑操遁去,俱引兵入险击之。操纵奇兵出,大破两家之兵。曹兵出了安众隘口,于隘外下寨。刘表、张绣各整败兵相见。表曰:“何期反中曹操奸计!”绣曰:“容再图之。”于是两军集于安众。

  且说荀彧探知袁绍欲兴兵犯许都,星夜驰书报曹操。操得书心慌,即日回兵。细作报知张绣。绣欲追之。贾诩曰:“不可追也,追之必败。”刘表曰:“今日不追,坐失机会矣。”力劝绣引军万馀同往追之。约行十馀里,赶上曹军后队。曹军奋力接战,绣、表两军大败而还。绣谓诩曰:“不用公言,果有此败。”诩曰:“今可整兵再往追之。”绣与表俱曰:“今已败,奈何复追?”诩曰:“今番追去,必获大胜;如其不然,请斩吾首。”绣信之。刘表疑虑,不肯同往。绣乃自引一军往追。操兵果然大败,军马辎重,连路散弃而走。绣正往前追赶,忽山后一彪军拥出。绣不敢前追,收军回安众。刘表问贾诩曰:“前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败;后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究竟悉如公言。何其事不同而皆验也?愿公明教我。”诩曰:“此易知耳。将军虽善用兵,非曹操敌手。操军虽败,必有劲将为后殿,以防追兵;我兵虽锐,不能敌之也,故知必败。夫操之急于退兵者,必因许都有事;既破我追军之后,必轻车速回,不复为备,我乘其不备而更追之,故能胜也。”刘表、张绣俱服其高见。诩劝表回荆州,绣守襄城,以为唇齿。两军务散。

  且说曹操正行间,闻报后军为绣所追,急引众将回身救应,只见绣军已退。败兵回告操曰:“若非山后这一路人马阻住中路,我等皆被擒矣。”操急问何人。那人绰枪下马,拜见曹操,乃镇威中郎将,江夏平春人,姓李,名通,字文达。操问何来。通曰:“近守汝南,闻丞相与张绣、刘表战,特来接应。”操喜,封之为建功侯,守汝南西界,以防表、绣。李通拜谢而去。

  操还许都,表奏孙策有功,封为讨逆将军,赐爵吴侯,遣使赍诏江东,谕令防剿刘表。操回府,众官参见毕,荀彧问曰:“丞相缓行至安众,何以知必胜贼兵?”操曰:“彼退无归路,必将死战,吾缓诱之而暗图之,是以知其必胜也。”荀彧拜服。

  郭嘉入,操曰:“公来何暮也?”嘉袖出一书,白操曰:“袁绍使人致书丞相,言欲出兵攻公孙瓒,特来借粮借兵。”操曰:“吾闻绍欲图许都,今见吾归,又别生他议。”遂拆书观之,见其词意骄慢,乃问嘉曰:“袁绍如此无状,吾欲讨之,恨力不及,如何?”嘉曰:“刘、项之不敌,公所知也。高祖惟智胜,项羽虽强,终为所擒。今绍有十败,公有十胜,绍兵虽盛,不足惧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也;绍以逆动,公以顺率,此义胜也;桓、灵以来,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公以猛纠,此治胜也;绍外宽内忌,所任多亲戚,公外简内明,用人惟才,此度胜也;绍多谋少决,公得策辄行,此谋胜也;绍专收名誉,公以至诚待人,此德胜也;绍恤近忽远,公虑无不周,此仁胜也;绍听谗惑乱,公浸润不行,此明胜也;绍是非混淆,公法度严明,此文胜也;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此武胜也。公有此十胜,于以败绍无难矣。”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当之!”荀彧曰:“郭奉孝十胜十败之说,正与愚见相合。绍兵虽众,何足惧耶!”嘉曰:“徐州吕布,实心腹大患。今绍北征公孙瓒,我当乘其远出,先取吕布,扫除东南,然后图绍,乃为上计。否则我方攻绍,布必乘虚来犯许都,为害不浅也。”操然其言,遂议东征吕布。荀彧曰:“可先使人往约刘备,待其回报,方可动兵。”操从之,一面发书与玄德,一面厚遣绍使,奏封绍为大将军、太尉,兼都督冀、青、幽、并四州,密书答之云:“公可讨公孙瓒。吾当相助。”绍得书大喜,便进兵攻公孙瓒。

  且说吕布在徐州,每当宾客宴会之际,陈珪父子必盛称布德。陈宫不悦,乘间告布曰:“陈珪父子面谀将军,其心不可测,宜善防之。”布怒叱曰:“汝无端献谗,欲害好人耶?”宫出叹曰:“忠言不入,吾辈必受殃矣!”意欲弃布他往,却又不忍;又恐被人嗤笑,乃终日闷闷不乐。一日,带领数骑去小沛地面围猎解闷,忽见官道上一骑驿马,飞奔前去。宫疑之,弃了围场,引从骑从小路赶上,问曰:“汝是何处使命?”那使者知是吕布部下人,慌不能答。陈宫令搜其身,得玄德回答曹操密书一封。宫即连人与书,拿见吕布。布问其故。来使曰:“曹丞相差我往刘豫州处下书,今得回书,不知书中所言何事。”布乃拆书细看。书略曰:

  奉明命欲图吕布,敢不夙夜用心。 注释标题 刘备也是耍奸使滑之计,他才不肯真替曹操卖命呢! 但备兵微将少,不敢轻动。丞相兴大师,备当为前驱。谨严兵整甲,专待钧命。

  吕布见了,大骂曰:“操贼焉敢如此!”遂将使者斩首。先使陈宫、臧霸结连泰山寇孙观、吴敦、尹礼、昌豨,东取山东兖州诸郡;令高顺、张辽取沛城,攻玄德;令宋宪、魏续西取汝、颍;布自总中军,为三路救应。

  且说高顺等引兵出徐州,将至小沛,有人报知玄德。玄德急与众商议。孙乾曰:“可速告急于曹操。”玄德曰:“谁可去许都告急?”阶下一人出曰:“某愿往。”视之,乃玄德同乡人,姓简,名雍,字宪和,现为玄德幕宾。玄德即修书付简雍,使星夜赴许都求援;一面整顿守城器具。玄德自守南门,孙乾守北门,云长守西门,张飞守东门,令糜竺与其弟糜芳守护中军。原来糜竺有一妹,嫁与玄德为次妻。玄德与他兄弟有郎舅之亲,故令其守中军保护妻小。 高顺军至,玄德在敌楼上问曰:“吾与奉先无隙,何故引兵至此?”顺曰:“你结连曹操,欲害吾主,今事已露,何不就缚?”言讫,便麾军攻城。玄德闭门不出。

  次日,张辽引兵攻打西门。云长在城上谓之曰:“公仪表非俗,何故失身于贼?”张辽低头不语。云长知此人有忠义之气,更不以恶言相加,亦不出战。辽引兵退至东门,张飞便出迎战。早有人报知关公。关公急来东门看时,只见张飞方出城,张辽军已退。飞欲追赶,关公急召入城。飞曰:“彼惧而退,何不追之?”关公曰:“此人武艺不在你我之下。因我以正言感之,颇有自悔之心,故不与我等战耳。”飞乃悟,只令士卒坚守城门,更不出战。

  却说简雍至许都见曹操,具言前事。操即聚众谋士议曰:“吾欲攻吕布,不忧袁绍掣肘,只恐刘表、张绣议其后耳。”荀攸曰:“二人新破,未敢轻动。吕布骁勇,若更结连袁术,纵横淮、泗,急难图矣。”郭嘉曰:“今可乘其初叛,众心未附,疾往击之。”操从其言,即命夏侯惇与夏侯渊、吕虔、李典领兵五万先行,自统大军陆续进发,简雍随行。

  早有探马报知高顺。顺飞报吕布。布先令侯成、郝萌、曹性引二百余骑接应高顺,使离沛城三十里去迎曹军,自引大军随后接应。玄德在小沛城中见高顺退去,知是曹家兵至,乃只留孙乾守城,糜竺、糜芳守家,自己却与关、张二公,提兵尽出城外,分头下寨,接应曹军。

  却说夏侯惇引军前进,正与高顺军相遇,便挺枪出马搦战。高顺迎敌。两马相交,战有四五十合,高顺抵敌不住,败下阵来。惇纵马追赶,顺绕阵而走。惇不舍,亦绕阵追之。阵上曹性看见,暗地拈弓搭箭,觑得亲切,一箭射去,正中夏侯惇左目。惇大叫一声,急用手拔箭,不想连眼珠拔出,乃大呼曰:“父精母血,不可弃也!”遂纳于口内啖之,仍复挺枪纵马,直取曹性。性不及提防,早被一枪搠透面门,死于马下。两边军士见者,无不骇然。夏侯惇既杀曹性,纵马便回。高顺从背后赶来,麾军齐上,曹兵大败。夏侯渊救护其兄而走。吕虔、李典将败军退去济北下寨。高顺得胜,引军回击玄德。恰好吕布大军亦至,布与张辽、高顺分兵三路,来攻玄德、关、张三寨。正是:

  啖睛猛将虽能战,中箭先锋难久持。

  未知玄德胜负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良禽择木而栖,贾诩投身曹营,乃迟早之事,而且他也只有这样的选择。袁曹之间,他到底是倾向关东士族的代表人物袁绍呢,还是愿意跟没有什么根柢的曹操呢?何况前在宛城,曹操已经向他招手。他以“昔从李傕,得罪天下,今从张绣,未忍弃之”而婉拒。这样,说服张绣与他同进退,既不轻率就之,也不傲慢拒之,让曹体会他的厉害,让张佩服他的英明,棋一步一步地走,饭一口一口地吃,这就是他的审慎和自尊了。贾诩名声不佳,恶迹昭彰,但他却是三国期间不光误国害民而且活得最溜光水滑的谋士,这是曹操用人的最厉害之处,他知道此人不纳入自己麾下,迟早为患,不如先收揽之防患于未然。

  固然,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人格上站不住脚,未必能得到别人真正的尊重;但抱残守缺,顽固死硬,长一个花岗岩脑袋,徒为他人嘲笑的话柄而已。贾诩为大谋士,肯定要走这一步,不请自来,未免有点掉价,一请就来,那就更欠矜持,他自然不屑为之。这位段位极高的棋手,采取了敌对交锋的直接进攻手段,在较量中,使其认识自己的分量,使其领教自己的才能,俗谓之曰“不打不相识”“不掰腕子不知手劲”,即此谓也。 李国文陪读《三国演义》(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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