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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诸葛亮舌战群儒 鲁子敬力排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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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回

  诸葛亮舌战群儒

  鲁子敬力排众议

  《三国演义》这部小说在文学史上的最大功绩,就是塑造了两个成功人物,一个是关羽,一个便是诸葛亮了。前者成为万民敬仰的神,后者成为中国人心目中最贤明的辅国大臣。因为在老百姓看来,历史的经验也在告诉他们,一朝一代,皇帝弱一点,也许无大关系。但国家如家,倘若没有一位治国能臣,也就是宰相即丞相,俗称的当家人,老百姓的岁月恐怕就会过得不很滋润了。

  三顾茅庐,为诸葛亮的出场造足了势,这一场舌战群儒,彻底动摇了东吴文臣的投降心理,提高了孙权的主战意识,促成吴、蜀政治结盟,他的雄辩口才,他的智多识广,他的敏捷反应,他的浩然正气,以及随之而来的赤壁鏖战中,以少击多,以弱击强,打退曹操八十三万人马,终于出现了他所期盼的鼎足三分的局面。最重要的,让他辅佐的刘备,得以立足在三国纷乱的战局中,站住脚,不再走投无路。

  在中国长期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层面,好的皇帝,是罕有物件。中国一共有多少皇帝,有人统计过,从秦王嬴政起到清末溥仪止,将近五百位。但你能一口气说上五位明君,而且,经得起推敲,那就不容易了。因此,人们并不期望英主的降临,更盼望有一个大贤大能的丞相。所以对于管仲、乐毅、张良、萧何这类艰苦立业、励志图强、外御内安、国富民康的治臣贤相,后人褒美礼赞之词,甚于他们辅佐的那些君主。秦二世若非赵高,唐玄宗若非李林甫,宋徽宗若非蔡京,明熹宗若非魏忠贤的话,也许中国史又是另外一种写法了。

  一般来说,中国当皇帝的人,由于“唯辟作威,唯辟作福”的缘故,遂也容易产生种种程度不同的恶,若不加以抑制的话,所造成的灾难性的后果,必是老百姓埋单。所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良相,常常起到皇帝和他的子民之间的调节器的作用。在封建社会里,君权和相权,既互相作为,也互相制约。加之历朝历代的皇帝,无能者多,除一些开国之君称得上英主外,其余治国有方的,真是屈指可数。实际治理国家的还是丞相,只要皇帝把心思用在三宫六院上,倒是小民之福了。

  所以,自古至今,哪朝哪代没有“丞相”这个内阁重职呢?但泛提“丞相”二字,人们想到的准是诸葛亮。杜甫诗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正表明了这两个字在某种程度上的专属意义。

  却说鲁肃、孔明辞了玄德、刘琦,登舟望柴桑郡来。二人在舟中共议。鲁肃谓孔明曰:“先生见孙将军,切不可实言曹操兵多将广。”孔明曰:“不须子敬叮咛,亮自有对答之语。”及船到岸,肃请孔明于馆驿中暂歇,先自往见孙权。权正聚文武于堂上议事,闻鲁肃回,急召入问曰:“子敬往江夏,体探虚实若何?”肃曰:“已知其略,尚容徐禀。”权将曹操檄文示肃曰:“操昨遣使赍文至此,孤先发遣来使,现今会众商议未定。”肃接檄文观看,其略曰:

  孤近承帝命,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荆襄之民,望风归顺。今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欲与将军会猎于江夏,共伐刘备,同分土地,永结盟好。幸勿观望,速赐回音。 注释标题 这封信很不策略,舆论攻势是起到了。但敌人是两个,没有道理将孙权、刘备同时推上断头台,这封信只能促使那二人更加抱团。抱团,未必能不死,不抱团则死定,显然,这是曹操没有想到的反效果。不过,太得胜的军事统帅,有点狂,很正常,解决刘表,是他解决袁绍之后,第一心腹要事,也是他早就提到日程上的举国大事。他的谋士集团,除了郭嘉,都是书读太多,疑神见鬼,对他志在一统的规划,深以为乃这奸雄的花招,说说玩的。其实这是历史的误解,曹操不想篡汉,他上任第一天不篡,他伸腿瞪眼那一天也没篡,凭什么说他篡汉?如果说早先的中国人说他篡汉,是中了《三国演义》的毒,那么,现在中国人仍旧说他篡汉,唯物史观白宣传几十年了。难道一个人长了一张强盗脸,千秋万代都要当嫌疑犯吗?

  鲁肃看毕曰:“主公尊意若何?”权曰:“未有定论。”张昭曰:“曹操拥百万之众,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拒之不顺。且主公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既得荆州,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势不可敌。以愚之计,不如纳降,为万安之策。”众谋士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孙权沉吟不语。张昭又曰:“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则东吴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孙权低头不语。

  须臾,权起更衣,鲁肃随于权后。权知肃意,乃执肃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肃曰:“恰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唯将军不可降曹操。”权曰:“何以言之?”肃曰:“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降操,欲安所归乎?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将军宜早定大计。”权叹曰:“诸人议论,大失孤望。子敬开说大计,正与吾见相同,此天以子敬赐我也。但操新得袁绍之众,近又得荆州之兵,恐势大难以抵敌。”肃曰:“肃至江夏,引诸葛瑾之弟诸葛亮在此,主公可问之,便知虚实。”权曰:“卧龙先生在此乎?”肃曰:“现在馆驿中安歇。”权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见。来日聚文武于帐下,先教见我江东英俊,然后升堂议事。”肃领命而去。

  次日,至馆驿中见孔明,又嘱曰:“今见我主,切不可言曹操兵多。”孔明笑曰:“亮自见机而变,决不有误。”肃乃引孔明至幕下,早见张昭、顾雍等一班文武二十馀人,峨冠博带,整衣端坐。孔明逐一相见,各问姓名,施礼已毕,坐于客位。

  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料道此人必来游说。张昭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东微末之士,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此语果有之乎?”孔明曰:“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闻刘豫州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幸得先生,以为如鱼得水,思欲席卷荆襄。今一旦以属曹操,未审是何主见?”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若不先难倒他,如何说得孙权?遂答曰:“吾观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刘豫州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之基业,故力辞之。刘琮孺子,听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别有良图,非等闲可知也。”

  昭曰:“若此,是先生言行相违也。先生自比管、乐。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乐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齐七十馀城:此二人者,真济世之才也。先生在草庐之中,但笑傲风月,抱膝危坐;今既从事刘豫州,当为生灵兴利除害,剿灭乱贼。且刘豫州未得先生之时,尚且纵横寰宇,割据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虽三尺童蒙,亦谓彪虎生翼,将见汉室复兴,曹氏即灭矣。朝廷旧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待,以为拂高天之云翳,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衽席之上,在此时也。何先生自归豫州,曹兵一出,弃甲抛戈,望风而窜。上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辅孤子而据疆土,乃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无容身之地。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后,反不如其初也。管仲、乐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见怪!”

  孔明听罢,哑然而笑曰:“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譬如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吾主刘豫州,向日军败于汝南,寄迹刘表,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云而已,此正如病势尪羸已极之时也。新野山僻小县,人民稀少,粮食鲜薄,豫州不过暂借以容身,岂真将坐守于此耶?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粮不继日,然而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辈心惊胆裂:窃谓管仲、乐毅之用兵,未必过此。至于刘琮降操,豫州实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乱夺同宗之基业,此真大仁大义也。当阳之败,豫州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不忍弃之,日行十里,不思进取江陵,甘与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寡不敌众,胜负乃其常事。昔高皇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夫信久事高皇,未尝累胜。盖国家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主谋。非比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诚为天下笑耳。”这一篇言语,说得张昭并无一言回答。

  座间忽一人抗声问曰:“今曹公兵屯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公以为何如?”孔明视之,乃虞翻也。孔明曰:“曹操收袁绍蚁聚之兵,劫刘表乌合之众,虽数百万不足惧也。”虞翻冷笑曰:“军败于当阳,计穷于夏口,区区求救于人,而犹言不惧,此真大言欺人也。”孔明曰:“刘豫州以数千仁义之师,安能敌百万残暴之众?退守夏口,所以待时也。今江东兵精粮足,且有长江之险,犹欲使其主屈膝降贼,不顾天下耻笑。由此论之,刘豫州真不惧操贼者矣!”虞翻不能对。

  座间又一人问曰:“孔明欲效仪、秦之舌,游说东吴耶?”孔明视之,乃步骘也。孔明曰:“步子山以苏秦、张仪为辩士,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相秦,皆有匡扶人国之谋,非比畏强凌弱,惧刀避剑之人也。君等闻曹操虚发诈伪之词,便畏惧请降,敢笑苏秦、张仪乎?”步骘默然无语。

  忽一人间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孔明视其人,乃薛综也。孔明答曰:“曹操乃汉贼也,又何必问?”综曰:“公言差矣。汉传世至今,天数将终。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刘豫州不识天时,强欲与争,正如以卵击石,安得不败乎?”孔明厉声曰:“薛敬文安得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公既为汉臣,则见有不臣之人,当誓共戮之,臣之道也。今曹操祖宗叨食汉禄,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愤。公乃以天数归之,真无父无君之人也!不足与语,请勿复言!”薛综满面羞惭,不能对答。

  座上又一人应声问曰:“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犹是相国曹参之后;刘豫州虽云中山靖王苗裔,却无可稽考,眼见只是织席贩屦之夫耳,何足与曹操抗衡哉!”孔明视之,乃陆绩也。孔明笑曰:“公非袁术座间怀橘之陆郎乎?请安坐,听吾一言!曹操既为曹相国之后,则世为汉臣矣。今乃专权肆横,欺凌君父,是不唯无君,亦且蔑祖;不唯汉室之乱臣,亦曹氏之贼子也。刘豫州堂堂帝胄,当今皇帝按谱赐爵,何云无可稽考?且高祖起身亭长,而终有天下。织席贩屦,又何足为辱乎?陆公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陆绩语塞。

  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强词夺理,均非正论,不必再言。且请问孔明治何经典?”孔明视之,乃严畯也。孔明曰:“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邓禹、耿弇之辈,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平生治何经典;岂亦效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乎?”严畯低头丧气而不能对。

  忽又一人大声曰:“公好为大言,未必真有实学,恐适为儒者所笑耳。”孔明视其人,乃汝南程德枢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唯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程德枢不能对。众人见孔明对答如流,尽皆失色。

  时座上张温、骆统二人,又欲问难。忽一人自外而入,厉声言曰:“孔明乃当世奇才,君等以唇舌相难,非敬客之礼也。曹操大军临境,不思退敌之策,乃徒斗口耶!”众视其人,乃零陵人,姓黄名盖,字公覆,现为东吴粮官。当时黄盖谓孔明曰:“愚闻多言获利,不如默而无言。何不将金石之论为我主言之,乃与众人辩论也?”孔明曰:“诸君不知世务,互相问难,不容不答耳。”于是黄盖与鲁肃引孔明入,至中门,正遇诸葛瑾,孔明施礼。瑾曰:“贤弟既到江东,如何不来见我?”孔明曰:“弟既事刘豫州,理宜先公后私。公事未毕,不敢及私。望兄见谅。”瑾曰:“贤弟见过吴侯,却来叙话。”说罢自去。

  鲁肃曰:“适间所嘱,不可有误。”孔明点头应诺。引至堂上,孙权降阶而迎,优礼相待。施礼毕,赐孔明坐。众文武分两行而立。鲁肃立于孔明之侧,只看他讲话。孔明致玄德之意毕,偷眼看孙权,碧眼紫须,堂堂一表。孔明暗思:“此人相貌非常,只可激,不可说。等他问时,用言激之便了。”献茶已毕,孙权曰:“多闻鲁子敬谈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见,敢求教益。”孔明曰:“不才无学,有辱明问。”权曰:“足下近在新野,佐刘豫州与曹操决战,必深知彼军虚实。”孔明曰:“刘豫州兵微将寡,更兼新野城小无粮,安能与曹操相持?”权曰:“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马步水军,约有一百馀万。”权曰:“莫非诈乎?”孔明曰:“非诈也。曹操就兖州已有青州军二十万;平了袁绍,又得五六十万;中原新招之兵三四十万;今又得荆州之兵二三十万:以此计之,不下一百五十万。亮以百万言之,恐惊江东之士也。”鲁肃在旁,闻言失色,以目视孔明,孔明只做不见。权曰:“曹操部下战将,还有多少?”孔明曰:“足智多谋之士,能征惯战之将,何止一二千人!”权曰:“今曹操平了荆、楚,复有远图乎?”孔明曰:“即今沿江下寨,准备战船,不欲图江东,待取何地?”权曰:“若彼有吞并之意,战与不战,请足下为我一决。”孔明曰:“亮有一言,但恐将军不肯依。”权曰:“愿闻高论。”

  孔明曰:“向者宇内大乱,故将军起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曹操芟除大难,略已平矣。近又新破荆州,威震海内,纵有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其不能,何不从众谋士之论,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权未及答,孔明又曰:“将军外托服从之名,内怀疑贰之见,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诚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降操?”孔明曰:“昔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又安能屈处人下乎?”

  孙权听了孔明此言,不觉勃然变色,拂衣而起,退入后堂。众皆哂笑而散。鲁肃责孔明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幸是吾主宽洪大度,不即面责。先生之言,藐视吾主甚矣。”孔明仰面笑曰:“何如此不能容物耶!我自有破曹之计,汝不问我,我故不言。”肃曰:“果有良策,肃当请主公求教。”孔明曰:“吾视曹操百万之众,如群蚁耳。但我一举手,则皆为齑粉矣。”

  肃闻言,便入后堂见孙权。权怒气未息,顾谓肃曰:“孔明欺吾太甚!”肃曰:“臣亦以此责孔明,孔明反笑主公不能容物。破曹之策,孔明不肯轻言,主公何不求之?”权回嗔作喜曰:“原来孔明有良谋,故以言词激我。我一时浅见,几误大事。”便同鲁肃重复出堂,再请孔明叙话。权见孔明,谢曰:“适来冒渎威严,幸勿见罪。”孔明亦谢曰:“亮言语冒犯,望乞恕罪。”权邀孔明入后堂,置酒相待。

  数巡之后,权曰:“曹操平生所恶者,吕布、刘表、袁绍、袁术、豫州与孤耳。今数雄已灭,独豫州与孤尚存。孤不能以全吴之地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与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孔明曰:“豫州虽新败,然关云长犹率精兵万人;刘琦领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惫,近追豫州,轻骑一日夜行三百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荆州士民附操者,迫于势耳,非本心也。今将军诚能与豫州协力同心,破曹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则荆、吴之势强,而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唯将军裁之。”权大悦曰:“先生之言,顿开茅塞。吾意已决,更无他疑。即日商议起兵,共灭曹操。”遂令鲁肃将此意传谕文武官员,就送孔明于馆驿安歇。

  张昭知孙权欲兴兵,遂与众议曰:“中了孔明之计也。”急入见权曰:“昭等闻主公将兴兵与曹操争锋,主公自思比袁绍若何?曹操向日兵微将寡,尚能一鼓克袁绍;何况今日抚百万之众南征,岂可轻敌?若听诸葛亮之言,妄动甲兵,此谓负薪救火也。”孙权只低头不语。顾雍曰:“刘备因为曹操所败,故欲借我江东之兵以拒之,主公奈何为其所用乎?愿听子布之言。”孙权沉吟未决。张昭等出,鲁肃入见曰:“适张子布等又劝主公休动兵,力主降议,此皆全躯保妻子之臣,自为谋之计耳,愿主公勿听也。”孙权尚在沉吟。肃曰:“主公若迟疑,必为众人误矣。”权曰:“卿且暂退,容我三思。”肃乃退出。时武将或有要战的,文官都是要降的,议论纷纷不一。

  且说孙权退入内室,寝食不安,犹豫不决。吴国太见权如此,问曰:“何事在心,寝食俱废?”权曰:“今曹操屯兵于江、汉,有下江南之意。问诸文武,或欲降者,或欲战者。欲待战来,恐寡不敌众;欲待降来,又恐曹操不容。因此犹豫不决。”吴国太曰:“汝何不记吾姐临终之语乎?”孙权如醉方醒,似梦初觉,想出这句话来。正是:

  追思国母临终语,引得周郎立战功。

  毕竟说着甚的,且看下文分解。

  东汉建安十三年(208),曹操五十三岁,在赤壁发动了一场大战。这是他将黄河流域的各路诸侯,大漠朔方的各族渠首,统统打趴在地以后,腾出手来收拾长江流域强敌,一次乘胜追击的决定性行动。曹操是强悍的政治家,是善战的军事家。官渡之战,结束中原分割,赤壁之战,结束长江分治,只有这样才是黄巾起事以前中国的样子,也是他二十多年的努力追求。只是可惜这位英雄选择的战机,无论在天时上,在地利上,在人和上,都不是最佳状态。现在也弄不懂他为什么如此着急,等上两三个月,春暖花开之际,再求一战,有何不可?习凿齿在《汉晋春秋》里形容这次赤壁之败:“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习凿齿是东晋史官,以骨鲠直言,留名青史。东晋的格局,在北方苻坚的压迫下,有点类似蜀汉的局促,故而他这部史学著作特别反曹而同情蜀汉。定曹操为篡逆者,是从他这部书开始,而到宋代,“以蜀绍汉”说才正式流传。所以注《三国志》的裴松之,对习凿齿的结论也多不以为然,其实,他对曹操的评价,“勤之于数十年之内”,倒是表明曹操确实是志在统一的。

  现在分析起来,曹操要打这一仗,自是势所必然,他做了相当的打仗准备,也是众所周知。虽然他对于对手的估计,对于时机的把握,对于水战的经验,对于人心的动向,都有尚待完善和谋划不够之处,但是一个接连打胜仗的统帅,更容易迷信武力解决问题。这也是西方古罗马帝国之败亡,东方秦帝国之覆灭的历史证实了的。这既是统帅太过自负的性格悲剧,也是一支打了胜仗的军队很轻易地就能发动下一场战争的惯性作用。成功使人骄傲,胜利使人膨胀,立不世之功的自我期许,能使人觉得掉一回脑袋也值得的。

  苏东坡谪放湖北黄州任上,游赤壁,作《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里包含着事物发展的辩证法。强,可以变弱;弱,可以转强:赢了今天,不一定能赢明天;输了今天,并不一定明天也输。 李国文陪读《三国演义》(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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